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蒸饺很香。
罗一却很头疼。
六个人中,除了他自己,全都是扶墙走路的造型。
尤其是那三个胡奴,忍饥挨饿了两个多月,要是不拦着,放任他们随便吃,罗一估摸着这三人能被撑死。
“咱们营州不似其他地方将牛当做宝贝,只要有钱,牛肉想吃便能吃到,不至于这样。”罗一指了指屋外,对周口口无奈道:“领着他们先去院里转转消消食。”
第一次登门吃饭,就吃成了这样,周口口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听了罗一的吩咐,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对几人招了招手,捧着肚子出了屋子开始散步消食。
“大兄,我困了,能不能不去外面啊。”罗二二实在是不想动弹,央求了一句。
“你要是想半夜被肚子疼醒,那你现在就去躺着。”牛肉本就不好消化,罗二二又吃了那么多,罗一根本不敢让他吃完就躺下睡觉,气哼哼地回了一句。
罗二二见状,无奈的揉了几下肚子,不情愿地出了屋子。
罗一望了望院内几个挪动的黑影,摇了摇头。
高估了这个时候人们对食物的抵抗力,但凡好吃一点都往死里造。
走回案几,借着摇曳的昏暗灯火,罗一先将阿拉伯数字以及加减乘除的竖式列了出来。
打算等着周胖儿与罗二二回来好教他们四则运算。
不过折腾了一大天本就疲惫,晚间又好饭不怕晚的包了饺子,更是困顿不堪。
来回跳动的昏暗灯火又跟个催眠器一样,摇晃的他眼皮愈发沉重。
没过一会儿,罗一便不知不觉间伏在案几上睡了过去。
此刻,深邃的夜空之上,飘来几团低垂的灰色云朵,将高挂的明月所遮掩。
没了银色的月光照耀,大地上立刻变得黑漆漆一片。
东城罗兴与罗旺的宅院外,各自悄然出现了十几个黑影。
借着月色被遮掩之际,翻身跨过了矮墙,伏低身子向院落里摸了过去。
悄声摸到屋门跟前,一众黑色人影的眼中都闪烁出贪婪的幽光。
伴随着一阵阵高亢嘹亮的鸡鸣声,沉寂了一夜的柳城苏醒了过来。
街路上陆续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驼铃声,以及吃食摊子的叫卖声。
睁开眼睛的罗一,享受了一会晨风的轻抚,才缓缓的坐了起来。
“哎呀我去,你一大早杵我门口干啥。”刚一推门罗一就被站在门口眼睛瞪得跟灯泡一样的周口口与罗二二吓了一跳。
“先生,昨夜…昨夜…罗老大与罗老二家中真遭难了。”饶是周口口成天混于行市,见过的风浪不算少。可眼见着罗一的谋划成功,心中还是掀起了惊涛巨浪,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起来。
“哦。”罗一揉了揉眼睛里的眵目糊,轻轻拍了拍周口口示意把道让开,“遭了多大的难让你惊成这样。”
周口口挥手让熬吉哈将准备好的清水,柳枝与青盐拿过来,脸色唏嘘道:“听吃食摊子上的人说,罗老大与罗老二的腿都被人打断了,胳膊上好似也挨了刀子。
家中的财帛也被人都抢走了,连一粒米粮都没给留下。”
罗二二眼中满是崇拜的目光,罗一这个兄长给他带来的惊喜实在是太大了。
不光是弄扁食没有骗人,大伯与二伯没等上两天,居然真的挨了刀子。
“大兄,是不是有仙人收你做弟子了,都不用占卜你就算出把庄园给出去,大伯与二伯就会挨刀子。”拉住罗一的胳膊,罗二二一脸央求道:“大兄,你也教教我这等占卜之术呗。”
周口口虽然知道其中的关窍,但还是满脸的羡慕。
若是有个这样多智近妖的兄长,以后的路走起来,可省心太多了。
罗兴与罗旺居然只是受了不太重的伤,这有些出乎罗一的预料。
泼皮到底只是个泼皮,少了股狠劲,县衙的捕快若是给力,这帮家伙用不了几天就会落网。
不过这样也算可以了,那两个老六一时半会儿是没心思琢磨其他的了。
就算是回过味儿,自己已经到了东亭戌城,而且也没那个胆子再敢找自己麻烦了。
“哪来的神仙师傅,我可不会什么占卜之术。”甩开罗二二的手,皱着眉头将柳枝沾上青盐放进嘴里,罗一含糊不清道:“别总想那些没用的,怎么把书读好,把身体养的壮实,才是你现在该琢磨的。”
罗二二再次一把拉住罗一的胳膊,小脸一扬道:“杨阿翁在的时候,我天天读书,可我却什么都算不出。
你天天躺在床榻上,连经书都不怎么看,却会包扁食不说,还能把事情算的清清楚楚。
还有昨晚你放在案几上的那些符咒我都看见了,大兄你就教教我吧。”
罗二二的话让罗一嘴里的柳枝差点没捅了嗓子眼,不过转念一想,被这么误会也不错。
“经书与养好体魄是先打下基础,根基不牢固,高深的你也学不了。
不过案几上放着的,倒确实是准备教你们两个的算学方法。”
罗二二立刻满眼放光,兄长说的没错,先打好根基才行。
再说呼吸间就能算出数目的仙法,那也是仙法啊。
见罗二二一副兴奋无比的样子,罗一用柳枝刷了几下牙齿,嘿嘿坏笑道:“不过,那个算学法子也不是想学就能学的,要足够聪慧才可以。
我给你出个题目考考你,若是答得上来,那才可以学。”
罗二二嘻嘻一笑,自家兄长考问,那能有什么难的,“在学堂的时候,先生可是夸赞过我,大兄你只管问便是。”
罗一将柳枝一丢,用清水漱了漱口,满脸戏谑道:“若是有一架马车,驾车的是位皇子,坐在车里的是位公主。
你说这架马车是谁的?”
“是皇子的,君子哪有坐车的,都是骑马的。”罗二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
罗一摇摇头,“你再想想。”
“那是公主的!”罗二二回答的很干脆,题目里一共就两个人,不是皇子的那就是公主的。
“错!”罗一轻轻拍了拍罗二二,云淡风轻道:“是若是的。”
罗一的答案,不光是罗二二目瞪口呆,一旁的周口口,甚至是家仆熬吉哈,眼中的目光满是不可思议。
这题还能这么出?
能答上来的得是什么神仙人物。
罗一心情愉悦,哈哈大笑了两声道:“二郎,这题目考的是应变的能力。
以后可不要轻易对别人说自己聪慧,不然会被人笑掉大牙的。
待会吃过朝食教你们算法的时候,一定要用心学。”
此刻,相较于心情愉悦的罗一,罗兴与罗旺二人家中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对昨夜的遭遇心有余悸的同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浓浓地愁色。
家中有人被伤了不说,但凡能值些钱的物件,都被那些天杀的贼人给抢走了。
离着秋收还早着呢,无钱无粮的,又要医病又要吃饭,日子可怎么熬下去。
罗旺躺在床榻上,时而疼的大声呻吟,时而痛骂昨夜的贼人。
刚得了庄园的地契,就出了这档子事,实在是太倒霉。
罗兴则没有罗旺那边精神旺盛。
除去那条断腿伸的笔直不敢动,身体其他部位都因疼痛而蜷缩在一起。
整张脸也是扭曲不堪,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双眼瞪的老大,眼神中尽是后悔与慌乱。
“这个崽子怎么这么狠。
这个崽子的心怎么能这么狠!
只是要些他的家产,他却要全家人的命。”
守在一旁的妻子罗王氏听着罗兴囫囵不清的低声呢喃,脸上浮现一抹不耐,“家中都这样了,你咒骂贼人也是无用。
还是和老二商量商量,是不是把庄子里的地卖出去些。
不然你们两个的伤怎么治,家里的米粮怎么置办。”
罗兴被罗王氏的话拉回了神,挣扎的坐起来,咬牙切齿的恨声道:“那个崽子咱们招惹不起。
告诉老二,把庄子卖了,咱们两家离开柳城。
去平州,去蓟州,甚至是范阳,只要离开柳城就好。”
罗王氏眉头一蹙,“你说什么胡话呢。
什么崽子咱们惹不起,县衙不是来人说尽快抓了贼人吗?
庄子那可全是上等的高地,全卖了做什么。
卖个二三十亩,够咱们两家熬到秋收不就好了。”
罗兴不顾身上的疼痛指着罗王氏痛骂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快按我说的去做。
再不离开柳城,咱们两家的命就全丢在这里了。
那个崽子就是石缝里的一条毒蛇,招惹了他,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想到罗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罗兴忍不住浑身颤抖了一下。
昨日在醉宵楼种种作态,绝对是这崽子不布的局。
天知道一个常年不出门的病秧子,是怎么谋划出这么狠毒的法子的。
“你就是断了腿,怎么还失心疯了,昨日…”
罗王氏的话还未说完,被院外的一阵马蹄声打断。
随后就见一队身穿甲胄的军卒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罗王氏不但没惊,反而还露出了喜色,“诸位健儿可是拿到了贼人?还是咱大唐的军中儿郎厉害…”
“休得聒噪!”领头的军卒大声打断罗王氏后,一把将其扒拉到一旁。
走到床榻前,抖开一封文书,目光冷漠的看向罗兴,“这是罗满与军中签的契书,城外千亩的庄园早就抵了过来。”
将契书抵在罗兴的眼前,领头军卒冷冷道:“看清了就快些将地契交出来。”
罗兴眼睛瞪的更大了,好似随时都能从眼眶中掉出来一样。
紧紧盯着军卒手中的崭新契书,想要反驳又不敢。
喉咙里出发了几下‘嗬嗬’声,眼睛一翻,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