宁月娥走后,田里一些所谓的轻活,比如说除草啦,浇水啦,松土之类,是宁福林跟宁光一起做。
其实褚老婆子的意思是让宁福林专门盯着宁宗念书,让宁光一个人去做,但宁光伺候过菜畦,却没伺候过正经的田地,不免手忙脚乱的,弄的庄稼长势不怎么样。
宁福林贪恋田里这点出产,到底亲自出马,手把手的教起了孙女。
要是换了小时候的宁光,肯定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学。但这个年纪的宁光跟家里早就有了罅隙,反正这田里收成再好也不会给她什么好处,她就想起来之前教沈安怡做家务的事情,故意这个不会那个不会……宁福林教了几次就没了耐心,也怀疑她是装的,不免就要打骂。
然而宁光知道田里的事情,哪怕是轻活,对于她这个身板来说也够呛。何况每天做着家务就够劳累的了,这种额外的辛苦当然是越少越好,硬是撑着坚持自己人笨学不会,被打急了还扯了学习成绩说嘴,说自己既然不是念书的料,可见学东西就是慢,又不是不肯努力!
宁福林打了几次下来,想想这孙女平时做事倒也老实,而且成绩的确凄惨。他是知道沈安怡早年给宁光补课但无果的事情的,这会儿就叹口气,骂了几句宁光烂泥糊不上墙,只能让宁光给自己打下手了。
总不能叫这美头弄的好好的田地凄凄惨惨吧?
农民,尤其是他这种一辈子没怎么离开过田野的农民,虽然怨恨着自己农民的生活,但对于土地到底也是有感情的。
就算不为经济,他也真心看不下去自己家原本精心伺候的田地,被孙女给搞的每况愈下。
宁光达到目的,暗松口气,下定决心以后要继续磨洋工。
至于宁福林偶尔干活的时候跟她谈心,说什么牙牙年纪大了,你要体谅牙牙不容易,宁光面上沉默不语,心里却是冷笑,心想你那么心疼的宁宗都不体谅你,我这个被你打骂大的孙女凭什么要体谅你?
她又不是犯贱。
时间很快到了年节。
这么多年了,宁光始终对过年过节充满了怨恨,毕竟平时就够忙够累的了,年节尤其的事情多,什么新衣服好吃的各种娱乐又跟她没什么关系。
不过这几年除了怨恨之外也有些期盼,就是苗国庆能够回来。
之前苗国庆出门的时候说了过年回来的,后来觉得来回车票是一笔开销,而且过年的时候加班钱还比较多,宁福林就拍板让他别回来,挣钱要紧了。
这么着一年年的,父女已经很有些日子没见。
本来今年因为宁月娥也出去了,去了苗国庆那边投奔,宁光以为父母应该会一起回来,然而到了临近三十夜的时候,隔壁村的人带了口信回来,说他们决定一起留在那儿挣钱,只托他带了点钱回来,还有一些吃的喝的用的。
来人跟宁福林说话时,宁光进进出出的忙着拾掇,带着听了几句,忽然听到宁福林问:“这是什么?”
“这个发夹是给你家美头的吧。”帮忙带东西跟口信的人也知道点宁家的情况,怕宁福林不高兴,忙说,“美头也大了,在家里待不了几年,该打扮打扮了。”
宁光听到有给自己的东西,连忙走了出去,就看到宁福林手里拿了个粉红色的发夹,是个草莓的形状,看起来粉红嘟嘟的特别少女心,百分之百的符合她这年纪绝大部分女孩子的审美。
“你阿伯给你买的你拿去吧。”宁福林皱着眉,将发夹递给孙女,嘟囔了句,“也不知道多少钱。”
带信的人有点不知道说什么的笑了笑,看了眼宁光,就跟之前杨父杨母一样,颇为惊讶:“你家这美头……长的越来越好了啊!”
宁福林不在意的说:“一个美头而已。”
那人又笑了笑,等宁光拿着发夹回去灶间了,才轻声问起宁光许没许人家来。
“你那有合适的人选吗?”宁福林跟褚老婆子已经说好了,近年是肯定不会让宁光嫁出去的,不然里里外外的事情谁做?
但如果有特别合适的人家,先定下来倒是可以。
在他们这边的习俗里头,订婚对于女方来说是稳赚不赔的事情。
因为一旦订婚之后,男方逢年过节都要上门的,来了当然不能空手。而且条件比较好、又比较中意女方的,甚至连未婚妻的衣服鞋袜之类消耗品都包圆了。
这样等于让男方提前养着宁光,还能留着宁光在家里做牛做马……褚老婆子跟宁福林都觉得挺好的。
所以现在有人问,他也就顺嘴说:“我家这美头,其他不说,人是老实的,做事情也麻利。所以我们都舍不得她出门,毕竟年纪还没到,要遵守国家法律么。不过真是好人家,先定下来也行,免得耽误了她年纪,到时候还要怪我们。”
那人心里有数,说:“你家美头长的这样好,足可以挑挑选选。你知道我们打工在外头,一个县里的都是老乡了,所以出门之后倒是认识了好些人。他们那边好几个小子,正是说亲的年纪呢。”
宁福林就让他帮打听下,要是真的成了,少不了谢媒茶。
乡下房子隔音效果不行,他们说这些话时虽然是轻声,但宁光在灶间还是听到了,心里非常的恼怒。
虽然早就知道宁家会将自己拿去卖钱,可听宁福林在那儿一样样说要求,仿佛给自己挨个上价格以及价格说明,她还是差点控制不住的出去跟他吵。
……可能是因为托了人给宁光相亲,担心正月里就有消息,甚至有人上门来看宁光,宁福林在送走客人后,难得的喊了孙女到身边,给了她些钱,让她去镇上买点新衣服之类的,打扮一下:“毕竟是过年,别弄的太灰扑扑的。”
宁光没什么表情的接了钱,却不耐烦去镇上。
她这年纪肯定是喜欢打扮的,但想到打扮好了要去被人家挑挑拣拣,就感到发自内心的厌恶,宁肯不穿新衣服了。
不过宁福林当然不会允许她这么做,催了又催,最后发火了,宁光只能出了门。
她到了镇上,心火难平,就不肯去买衣服,七走八走的,倒是走到了文具店里,想买点邮票信纸什么,跟沈安怡通信用……说起来她很久没给沈安怡写信了。
因为初中毕业之后,褚老婆子跟宁福林强留她在家里干活,怕她偷跑出去,做了各种防范。断了她经济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她一直去拿信的杨家表示愿意给她提供邮票信封信纸这些,但宁光总觉得本就欠了杨家不少,实在不好意思。
而且杨秋涵没有留级,比她高了一级,是早一年中考就考去县中的——当时也有传言说她其实不是考上了县中,而是走了她叔叔的门路,让县中开后门的——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同龄人在宁光上初三之后就去了县里,两人到现在都没见过。
虽然宁光自觉跟杨秋涵关系也不是很好,甚至隐约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居高临下,可杨秋涵毕竟是杨家最先跟她认识的,也是杨家一家三口唯一一个跟宁光差不多年纪的。她走之后,宁光独自对着热情的杨父杨母,格外的拘束。
所以宁光这会儿就在书店里挑挑选选的,心想买了这些不买衣服,回去了肯定要被宁福林打骂。
不过管他呢。
又不是没被打骂过。
一顿打骂换取跟沈安怡联系,她觉得还是比较划算的。
正在两种信封之间纠结,门口进来一个人,直接去了老板跟前,老板还以为要买东西,才站起来,却听他说:“我有上海进的新式贺卡,你这儿要吗?这种样式挺别致的,镇上还没有,我进的也不多,你要是不要,我就去其他店了。”
老板有点惊讶,说:“你拿来我看看。”
宁光闻言也有点好奇,目光投了过去,就见那人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个挺大的白色信封,信封拆开之后里面是一张色彩斑斓的贺卡。这贺卡特别的地方是,它不是镇上常见的贺卡那样,就是对折的一张纸,顶多来个有点香味啊图案好看啊黏点树叶干花什么……而是一只立体的孔雀开屏。
打开之后放在柜台上,用透明塑料跟彩色硬纸做的翎毛还能微微抖动,一下子吸引了整个书店的人的目光。
甚至有个穿戴比较好的小女孩子已经心急的走过去问多少钱了。
“唉美头,你这样坏规矩的。”书店老板显然也看中了,闻言赶紧将那小女孩子赶开,让那人跟自己进里面去说话。
过了会儿,那人拎着明显轻了不少的包出来,脸上带着笑,书店老板心情也不错的样子,问还没走的小女孩子:“八块钱,要吗?”
那小女孩子想都没想就点头:“要!给我三张!”
宁光有点羡慕的看她,这两年大家的生活要好过多了,可八块钱也不是什么小数目了,毕竟这会儿米才几毛钱一斤?
能够一口气拿出二十四块钱买贺卡,还就买了三张贺卡,可见家里条件一定很好。
“我要不要给安怡也买张?”宁光早就习惯了对于喜欢的东西看几眼,甚至看都不看擦肩而过,可今天心里憋着一股气来的镇上,这会儿忽然就想,“买了信封跟信纸还有邮票,再买个笔,我就能找个地方写信了,写完了给安怡寄过去,这样回家之后他们知道了也没办法。”
要是拿回去,没准会被一怒之下撕了,或者没收了去给宁宗用,甚至让褚老婆子做鞋子的时候用来画样子,反正不会给好东西宁光用。
“我都没给安怡什么好东西……不,我好像没给过安怡任何东西。”宁光这会儿咬着唇,想着,“这个贺卡这么漂亮,安怡一定会喜欢的!就是贵了点……但便宜的东西凭什么送给安怡?”
她那个好朋友可一直都是娇生惯养,吃穿用住都是好东西的!
想到这里,宁光不再犹豫,拿了信封之类,走过去跟老板说:“也给我一张!”
片刻后她握着一叠东西兴冲冲又暗含彷徨的出了门,左看看右看看,最终决定去邮局写信。
没想到进了邮局,在大厅的桌子边坐下来,刚铺开信纸,就有个眼熟的人也走了进来,左右一看,就到她对面落座了。
两人这会儿都有事情,各忙各的也没理会对方,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对方。
直到半晌后,对面那人弄完了东西,伸个懒腰,活动下脖颈……结果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宁光写了一半的信,里面几个熟悉的名字让他不禁多看了宁光几眼。
跟着就有点乐了,试探的喊:“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