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崇祯十五年十一月十四日,京师仍然是一片阴霾,一大早,崇祯便在大殿中等待前来早朝的百官,他已经安排王承恩提督京营,主持京城防务,又将文武重臣安排于京城各门,就象以前应对建虏入侵一般。
他也算是衰运连连,登基之后连续不断的自然灾害,建虏频频扣关入侵,流寇将中原、南直隶一带搅成一团浑水。种种事情,在这十五年中接踵而来,他虽然频频下罪己诏,可是他心中明白,这些事情不是罪己诏能够解决的。.
无非就是胡弄一些百姓罢了,只不过现在,终于到了胡弄不下去的时候了。
“王承恩,你提督京营主持防务,城上情形如何,将士士气如何,城中百姓如何?”
百官没有到齐之前,倒是一眼血丝的王承恩来了。听得崇祯的问话,王承恩跪倒在地:“陛下,城中兵马,已经被高起潜尽数带走,奴婢只能招募勇壮充作城丁,便是加上锦衣卫和内监,城上每个人都得守着五六个垛口,实在是人手不足啊。”
“京城里百万百姓,就招募不到忠勇之士?”
“陛下,不是没有忠勇之士,而是…实在是没有银钱,如今守城之人,每日也只有十五文,只够买粥吃,陛下,还是得想法子凑些银子,将眼前的难关先过了再说啊。”
“让朕去哪儿变银子出来,朕又不是南海伯!”
崇祯险些就爆了粗口。他看着眼前零星的官员,心中恼怒至极,让这些官员掏些钱出来,他们一个个比最吝啬的土财主还要小气,而崇祯自己已经是真的没钱了!
感受到他愤怒的目光,众人都纷纷低下头。
“唐通到了哪儿,从居庸关过来。一天功夫足够了吧?”崇祯又问道。
“大军行进,一天未必能够,皇爷放心。他定然…”
话还没有说完,外边又传来了噪杂声,不一会儿。殿前武士进来,脸色惶恐不安:“陛下,唐总兵…唐总兵兵败了!”
“什么,唐通怎么会兵败,他从居庸关来,谁能拦他?”
“李闯骑兵夜袭唐总兵…”
还没有听完那殿将武士的报告,崇祯就觉得眼前发晕,整个人直挺挺向后栽了过去。幸好后面是龙椅,他沉重地摔进了龙椅之中,人的眼光也变得木讷起来。
“这不是真的。”他心中想。
他自认不是一个差皇帝。登基以来,夙夜忧叹,勤勤恳恳,从不耽于美色歌舞,也极少铺张浪费。莫说历朝历代的庸主。就是那些开国或者中兴之君,崇祯自认为也不比他们逊色多少。
但如今,他偏偏走到了亡国之君的地步!
“不,我还有路可走,我可以迁都,我可以和谈。我可以…可以…”
崇祯心中是想迁都的,京畿经过建虏三次入侵,已经残败不堪,不足以在财力上支撑京城和边防。迁到留都南`京去,借助富庶繁华的江南之地,休养生息,将北边的沉重包袱扔掉,无论是扔给建虏还是闯贼,都能拖住他们的脚步。然后他便可以在南方徐图恢复,反正他还年轻,才三十余岁,哪怕是十年生聚十年复仇,他也可以在六十岁之前回来。
可是他又不愿意承担丢弃都城和祖宗皇陵的骂名,必须有一个大臣出面向他这样建议,然后他才能半推半就地采纳这个建议。自然,这个大臣在正式南迁之后,也必须承担起丢失京师和皇陵的责任。崇祯在心中不知发过多少次誓,只要有人出面担下这个责任,哪怕一时间他不得不将之贬窜,日后也必然要厚厚加恩。
只不过这个时候,崇祯就完全忘了,孙承宗、卢象升等一心为国,结果是个什么下场的事情。
初时他是属意周延儒,没有比周延儒更适合提出这建议的人了,抛出一个首辅替罪,天下儒生的清议应该满足了。但是周延儒这厮却一口咬定要让南海伯来勤王,难道他不知道建虏、闯逆来了,还可以迁都避之,若是俞国振来了,连迁都都不可能吗!
现在…终于走到了绝路了。
崇祯觉得泰和殿里的空气凝滞,让他无法呼吸。
关于空气之说还是坤兴为了逗他开心告诉他的,为此还专门做了实验验证周围一片虚空中有气体存在。而坤兴又是从俞国振妻子方氏寄来的一些实学文章里看到的。俞国振讲实学,不讲究忠孝节义的儒学,他若是来京,必然会谋朝篡位。不对,便是学了忠孝节义的儒学,难道就不谋朝篡位了么,一样都会!
半昏迷状态中的崇祯,满脑了都是胡思乱想,他总算以绝大的毅力,压制自己没有将对俞国振的猜忌、对文武百官的愤怒吐露出来,他只是勉强说了一句“退朝”,便晕了过去。
他并没有晕多久,太医还没有走入大殿,他就已经醒了过来。只不过当他醒来之后,面前的大殿中已经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内监宫女还在。迎面是王承恩关切的脸,崇祯看到这张原本白白胖胖的脸变得老态龙钟,他喃喃地说道:“王伴伴,你怎么这么老了…”
王承恩顿时失声痛哭起来。
“唐通情形如何?”定了定神,崇祯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开口问道。
“皇爷放心,并无大事,并无…”
“王伴伴,你也想学那些文臣欺君?”崇祯吃力地支撑起身体,挥手让太医离开:“如今这情形…还有什么可瞒的,朕便是要失了江山,总也要做个明白鬼,免得到了地下见列祖列宗时答不上话啊。”
王承恩才收住的眼泪又哗哗而出了。
他哭的不仅仅是唐通兵败,使得离得京城最近的一支援军也没有了,哭的是宣大监军太监杜勋,此人竟然投降了李闯!
李自成这一战当真是他最得意的手笔,战前李岩就认定,崇祯肯定会弃居庸关,调居庸关的守军来援京城。因此无论是为了消灭京城援军,还是避免建虏乘机入长城收渔翁之利,都必须先消灭居庸关的明军。在确认这一点之后,牛金星便建议由高一功率领闯军骑兵一人三马兼程北上,而李自成也采纳了这个建议,果然在半途截住宣大监军太监杜勋与居庸关总兵唐通。夜袭中先是擒获了杜勋,唐通带领亲兵据险而守时,杜勋便投降了闯军,奉高一功之命到阵前劝降。迫于形势,唐通只能投降。
“连杜勋…都降贼了?”
听得这个消息,崇祯突然间发觉,自己似乎已经众叛亲离了。
他定了定神,低声道:“王伴伴,你说,事是否尚有可为?”
“皇爷,奴婢是内监,是皇爷家奴,奴婢…奴婢实在不知啊!”
王承恩说到这,身上的压力一齐压下来,他瘫坐在地上,嚎淘大哭。崇祯看着他,情不自禁也是泪珠双垂,然后一声长叹。
“陛下,陛下!”
正在他心中惶惶之时,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他哭丧着脸:“阜成门外,忽见闯逆侦骑!”
“多少人,多少人?”崇祯青着脸问道。
“有数百骑…离城不过二里。”
闯军来得如此之快,让崇祯知道,现在再不决断,便没有决断的机会了。他沉默了会儿,终于开口:“拟旨,宣南海伯入京畿勤王!”
“皇爷,南海伯远在山`东,此时便是去传旨,只怕也来不及了!”王承恩大急,起身道:“皇爷,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崇祯暴躁道:“那你说当如何是好!”
“此事当陛下下群臣商议…”
崇祯沉默了一下,这种情形下,朝臣中应该也有人能看清形势,知道再不南迁就不行了吧。他精神一振,闯逆只是前锋到达,如果顺利,他还是可以南迁的!
“敲响景阳钟,替朕召集群臣!”他向骆养性吩咐道。
于是景阳钟的钟声再度在京城上空回响起来,这钟声急急如风,刮来刮去,却连片树叶都没有卷起,更别提带来一个人了。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着一个大臣赶到,甚至崇祯平时最为信任的倪元璐等,都没有出现!
这个时候,崇祯脸色已经如死灰一般。
“皇爷,怎么办?”王承恩也绝望了,崇祯再这样犹豫不决,他就真走不脱了。
“还能怎么办…将太子他们兄弟召来,摆驾,去…去周国丈府!”崇祯惨笑:“好吧,都想着朕担这责任,那朕就担起这责任,只求周国丈瞧在皇后的份上,救一救他的外孙,将太子他们兄弟藏起,能送出京城最好。”
很快,太子兄弟三人被带到了崇祯面前,崇祯看着三人,叹了口气:“你们逃出京城后莫要学父皇,去学…去学南海伯,学得他的本领之后,要好生善待百姓…”
三个儿子中,除了年长的太子外,另两人都大哭起来。稍年长的太子也是强忍着泪,恭敬地行礼:“儿臣遵旨…父皇,何不与儿臣一起…”
“休提,休提。”崇祯打断了他的话,拉着他的手,又是一声长叹。
宫中还有些太监,王承恩带着他们将天子肩舆抬了来,崇祯拉着太子坐上去,有些话,他还必须对太子单独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