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方离开后,侯沧海道:“陈哥,我们找地方吃饭,今天你帮了大忙。”
陈汉杰道:“都是自家人,办点小事还要吃饭,传出去让人笑话。”
侯沧海不由分说地道:“到了吃饭时间,你就别推了。”
熊小梅是真心感谢陈汉杰,道:“虽然今天有点风波,但是终于找到个好门面,我们要祝贺一下,陈哥一定要捧场。”
刚才一直在处理小混混打人的事情,侯沧海没有询问门面的事,此时从女友话中得知门面应该落实了。他很想问一问门面的具体情况,碍于陈汉杰在场,没有问。
陈汉杰见侯沧海和熊小梅确实是真心请客,不好驳面子,道:“要喝酒就回黑河,我把车放了,还可以认真喝一杯。”
侯沧海道:“既然回黑河,我们请一请杨书记。”
在车上,侯沧海给镇政府经常去的黑河餐馆打了电话,定了一个雅间。然后又给杨定和书记打去电话,“杨书记,我是小侯,晚上有空没有,请您和嫂子吃个饭,就在黑河餐馆,六点钟。”
“可以,但是少喝点酒啊。”杨定和接到电话时,满口应承了。他放下电话就对妻子李颖笑道:“打赌你输了,还是有人请吃饭。”
李颖道:“谁请客。”
杨定和道:“侯沧海,还有汉杰。”
李颖道:“他们两人不算。不凭什么,反正他们两人不能算。”
下午,杨定和与李颖在家里聊天,往日还算繁忙的电话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夫妻俩感慨了一番人情冷暖以后,开始打赌晚上是否有人请吃饭。杨定和认为他在黑河当了这十年党委书记,与同志们关系处得不错,即将离开黑河,今天晚上想必会有人请吃饭。李颖认为正因为是要离开黑河,又是去区委政法委这样一个与基层联系得不太紧密的单位,不能再掌握镇上干部的命运,所以十有八九没有人在晚上请吃饭。
夫妻俩最初是开玩笑,到了五点钟,摆在茶几上的手机居然真没有响起来。杨定和觉得有些尴尬,再后来就觉得有些悲哀了。
幸好侯沧海的电话让杨定和看到了同事间应有的温暖。
小车开进黑河镇,陈汉杰将车开进政府大院停靠。侯沧海和熊小梅提前下车,到餐馆安排饮食。
等杨定和夫妻时,熊小梅赶紧详细讲起门面的事情,“今天总算把门面落实了,转让费二万,装修如果没有特别要求可以不搞,接过来就可以使用。”
“租门面也有许多陷阱,你要小心点,不要上当。”
“到时签合同的时候房东老板也要来,我要见房产证原件和房东身份证才给钱。放心,我详细问过李沫如何租门面,不会上当受骗。”
以前出现过的高额转让费增加了侯沧海的心理适应力,听到二万转让费便觉得可以接受。只是这二万转让费对于他来说仍然是一笔巨款,要么是向父母伸手,要么是找信用社贷款。
在农村基金会没有被清理之前,凭着与农经站长的关系,贷款三四万没有任何问题,现在信用社是垂直管理,镇政府没有发言权,能否从信用社贷款心里还真没有底。
杨定和、李颖刚出门就遇到了驾驶员陈汉杰,三人说说笑笑地来到餐馆。
熊小梅脸上伤疤让江州社会治安成为了大家议论的焦点。陈汉杰恭维道:“以后杨书记到了政法委,社会治安肯定就会好转。”
杨定和呵呵笑道:“小陈这话只能在这里说说就算了,不准在外面说。在外面说了这话,我要被人恨。大家都不是外人,我到政法委就是过渡,隔几年就退居二线,平头老百姓一个。”
侯沧海知道杨定和所言是实,而且其语调显得颇为消极,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安慰。
喝了几杯酒后,大家说话随意了。
熊小梅端起酒杯给杨定和敬了酒,道:“杨书记,你调进区委政法委,干脆将侯沧海也带进城。”
这原本是熊小梅一句玩笑话,杨定和闻言却是心中一动。他十分清楚地知道区委将其调到政法委就是让他暂时过渡,等年龄到线,必然由领导职务改成非领导职务。对于他来说,政法委就是工作中的最后一站,因此,他只是想着如何平稳过渡,对工作并没有太大热情。他将担任区委政法副书记兼任综治办主任,也还有不少杂事。如果能把得力手下侯沧海调到政法委,他完全可以当跷脚老板,只需要动动口,根本不再为工作费心。
杨定和很认真地道:“侯沧海,你有没有调到政法委的想法,如果有想法,我去试探,试探的结果是有可能行,有可能不行。”
侯沧海与詹军在私下里见过一面,正是这一面让他明白与詹军无法很好合作,道:“小梅要在城里开店,我们其实也是缩小版两地分居,调进城后就可以彻底解决当地分居的问题,我希望早点跟着杨书记到政法委工作。”
杨定和事实求是地道:“从年轻干部成长角度来看,政法委不如区委办、组织部这些部门,你要有思想准备。”
侯沧海道:“政法委毕竟是区委部门,更关键我觉得和杨书记在一起工作比较愉快,能学到东西。”
今天这一天对于熊小梅就如坐过山车一般:先是成功地谈妥了门面,紧接着又被小混混欺负,随后出现一个江湖大侠式的包方,在吃晚饭时侯沧海又有了进城希望。
她喝了点酒,脸色红红的,思维很活跃,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段心灵鸡汤:“只要坚持往前走,就算步子慢一点,也会一步步达到目的。而拉磨的驴子每天不停地走,由于没有方向,所以永远走不出小磨房。”
晚饭吃到九点,杨定和、侯沧海等人走出餐馆时,从另一个房门紧闭的雅间里面传出来一句话,十分清晰,“杨定和早就该滚了。他在黑河搞了这么多年,把黑河越搞越糟糕,弄得我们的工资发不全,政府还欠了一屁股债。盼着新来的书记有点办法,在春节至少把工资补发了。杨定和一贯标榜大公无私,其实最喜欢拉帮结派,临调走,还将公房私下处理给侯沧海这个马屁精,惹翻了老子,跑到区委告一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杨定和将这句话听得很清楚,脸显怒色,在雅间门口停下脚步。
雅间里传出声音的辨析度很高,声线细,尖锐,有些类似女声,这是财政所出纳许庆华特有的鸭子嗓门。
许庆华是老财政人员,在工作中颇有许多不好的习惯,具体来说凡是从手下经过的钱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卡一卡”,卡的目的并非是想将这一笔钱占有己有,而是从“卡”这个动作中得到一种权威,权威也就和各种好处联系在一起。
镇村干部都极端讨厌许庆华这种行为,可是讨厌归讨厌,由于钱是一个单位运作的血脉,没有现金流,一个单位注定困难重重,甚至无法维持。为了少给自己惹麻烦,因此镇村干部都将许庆华奉为上宾,每次见面都好烟好酒招待。许庆华有什么事情,镇村干部能办的尽量帮着办。许庆华虽然只是小干部,办事能力比一般的中层干部还要强。
也有不怕邪的人向杨定和反映了许庆华的歪风邪气。
杨定和多次在会上当众批评了许庆华,有一两次还说得相当重,弄得许庆华下不了台。在杨定和威压下,许庆华的烂章法收敛了许多。
终于,许庆华等到了杨定和被调离黑河镇这一天,对于他来说,守得云开见红日、拨开云雾见明月,心情大为舒畅。今天与一帮朋友到酒店喝酒,喝到高兴处,将这几年受到了窝囊气一股脑发了出来。
参加喝酒的都是镇机关干部,在他们心里也有一杆秤,知道在此事上杨定和做得不错。在这种酒桌上,谁又会为了杨定和而与许庆华过意不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心报仇,从早到晚。在这个现实社会里,嫉恶如仇的人很少,坏得透顶也不多,大多数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明哲保身的平凡人。站在门口的杨定和脸色数变,但是并未有进一步的行动。
许庆华又用尖锐如公鸭一般的声音道:“杨定和没有啥能力,财政局几个领导都不鸟他。如果换一个头,黑河每年至少要多得三四十万,我们哥们几个人的工资一点都没有问题。”
春节将至,在座诸人的工资都没有完全拿到手,更别提奖金,心里早有不满。他们对许庆华这个说法并不反感,有人随声附和。
陈汉杰对杨定和颇有感恩之心,就要推门而入。杨定和紧紧抓住其胳膊,摇了摇头,又指了指门外。原本高高兴兴地吃过晚餐,无意中飞出来的恶语如一桶冷水,将所有人的兴致浇得一干二净。
离开餐馆后,陈汉杰道:“我最看不惯许庆华,若是杨书记不拦着我,我就过去打他几个耳光。”
杨定和心灰意冷,道:“用不着跟小人一般见识。”
李颖抹起眼泪,道:“老杨,这些人太卑鄙了。你为了黑河操了多少心,只有我知道。到区里去协调工作,回家吐得满床都是这种事情一年至少要有好几次。老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人太没有良心了。”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我们不是靠别人的议论活着。”杨定和原本想说“公道自在人心”,想到餐馆雅间里吃饭的人不少,在门口却没有听到一句帮自己说话的话,也觉得寒心,一时语塞。他想起鲁讯先生说过的话,道:“走自己的路,让别人随便去说。”
走进大院,陈汉杰又发了几句牢骚,便与杨、王等人分手。
上楼梯时,侯沧海安慰道:“许庆华是小人,杨书记犯不着和他生气。”
杨定和语气变得低沉起来,道:“古代区官离任时,都要想方设法弄万民伞。不管是真的假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理念还是深入我们绝大多数官员,我也想在离开黑河的时候得到大家认可和好评,没有料到今天在餐馆里还听见几句真话。”
侯沧海道:“这不是真话,个别小人胡言乱语。你以前在会上批评过许庆化,他是借机报复。许庆华做事的章法非常惹人嫌,如果不是他的姐姐在财政局工作,我都要劝杨书记将他换一个部门。”
到了家门口,杨定和真诚地道:“你还是想办法到城里来,别在乡镇工作时间太长,没有啥意思。”
回到小家,熊小梅感慨地道:“你们刚才议论的那个许庆华是什么人,怎么这样讨厌。”
“每个人身边都有小人,你以后做生意,小人更是一抓就是一串。”
侯沧海从厨房里拿了几个广柑,每个广柑切成四瓣。两人坐在客厅里吃着酸中带着甜的果味十足的本地广柑。吃掉两个广柑,侯沧海用纸巾擦了嘴,问道:“门面钱什么时候交?”
面对现实问题总会很扫兴,熊小梅没有了吃广柑的兴趣,道:“约定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不交钱,老板就有可能租给别人。我们干脆就不买这套房子,买了房子更没有钱。”
侯沧海道:“房子肯定会赚钱,不要是傻。我明天去找信用社李小兵,看能不能贷款,这样既解决开门店的钱,又解决房子钱。”
熊小梅道:“信用社能贷款吗?”
侯沧海道:“信用社是垂直管理部门,镇上说话不算数。镇里只有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脸熟,而且信用社在当地生存,有时也得镇里配合,我估计能办得下来。”
熊小梅双手合什,道:“但愿能够贷款成功,让我们的门面尽快开起来。”
侯沧海道:“你不用担心,贷不到款,我会想其他办法,总会把开门面的钱凑起来。”
熊小梅跳起来,抱住男友猛亲,道:“老公最好了,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公。”
侯沧海叫道:“你嘴巴好酸啊,吃了广柑没有刷牙。”
熊小梅咯咯笑道:“有了广柑味,才是特别的吻给特别的你。不准乱动,我亲完了才准去洗手漱口。”
亲吻时,最初满满全部广柑味,后来酸味越来越淡,女友温润气息将侯沧海包围。亲了一会,熊小梅又有点情绪了,到卫生间洗澡。侯沧海在客厅里坐着,静静地思考着明天如何能够顺利从信用社贷款。卫生间里传来熊小梅的歌声。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
爱你 你轻声说
我低下头闻见一阵芬芳
那个永恒的夜晚
……
歌声从卫生间飞出,钻进了侯沧海心里,将他带回到在大学校园树荫下漫步的宁静岁月。
(第四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