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提着打好包的二两肥肠粉离开的时候,桌子上摆了二百块钱。
如果不是考虑到这家店的生意并不好,老板恐怕不会愿意收这二百块,走出店子,往左边看去,胖子的步子迈得大而稳,比起刚到这里的第一天有了全然不同的感觉,至少不会走几步就喘了。
每天早上一碗肥肠粉,在这个小镇上是一件多么奢侈的生活方式啊!老板摇头叹了口气,扭头又回店里发呆去了。
从镇子头走到镇子尾,那里有一间镇卫生所,是一个街铺,有两间店面那么宽。
卷帘门里是双扇的玻璃门,一进分成两部分,右边玻璃隔出来的部份是药房加配药区。左边是一张简单的书桌,留给镇上唯一一个医生用来问诊,墙上挂着一件发黄的医生白褂,有烟头烫出的黄斑、黑孔,还有些油汤点。
医生的便装还没有来得及换,一手拿着针管里面装着不明成分的液体,尾指上吊着一瓶氯化钠注射液,另一手夹着那抽得已经烧到过滤嘴儿的烟,眼睛被薰得都闭得只剩一条缝了,走到门口扔了烟头,卡出一口脓痰来,一连吐了好几口,直到嘴里没有痰丝的口感,这才对胖子说道:“快弄进去让她吃,吃完好输液。”
下山豹点了点头,赶紧提着肥肠粉走进放着两张病床的简陋病房。
小馨月已经没有第一天看着下山豹提来肥肠粉时的激动,但是脸上还是坚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冲胖子喊道:“胖叔叔,你来了!”
下山豹知道,小馨月这不是习以为常的表现,她的心里是很高兴的,但是已经很难表达出来了。
天气刚刚转凉犯不着戴帽子,可是小馨月已经把帽子戴了起来,防止头发一指一指地往下掉。
小馨月的脸色很差,就像用了天线的黑白电视中可怜的小姑娘,让下山豹多看两眼,眼角就禁不住地抽搐。
“快来吃,吃完该输液了。”
小馨月乖巧地点点头,刚想拿筷子,却又忍住了,眼巴巴地看着下山豹,然后下地穿鞋,提着一碗肥肠粉就出去了,过了几分钟,带着体力透支的惨白脸色,小馨月走了回来。
“肥肠粉呢?”胖子低着头,生气地往盆子里倒着开水,指尖拧着毛巾让温度浸透,再小心翼翼地拧干!
小馨月重新躺坐在床上,稚声稚气地说道:“弟弟昨天晚上回来了,妈妈照顾他很辛苦,我天天都吃的东西有点腻,就给妈妈吃吧!”
眼看着小馨月吧唧着嘴,分明还有些心念的样子,下山豹拉着她幼小的手,然后用温度偏热的湿毛巾敷在她的手背上,能散淤,也能软化血管。
这么多天,小馨月都在吊盐水,这里没有留置针管,所以得每天扎针,小小的手背上针眼看起来都连成片了。
胖子全家都死绝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哪里会照顾别人呢?这些法子都是这家卫生所的医生教他的,还算管用。
看着方长把这些事情都做完了之后,医生这才把盐水架子挪到床边,然后去进行一些简单的消毒工作。
“MMP当了半辈子医生,头一回听说白化病还可以吊盐水来治……每天这么输,有什么意义嘛?哎,反正也是个等死!”
砰!
下山豹一甩手就把他手里的铁盘子打翻在地,冰冷地说道:“你闭嘴!”
“嘿嘿,原来你这么凶啊人?”医生好像第一次认识下山豹,把地上的东西不紧不慢地捡了起来,继续说道:“你再凶,我还不是要说?别再去陈老九家帮他干活了,他下午不会来陪的,该喝茶打牌,他是不会耽搁的。女娃子在这里没有价值,何况是生了病的女娃子……”
“我特么让你闭嘴、闭嘴……”
下山豹扭头扑到医生身上,左一拳右一拳地锤得医生满脸流血。
说来也奇怪,医生胆儿小,学医是为了强身健体,可是上不了解剖课,不是尿就是吐的,还晕血,但这个时候感受到嘴里的腥甜时,他居然一点也不怕这个发了疯的胖子,反而还有种受虐的快意……
下山豹锤得累了,从医生身上爬了起来,然后医生也起来了,两人坐在小馨月的床边,排排坐。
“馨月,胖叔要走了!”
“嗯!”小馨月点点头道:“我知道你会走的,胖叔叔,别回来了。”
胖子全身一震,被莫名戳中了泪点,冲小馨月咆叫道:“小没良心的,亏我在这里陪了你这么久,你都不想我吗?”
小馨月摇摇头道:“不想,你又不是我爸爸。”
胖子听到这话时,终于可以舒服一些地站起来,然后转身摸摸她那戴了帽子的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有很多话要话,好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等胖子前脚走出门,小馨月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刚才多走了几步,已经让她没有力气再嚎啕,她想再保留些力气,再在这个世界上多留些日子。
医生也摸了摸小馨月的头,然后把盐水架子挪走了,收起那一包针管,淡淡地说道:“你爷爷每天给你拿六十块钱的液体来堵别人的嘴,他不知道这些液体对你并没有帮助。不输了,这些都不输了,六十块够你每天好吃好喝,看动画片吧,小猪佩奇出第四季了,对了,你可能第一季都没看过,我给你看……”
下山豹在路上狂奔,开着的当然是从方长手里拿走的GT,一边开一边哭,就像猪槽里的食儿被抢空了一样的难过。
他知道,这一走,恐怕再也见不到那个乖巧的丫头了。他也知道,那个嘴硬的丫头只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虚弱可怜的样子,也许这才是最佳的分别时机。
下山豹要赶紧回洪隆把手里的事情做了,他还得把那些沾人血吃馒头的畜牲给拧出来好好晒晒,这群狗杂碎不除,实在是难消心头之恨啊。
小馨月还在镇卫生所里看电视,虽然没有笑,但是还算轻松。她爷爷走进镇卫生所,张口就问道:“那个胖子呢,卧曰特先人,家里的活没人干呢,他们还等着老子打长牌呢……”
而此时,小馨月的耳朵里只听得到那只心机猪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