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六层楼的台阶,爬起来还是挺锻炼人的,阿部中秋走得又有些急,因此当他上了六楼时,已经累得有些气喘了。
掏出手帕抹了抹汗水,阿部中秋终于跟在宋献策的身后,到了一间屋子前。
出乎他意料,这间屋子前并没有手执刀枪凶猛狰狞的护卫,甚至连看门的都没有。宋献策到了这里,只是一推门,然后便进去了,阿部中秋的目光随之向里望去,只看到一个年轻的人坐在一张桌子前,见宋献策进来,那年轻人忙起身。
“宋先生来了…这位就是德川幕府的老中阿部中秋吗?”
阿部中秋听说过,明国的那位南海伯年纪极轻,眼前这年轻人气宇非凡,举止儒雅,莫非就是南海伯?但也未免太过年轻了,而且看他的模样,当不是那种久居人上者。
在德川幕府当中,阿部中秋一向以聪慧著称,眼光也胜过同僚一筹,故此,无论是土井还是家光,都把德川家的最后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他看着那年轻人,觉得他虽是气宇不凡,却还不是那种一代雄主的模样。
“仆便是罪臣阿部中秋。”他垂下头行礼,无论对方身份是什么,都不是他能得罪的。
“宋先生请带他进去吧。”那年轻人微笑了一下,态度倒是和气:“官人就在里面。”
“不要搜身吗?”阿部中秋忍不住问了一句。
直到现在。还没有人搜他的身体,这位南海伯的戒备,未免也太松了吧。他身上按照武士的习惯,佩有短刃胁差。这样带着武器去见那位南海伯,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安。
“啊,没有关系。”那年轻人笑眯眯地道:“进去吧。”
阿部中秋跟着宋献策。走进了年轻人身边的门,在他们进去之后。年轻人将门关上了。
他所到的一间屋子极宽敞,简直比得上德川家在江户城的评议室了。那巨大的玻璃窗显示主人的身份不同,透过玻璃窗,阿部中秋可以看到外边的新襄城,这座整齐的城市就象是明国人精心建成的花园,漂亮无比。
阿部中秋突然间有些感动,同时厌恶倭国那些低矮的城町了。
然后他注意到坐在那巨大玻璃窗前的年轻人。
他穿着如同自己见过的新襄虎卫同样的制服,只不过他的制服上没有带肩章与领花。他虽然坐在那儿。但腰杆挺得笔直,这证明他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即使是在坐这种最常见不过的小事上,也绝对不放纵自己。他双肩宽阔,上身显得很匀称,烫熨得笔挺的制服贴身而下,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凌厉的锐意。
阿部中秋微微抬眼,终于看到了这个人的脸。
果然很年轻。甚至可以说,年轻得有些过分,因为在外表上看来,比起前边屋子里的年轻人还显得年轻些,甚至于有点娃娃脸。
但是阿部中秋没有因为这个娃娃脸而有所轻视。相反,他心中象是翻江倒海一样。
倭国近期的几位英雄人物,信长公被视为尾长大傻瓜,打小就没有武士形象,猿秀吉人如其名,猴头猴脑,就是开创德川幕府的家康公被人鄙视为“老乌龟”,也是有其形象上的原因。
而明国历史之上,那些雄才大略的人物,相貌也多有不凡之处。曹孟德白面阴柔,朱元璋长脸突颔。
因此,在发觉俞国振的相貌之后,阿部中秋立刻将他与这两位政才武略都傲视群雄的历史人物相比。
然后,他情不自禁就双膝发软,跪拜下去。
“外样罪臣阿部中秋,拜见明国南海伯千岁殿下。”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敬意。倭国人的特性,就是服从敬佩强者,只要是让他们敬服的强者,哪怕对他们有杀父之仇淫母之恨,他们都会恭敬地拜下去。
俞国振是知道倭人这种特性的,对这一点,他非常了解。他看着跪在面前的阿部中秋,向宋献策微微示意,宋献策便将阿部中秋扶了起来。
“你的汉话说得不错。”俞国振没有说别的东西,首先夸奖了阿部能说一口比较流利的汉话。
“外样罪臣多谢殿下称赞。”阿部中秋又拜了下去。
“倭国有多少人能象你一样熟练地说汉话?”
“日本…”
“倭国,在我国《后汉书东夷传》中记载,东汉之时,封你们倭马台国主为汉倭奴国王。”俞国振笑了一笑,然后意味深长地道:“这充分说明,自古以来,倭国就是我华夏属邦,是华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阿部中秋抗辩道:“自大化改新以来,我国已是称日本…”
“隋时小野妹子自倭国来使,上国书狂悖无理,自称日出处天子。唐咸亨元年时,倭国又遣使至唐,大唐高宗因为为使者所诳骗,以为倭国百姓都已‘稍习夏言’,不喜倭字,乃改为日本,以近日之意。”俞国振慢慢地道:“此事载于《新唐书日本传》之中,尔既精通汉学,能说我华夏话语,想必能看得懂吧,要不要我找一本《新唐书》给你?”
阿部中秋喃喃地道:“此也可见我国已早称日本…”
“如果倭国百姓都说华夏话语,倒是可以称为日本,所以我方才问你,倭国当中,如你这般能说一口流利华夏话语的,有多少呢。”俞国振道:“可有六成?有六成,我便称之为日本。”
仅这一个国名之争,阿部便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如何雄才伟略的人物了。方才从外表来看,此人就已经绝非凡流,而今从谈吐来看,他更是精通史书,言语之间前后关系极为紧密,证明他思维缜密。而且他之所以在这个小小的国名问题上与自己争执,分明是看出自己要从这国名开始为倭国和德川幕府争取利益。
显然,对方的态度,是在战场上未得到的,也休想在外交上得到!
“贵使回国之后,记得相关文书,一律不得出现日本字样,到倭国百姓六成以上能够说华夏话语后,我自然会将倭国再改为日本。”俞国振又道。
在他心中却想,只不过是改成日本行省,而不是日本国了。
“我国为大明藩国,我国国君与殿下同为大明天子外臣,殿下怕是没有权力如此。”
“呵呵,我听说倭国国主僭称天皇?”俞国振冷笑了一声:“华夏之君,尚且只敢自称天子,蕞尔小邦,亦敢称天皇?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伐讨奸邪,乃我之本份,你对此还有意见?”
阿部中秋顿时语塞。
此时倭国幕府,对于国君的敬意极为有限,就在十余年之前,还因为欺凌逼迫,致使国君自称后水尾,退位禅让给七岁的女儿!在德川幕府规定的法令里,其国君唯一的权力就是拟定年号!
“好吧,言归正传,你的来意我已经知道,想要维系德川家的传承对不对?”
这些虚名,都可以让,现在才是真正接触到实质内容,阿部中秋又拜伏下去行礼:“殿下智深如海,慈悲无边,德川家虽然得罪殿下,但于大明不无微功,还乞垂怜。”
“微功?”俞国振微微一愣:“德川家对大明还有功绩?”
“猿秀吉得志猖狂,擅兴大军,冒犯大明边疆,德川初代将军家康殿下愤而起兵,诛灭猿氏,替大明除一祸害,故此外样罪臣以为,德川家对大明是有微功的。”
“哈哈…”俞国振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阿部中秋倒是会生拉硬扯,分明是倭国的内讧,而且德川家康这老乌龟是在丰臣秀臣急病死后还过了一些年才敢起兵的,但在阿部中秋的口中,倒成了德川家对大明的功劳了。另外,他大约是方才理屈,故此想在这里找回便宜,暗暗是指俞国振擅自兴兵,非仁义之师吧。
“我记得德川家先臣伏于今川家,后来臣伏于织田家,再后来是猿秀吉…在秀吉死后,家康起兵讨伐自己的主君,演出一场漂亮的下克上之戏,先后两次在大阪城欺凌猿秀吉的孤儿寡母。”俞国振慢慢地说道:“在这之后,凭借武力,压制诸多同僚,僭称将军,开创幕府,闭关锁国,不准我华夏百姓前去经商游历,便是郑一官的儿子,也曾被你们扣押数载,有此事吧?”
阿部中秋只觉得身上发冷,他没有想到,俞国振对倭国的情形竟然这么了解,甚至连德川家起家的一些细节,也了如指掌。
这证明俞国振对倭国的关注绝非一天两天,也证明,倭国不出血的话,这一次德川家就很难坚持下去!
阿部中秋是知道现在德川家面临的窘境的,江户城的陷落,已经诏告天下,德川幕府并非不可动摇。家光在小田原城纵火,意味着传承三代的德川幕府已经走到了尽到,原本去征讨岛原的松平家纲将德川家残余的力量占据了九州北岛,而那些被压制的藩主大名,纷纷起兵“响应”南海伯,攻击仍然忠于德川家的藩镇。
一句话,新的战国又开始了。
在这种混乱之中,德川家要考虑的已经不再是幕府的问题,而是家族能否传承了。
既然如此,只要能保住德川家,还有什么不可以牺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