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风的吹拂下,积攒了半年的积雪消融为滋养黑色大地的水分。
大地露出底色,就到了一年最为热闹的春耕时节。
田间到处都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大人或是赶着牛或是赶着马,将犁杖拉得飞快,将黑土翻得又松又软。
几经翻耕,将松软的土地犁成一道道长长的垄沟,就轮到半大孩童们上场。
有的用锄头在垄上刨出一个个土坑,有的将种子扔进土坑,有的用浮土将扔进种子的土坑填埋。
做完这些,将犁杖换成木滚的大人们再次赶着牛马,将种好的垄沟用木滚滚平。
滚过后的土地,立刻变得有棱有角,不但看着十分规整,也让人心生喜悦。
土地侍弄的越是精致,到了秋天回报才会越大。
虽然累,却心甘情愿,甚至所有人的脸都还带着笑意。
身为辽东的副使,春耕这样重要的大事,李尚客自然要下去到处走走。
今年春耕的百姓,已经有一大半都是从河北迁徙过来的。
可不敢让一些小麻烦小困难,让百姓生出悔意,坏了辽东的口碑。
而在李尚客一旁的是已经成了半个成功学大师的李泌。
不过李大师不是被李尚客给拉来的,而是李泌开馆授课一年下来,打鸡血讲成功这方面已经都快要能开宗立派了。
李泌多少还是要些脸的,害怕越走越远最后回不了头。
停课领着一大票读书人主动过来帮忙,换换脑子的同时再歇歇嘴。
李尚客也乐得如此,支嘴儿总比亲力亲为要强。
因此真正给百姓解决困难的并不是这两人,而是被洗脑后等着去海外等得眼睛都绿了的读书人。
其实这些读书人大多都是贫苦出身,对耕种都不陌生,完全没必要下来锻炼或是组织春耕。
百姓都是种田的老手,哪里用得着他们指手画脚。
而遇到的困难,无非就是人手不够,或是缺少耕地的牛马。
解决这种困难唯一的办法就是伸手帮着干活。
不过李泌已经是半个成功学大师,三言两句就把这些读书人忽悠地嗷嗷叫的往上冲。
李尚客在一旁看得是连连咋舌,忍了半天最终还忍不住开口道:“长源,我发现你行事与说话越来越像你那位义弟了。”
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李泌面无表情道:“借用罗一的话来说,治理地方不能光靠着经书上的道理,还得能实际解决问题才行。
说得再直白一些,他们将来就是跑到天上去,也得先要填饱肚子才行。”
为了颜面硬往回找补几句,李泌扭头看向李尚客,呵呵一笑道:“说我像罗一,简直太抬举我了。
仔细想想,你我与那些书生有什么区别吗?”
“非要说最后这句做什么。”李尚客摸了摸瘦下去两圈的肚子,愤愤道:“为了东亭这一大摊子,我这一身膘都下去不少,待这小子回来,得让他给我烧半年的饭食。”
李泌似笑非笑瞥了眼李尚客,“你想的有些多了。
飞鸽传过来的书信你又不是没看,他现在是三品的户部尚书。
又在剑南领兵获取了大捷,一时半会儿他回不来东亭。”
李尚客略显烦闷的甩了甩马鞭,目光望向西方道:“如今河北反常之处颇多,他在东亭做出的许多布置,又根本让人看不懂。
若真是到了那一步,以你我的应变之能,很难在最初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将目光挪到远处或是帮着做农活,或是在与百姓交谈着什么的书生身上,李尚客眉头一皱继续道:“走了一年多,连封书信都不往回传一封。
他当初的谋划到底行不行,这些书生再这么窝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李泌摩挲了几下拂尘的手柄,摇头道:“这些其实无需担忧。
他领兵在外飘忽不定,离得又太过遥远,不往回传信也在情理之中。
这边的信都传到了成都,他看过之后能安心就好。”
“无需担忧?”
李尚客斜了一眼李泌,没好气的继续道:“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东亭冶铁作坊只见往里进矿料,却不见指甲大的一块铁料出来。
还有都里阵的船坊,扔里那么多钱,除了两条福船,就是条模样跟个汤饼一样细长的怪船。
前些日子又传信,说是木料不够用了,还要继续往里扔钱。
再加上给迁徙过来百姓的种种贴补,酒水与靺鞨人那边的进项都快要供不上了。
这小子总得给个章程出来,不然不单是财帛的事,很容易被人所诟病。”
“既然能做此安排,他心里肯定是有数,继续照顾就是。”甩了甩拂尘,李泌面带忧色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冲娘之事。”
李尚客目光猛得一缩,“圣人以户部尚书之职来安抚,高力士又亲自去传旨,这小子还不满意?”
李泌叹了口气,脸色复杂道:“宰相之位,十年内罗一是坐不上去的。
那么户部尚书之职,就绝不是流转之意。
你该知晓罗一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得了这个册封,只会愈发让他不满。”
李尚客脸色一滞。
一直东忙西忙,对这件事没有太过深想。
光觉着以罗一捉钱儿的本事,这个安排绝对是大唐之幸,百姓之幸,甚至是皇室之幸。
可如果置身处地的想一想,光是这个职位得来的缘由,但凡与君子沾点边的人都难以接受。
更何况罗一除了明面上一直替大唐东征西讨,暗地里也一直在默默为大唐的江山社稷殚精竭虑。
圣人用这样的安排来安抚,不说罗一是个外圆内方的性子,光是这份委屈都难以接受。
想到这,李尚客又愤懑又焦急道:“杨国忠本就有意要打压。
罗一若是犯浑,后果将不堪设想。
飞鸽传信怕是不顶用,不若你回一趟长安,不然没人能劝住这小子。”
李泌摇摇头,“洪秀将消息捂得太紧,咱们知晓的太晚了。
十几天前才得到的消息,这会儿罗一恐怕已经快要赶回长安,不然我早就动身回去了。”
李尚客将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咱们就这么干等着?”
李泌点点头,“有洪秀在长安,罗一即便再恼怒也不会顶撞圣人,这个口只会出在杨国忠的身上。
这个时候与杨国忠交恶,他还略显单薄了些,尤其最让人担忧的是他行事的手段。”
闻言,让李尚客更加着急,看着李泌道:“人去不了,总要写信试着劝一劝。赶紧找出笔墨,光在这里担忧顶什么用。”
李泌晃了晃拂尘,“我担忧的是罗一如果不能一击致命,后边会生出不少的麻烦来。
算计人的手段连他都不行,我就更加不堪,不用写信去劝。”
李尚客气得眼睛瞪得老大,抬手指着李泌道:“你担忧的是这个?
你现在与那小子别无二致,都是欠揍的货色!”
“不管担忧的是什么,该做的事总归是要做好。
并且罗一的那些安排还要更加紧一些,在建安停留两日便去都里镇。
海船的打造多迟一日,变数就会增大一分,该过去看看情况了。”
李泌其实担忧的是罗一并没有拒绝户部尚书这个位置。
户部尚书虽不是宰相,但却是能进入政事堂议事的。
这意味着罗一是打算与杨国忠在朝堂上正式开始交锋。
杨国忠如今幻权势滔天,此时与其撕破脸皮,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
之所以故意说得轻松,是有些后悔话赶话与李尚客说这些。
东亭是罗一的倚仗之地,李尚客若是乱起来,只会耽搁了那些安排。
真想帮罗一分忧,就是尽快将海路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