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地夜幕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将沙野城以及城外的南诏大军笼罩其中。
不过如墨般的黑夜,并未让两方沉寂下来。即便彼此都有些精疲力尽,却依旧重复着罕见地默契。
你冲我打,你打我退,无奈且让人有些愤怒。
“乐宽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今日惨遭唐人毒手,心里同样难受。”
弄栋副节度使洪光乘将水碗递向王盛,声音低沉地劝慰道:“吃不下饭,总该要喝些水。
唐人床弩又远又快,恐怕要围些时日才能攻克,总这么熬下去可不行。”
仅仅大半天的时间,王盛仿佛苍老了十几二十岁。
脸上的红润变为了惨白,眼神涣散无光,嘴上的燎泡更是密密麻麻布在唇周。
坐着的身躯也不再那么挺直,甚至有些佝偻。
任谁也不能将其与之前那个神态威仪的大军将联系到一起。
“你难受?”推开洪光乘递过来的水碗,王盛语带悲伤道:“你真难受就不会想着过来劝我收兵。”
被王盛点破了心思,洪光乘重重叹息一声,道:“兵士们想为乐宽报仇的军心确实可用,可从早间折腾到现在,已经全都疲惫不堪。
再这样下去,为乐宽复仇的心气有多盛,生出的埋怨便有多重。
况且破城非一日之功,沙野城被咱们团团围住,那些唐人跑不了。”
“呵呵,非一日之功?多等一刻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猛得起身,王盛眼中迸出森然的冷光,脸色无比阴沉道:“下边的兵士疲惫,唐人会更加疲惫。
佯攻不能停,继续轮番进行,而且到了子时,全军列阵真正攻城。
传令给将士,彼此破城的虏获,不用上缴分文,全都留下自用。
谁第一个登上城头,骑军的军将就由谁担任。
夺回乐宽尸首者,赏地千亩,财帛十万,牛羊各百!”
洪光乘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夜里攻城?您确定要夜里攻城?”
“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冷笑了两声,王盛摇头继续道:“试探了这么久,还看不出唐人守城军械准备的万分充足吗?
夜里我们看不真切,唐人也同样如此。
而看不真切,唐人的床弩就会威力骤减,咱们下边的将士也会少了畏惧。”
目光紧紧地盯着洪光乘,王盛声音冷冽且冷漠道:“相较于白日里被射杀,夜里相互间踩踏带来的折损算不得什么。
天亮之前我就要进驻沙野城,我要亲手剥了唐人主将的皮!”
洪光乘张张嘴,想要再劝说劝说,可王盛逼视过来的森冷目光,让他只是长叹一声便转身下去准备。
“老狗就不怕被自己人要了性命?”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城外的黑暗,高腾紫用力拍了一下墙头,愤愤道:“再这么折腾下去,都得垮掉。”
“人家人多,能折腾的起。”侯杰瞥了一眼高腾紫,“你有这个力气,不如躺下歇息。”
“看架势没准真跟你说的一样,老狗会在夜里真正攻城,要歇也是白日里歇。”
坐回侯杰身旁,高腾紫摩挲了几下胡须,叹口气道:“老狗仗着兵马多,是真豁得出去。”
侯杰闭上眼睛,缓声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随他去。
兄弟们左右在哪都是睡,在城头上轮换着更省事,来了只管叫起来打回去就是了。
你也抓紧眯一眯,守城的时日长着呢。”
“这会儿都到了子时,再等下去就要天亮,老狗真打过来,也就是这…”
说到这,高腾紫猛然收声,并且将身子从箭垛往外探了出去,侧耳听了几息又立刻缩了回来。
“真过来了,不但脚步声沉了许多,还有云梯与撞车轱辘的吱扭声。”
侯杰起身望了望城外的漆黑,脸色凝重地对稍远一些的传令兵大声道:“传令让抛石车将烟球与火油轮番抛射。”
将身旁的梆子扔给高腾紫,侯杰叮嘱道:“把人都敲起来,情况若是不利,腰里别着的,可以甩出去。”
抛石机将毒烟球与引燃的浇了火油的石球抛射出去后。
城外的火光只维持了片刻,便接二连三的熄灭掉。
不过抛石机不停地继续抛射,在火光被熄灭前还是能将城外看个大概。
不但冲过来的密密麻麻身影,比之前佯攻时速度快了许多,那些笨重地云梯与撞车也同样如此。
那些负责熄灭火光的南诏军,即便是受到了毒烟的影响,火油的灼烧,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这一次攻城的南诏军,整个气势上都给人为之一变的感觉。
这让侯杰心中一凛,验证了之前他的猜想,王盛这老狗真要拿人命往里堆了。
不敢大意之下,侯杰连忙下令再次往城墙上泼水的同时,将不少的火油与木柴扔到城下引燃了起来。
而随着城下火光的骤然生起,没被弩箭与箭矢射中的南诏攻城的军卒,就如同扑火的飞蛾,疯狂扑向城下。
负责灭火的将一袋袋沙土撒向火光,负责攻城的扛着长梯的不管脚下的炙烤,直接将梯子靠在城墙,举起圆盾就往上冲。
没有抗梯的,不管有没有准头,先向城上射过一箭,随后便紧跟着爬梯而上。
而最先冲过来的这些南诏军卒,即便是纷纷或是被滚木砸中,或是被守城的剑南军用长枪刺穿身体跌落而下。
丝毫没能影响后续突破箭雨的那些军卒,全都嘴里嗷嗷怪叫着继续爬梯而上。
南诏军卒的疯狂,最初让禁军与成都军的将士有些慌乱。
但是发现贼军的箭矢没能射穿甲胄,手中的长枪只要猛得一刺,就能带走一条贼军的性命。
让这些将士迅速安稳下来,并且眼中都透出一股兴奋之色。
很多没见过血的新卒,更是因为急迫之下,直接越过了第一次杀人的那种不适。
虽然依旧紧张,手中却是本能的将长枪一刺一收,看着也有模有样。
领着一队新团人马来回奔走,充当救火队的高腾紫,见新兵们顶住了第一次短兵相接,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这才是刚刚开始,而且也人战死或负伤。
待会云梯与撞车若是有漏网冲过来的,情况就未必这么乐观。
目光扫了扫城外远处的漆黑,高藤紫将手放在腰间的震天雷上,继续来回奔走,并且大声道:“身上都披着铁皮,只要别拿脸往上迎,就算贼军一刀砍过来都伤不到。
即便是伤到了,那也是之前没干什么好事走了霉运。
不过不用怕,就是些皮肉伤,咱们伤药齐全着呢。
那些跟老卒混熟了的,更是别想着跟人家学,故意弄个口子要吃伤兵饭食。
人家没告诉你们,攻城才有这待遇,守城都能受伤,不抽板子都不错了。
还有,别光顾傻呼呼的捅人,都记着些捅了几个。
这时候书记就算长了八只眼,也记不住你们都斩杀了多少酋守。
到时候军功分的少,可怪不得旁人!”
高腾紫的这番调侃,虽然只有他领着那队新团的军卒爆发出一通哄笑。
但那些新兵却握着长枪的手却愈发的稳起来,脸上的紧张之色也退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