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很壮观,压力很巨大。
搞明白画舫上的“规矩”之后,我背对着湖面上一大群等着听琴的文人骚客,感觉有点不大自在。
不过和我不同,画舫上早就到来的几位公子哥听完那名小琼姑娘的开场白之后,就马上争先恐后的跳出来,把早就准备好的诗词给亮了出来,希望能博个头彩——据烟萝解释说,一般桑小韵临场作曲抚琴,都要留一首给画舫周围那些游船上的士子文人,从他们传递过来的诗词中遴选优秀的,然后再作一曲。
对桑小韵的这个做法,我倒是很佩服。
这姑娘不但艺术有特长,经济学和市场营销也学得挺不错。
留下一个机会给画舫周围的粉丝,一方面可以给自己拉更多的人气,一方面也更显得平易近人,让有钱的没钱的公子都抱着一诗成名的念想,前赴后继的来她的画舫捧场。
毕竟能被桑小韵选中作曲的诗词,都算是一种另类的褒扬,作词者无论身份高低都能在琉河两岸获得一定的好评和身份。
……
画舫上人不多,刨去我和铁暮云,还有明显是来蹭吃蹭喝的墨乌衣,剩下的就是前面那四五个公子哥,有的准备了一首,有的准备了两三首,争先恐后的吟诵出来,也只用了不到一刻钟。
这些衣着华丽的公子哥有钱有身份不假,但是有真材实料的没几个,所以一轮下来,就只剩下一首小诗还算过得去,被负责“审稿”的小琼姑娘也拿了过去。
残音旧律远,
仙弦新曲清。
清风弄玉浪,
韵绊几多情。
这首被选中的小诗就出自先前那名迎上来和我打招呼的细眼公子,虽然没啥意境,但是听他在那里略显得瑟的朗诵,我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前两句,明显是在恭维桑小韵的“仙音楼”和她的琴艺,后面两句,毫无深度的表达自己对美女的仰慕之情——这公子貌似叫陈什么清,所以后面的“清风弄玉浪,韵绊几多情”,明为写翡翠湖的清风碎浪,实际上就是**裸的表达想一亲桑小韵芳泽的猥琐念头。
不过骚归骚,琉河两岸流行的就是这个调调,这首小诗能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被选上,也没出乎我的意料。
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当小琼姑娘把这首诗拿给桑小韵之后的事。
“陈公子的小诗确实不错,不过今日楼上还有贵客……田公子,墨公子,不知两位可有雅兴赐小韵佳作一首,也让小韵尽些地主之谊。”桑小韵接过小琼递给她的小诗,略一沉吟,就浅笑着朝我和墨乌衣发出邀请。
“喂!田公子你快点做首诗给姐姐,别让那姓陈的抢了头彩!”不等我开口,身边的烟萝忽然伸出小手扯了扯我袖子,贼兮兮的低声嘀咕。
看她的样子,就好像跟那位细眼公子有莫大的仇怨似的。
不过虽然有心帮小萝莉出个头,但是无奈本太子心里实在没啥料,虽然记忆里有不少“古人”的佳作,但是在这种需要应景出手的时刻,咱要翻着一首合适的诗词来进行剽窃,还是有点力不从心。
“小韵姑娘客气了!在下只是一介江湖剑客,诗文之事原本就不擅长,能听姑娘抚琴一曲就足慰终生,岂敢献丑。这作诗一事,还是交给田兄吧。”就在我想推脱的时候,另一边的墨乌衣已经摇头晃脑的抢先开口。
这剑客果然对得起他“东海第一贱”的称号,一上来就在那里吃吃喝喝,现在遇到事了,竟然面不改色的就推到了我身上。
“公子快点啊!想要上楼给姐姐递诗,那可要好几百两银子才有机会呢……哎,哥哥呀,刚才听我名字就随口做出了这么美的诗句,现在也别怯场啊!就算没新作,拿个旧作出来唬唬他们也行!”见我犹豫不决,烟萝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萝莉又凑上来,拼命的怂恿我出手帮她打压那名陈公子。
见她一副我不出手她不罢休的小模样,我忍不住摇头苦笑。
既然她今天打定主意要赶鸭子上架,那我就只好厚着脸皮做一次鸭子了……
“既然小韵姑娘厚爱,那在下自当遵从,不过在下没有准备,只好临场作词一首……就以刚才烟萝子名为引吧。”装模作样的站起身,我一边假装无奈,一边又开始卖弄风骚。
话说被烟萝拾掇一阵,原本正在思忖如何从兰蕙楼下手的我,忽然想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此刻正好拿来借题发挥一下,说不定还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公子请!”见我同意,桑小韵微微一欠身,然后眼神期待的看着我。
和她满脸期待的表情相反,先前还在争谁的诗词更好的公子哥,见到我这个陌生人忽然来打岔,都同仇敌忾的瞪着我,眼巴巴的希望我能出个丑,给他们借机乐呵乐呵。
不过我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二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厚着脸皮,我端着茶盏站起身,一边不伦不类的拿茶盏盖子敲打做节拍,一边很没节操的把李煜同学的‘破阵子’给剽窃了过来。
话说风骚流芳的后唐国主李煜之死,虽然直接导火索是那首千古绝唱的《虞美人》,但是这首感叹亡国悲伤情怀的词,其实也“功不可没”。
此刻被我拿来献宝,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刚刚想起先前看到的资料中好像记载着琉河四大楼之一的兰蕙楼后台,依稀是潇国在二十年前吞并的留兰遗民旧势……
所以,我果断的把四十年改成了二十年,然后毫不留情的甩给了属于兰蕙楼的桑小韵,想要看看她到底有何感想。
“名牌”作品一出,效果立现。
不但画舫的几位公子哥都愣住了,连一直对我怀有某种古怪敌意的粉衫侍女小琼也呆住了。
当然变现最明显的,就是桑小韵了。
这位“琴绝”姑娘听完我念的词之后,在片刻之间陷入了恍惚之中,除了眼含雾气的重复喃喃念叨其中几句诗词之外,似乎已经忘记了身在何地了。
看到姑娘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心里顿时狂喜。
没想到灵机一动,还真的被我蒙上了——光看这桑小韵的表情,我就可以有八分把握断定她有留兰遗民身份!即便她自己不是,那这兰蕙楼里她那些‘姐妹’之中,也肯定有一些重要人物是!
不然她也不会在听到这首写亡国恨的词之后,突然就如此落寞伤神起来……
“公子好词……”足足沉默了半晌,桑小韵才抬起头来,朝我凄然一笑,然后不等旁人答话,她就素手轻挥,在面前的古琴是拨动了第一个音节。
和我说的那首破阵子相合,桑小韵随手奏出的琴曲起始阶段并无多少新意,听起来就是在琉河两岸常见的浮华之音,唯一有区别的,就是琴声之中多了一点华贵和厚重的气息。
不过弹奏了片刻,琴曲的曲调就急转直下,从先前的浮华气息转成了如泣如诉的凄凉之音,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这种触人伤怀的凄凉愈加深重,轻弹浅奏之中拨动的音符,几乎快变成了令人肝肠寸断的悲伤恸哭……
作为一名旁听者,我很难想象刚刚听到的优美流畅的旋律竟然是桑小韵在听了一首词之后的即兴之作,哪怕亲眼目睹,我都有些不敢相信这姑娘竟然有这么强悍——这种境界要是放在武学上,估计早就成了江湖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级宗师了!
一曲终了,四下安静如斯,只剩下画舫四周八角灯笼下的流苏在夜风中轻舞,平添几分忧伤愁绪。
虽然对于亡国恨没多大感触,对音律也没多深的研究,但是光听琴曲之中的调调,我也不禁被其中的哀伤味道所感动,心头沉甸甸的坐在位置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唯一剩下的,就是对姑娘的手艺和实力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湖水……
“多谢田公子赐词!”四周还在沉寂之中,桑小韵却已经第一个站起身来,姿态柔美的朝我款款一礼。
姑娘弹琴弹得投入,不知道啥时候脸上挂满了泪痕。
“小韵姑娘客气!在下只是随性而为,触到姑娘心中苦处,还望多多包涵。”很配合的站起身来拱手回礼,我以最诚挚最贴心的姿态朝她道歉……
嗯,就是道歉!
不但剽窃别人的词,而且还把一个美貌姑娘弄得伤心落泪,绝对要道歉!
“诸位公子,今日小韵心有所扰,所以请各位见谅,下首曲子寄在日后再奏可好?几位的礼金,稍后将如数奉还。”朝我梨花带雨的微微一笑,桑小韵转身朝向另外几位公子,语气忧伤的表示今天已经没心情弹琴了。
见到伤怀美女主动开口,几位公子哥当即很配合的表示能理解她的心情,同时又很大方表示钱不是问题……
对花几百两银子来听两首曲子的公子哥来说,钱,当然不是问题——问题是他们遇到了一个横空出世的“情敌”!
“田公子大才!来来来,在下敬公子一杯!”最先跳出来的自然是被我抢了风头的陈公子,他提着酒壶举着酒盅三两步走到我面前,表情不善的怪叫一声。
“陈兄客气!不过既然要喝酒,这小盅实在碍眼,我看我们还是换成大碗如何?”我嘿嘿一笑,一反先前文质彬彬的卖相,突然拿出了传说中的江湖豪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本太子来蹚琉河两岸的浑水,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气,既然有人想跳出来做火把,那咱就只好先在你头上点把火,照亮一下自己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