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身既死兮神以灵（八）

“大王，没想到咱们两个，又是一起！”

“可不是么，李哥。接到到军区总部领奖的通知，我还在想呢，这回会不会又遇到你。结果，还真被我猜到了！”

同一时间，李若水和王希声二人以茶代酒，在军区总部附近的小面馆里，对着一碟子干辣椒喝了个酣畅淋漓。

王希声收获的是一枚铁军前卫奖章，以表彰他带领游击队战士们奋勇杀敌，战功卓著。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李若水所获得的奖章，居然跟他一模一样。

二人一边喝茶，一边谈起个中缘由，王希声才终于解了心中困惑。原来，一个多月之前，李若水居然带领易县兵工厂的护厂民兵，凭着顽强的战斗意志和兵工厂内充沛的资源，硬生生顶住了一支日军小队的化妆偷袭。并且在一个多小时之后，与听到枪声赶来的县大队一道，将这支日军全队全歼于工厂的院墙之外！

虽然李若水说得轻描淡写，王希声这个内行人听在耳朵里，却吓得额头见汗，“那可真够凶险的，县大队兵力原本就不充裕，军事素养也是一般。你那个兵工厂的民兵，全是伤残军人，数量也只有三十来个……”

“我人少，但是我武器多啊。手榴弹管够，子弹随便打，掷弹筒虽然没小鬼子的好，可打一百五十米总不成问题，坏掉了还能随时更换。这边打着，那边工人兄弟们还在生产着，源源不断！” 李若水用筷子夹了一点儿辣椒，在嘴巴上抹了抹，笑着解释。

“倒是，你在咱们二十六路那会儿，就是打阵地战的高手。那会儿啥都不充裕，子弹、手榴弹都得省着用。这会儿，你背后却靠着一座兵工厂！” 王希声终于恍然大悟，冲着李若水轻挑大拇指。“活该拿些小鬼子倒霉，本以为能捏个软柿子，结果一头撞上了大铁板！”

“也算不上铁板吧，说实话，那群鬼子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战斗很强！要不是县大队赶来的及时，我也没把握全歼他们。” 李若水想了想，笑着摇头，“本领还想抓几个活的，问问他们是从哪边摸过来的，怎么会知道易县兵工厂的位置？ 结果，最后故意剩下的三个鬼子兵，一看逃不掉了，全都用手榴弹把自己炸成了碎块儿！”

“鬼子就是这样，坏事做多了，总觉得落在咱们手里，会遭到报复。所以干脆以死亡来逃避惩罚。” 对于鬼子的自杀行为，王希声已经见得多了，丝毫不觉得奇怪。随口就说出了促使鬼子这样做的理由。

兄弟两个，正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闹。忽然门帘一挑，警卫员小孙快步走了进来。先给两位战斗英雄敬了个礼，然后笑呵呵地发出邀请，“王队，李厂长，政委请你们过去！有新任务！”

“新任务？！” 李若水和王希声互相看了看，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除了一同去北平接收物资之外，还有什么新任务，能让二人一起来干。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彻底出乎他们两个的预料。军区政委苏醒见了他们两个之后，立刻就开门见山地告诉李若水，鉴于兵工厂遇到袭击的情况，并为了军区长远发展考虑，从即日起，所有中型以上兵工厂，都向太行山中秘密根据地搬迁。最后强强合并，彻底变成一个总兵工厂，负责为全军区提供武器弹药。

“啊？！” 李若水的心中，顿时涌起了几分失落。易县兵工厂的各种炸药生产车间，都是他一手设计并调试出来的。忽然转入太行山中，变成总厂的一部分，虽然能够以更高效率生产运行，却彻底失去了独立性。他这个副厂长，也再次面临即将“失业”的可能。

“别舍不得，好事儿在后头呢！”仿佛猜到了李若水的反应，苏醒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问道，“之前那仗打的还过瘾？这几天，已经有好几支部队的首长跟我打听你的来历了，说苏某人大材小用。怎么样，想不想’重操旧业’啊？赶快给我一个答案！”

“想！” 根本不经任何思考，答案就脱口而出。随即，李若水便红了脸，非常尴尬地向苏醒敬礼，“政委，还请组织决定，我坚决服从组织上的安排。”

“你小子啊，年纪不大，心思总是这么重！”苏醒白了他一眼，笑着数落。随即，转过身，着从抽屉中拿出一份文件，大声宣布：“组织已决定，从即日起，第二十三游击大队，转为正规军平西独立营。营长，王音，副营长，李锋。政委，韩宝丰，请接到通知的同志迅速归建，尽快熟悉部队，准备迎接新的战斗！”

“啊——” 不光是李若水，王希声也楞在了当场。

从三八年冬天离开二十六路军到现在，时间已经一年零八个月，很快，就要两年了。在这一年零八个月的漫长日子里，他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哪天再跟李若水一道并肩杀敌。然后又每每摇头自嘲，别做梦了，那小子当厂长当得风生水起，上级对他宝贝着呢，才不会派到前线来冒险。谁料，事实却完全推翻了他当初的推断，李若水不仅仅是重返了战场，并且忽然就变成了他的副手。

“怎么，不开心啊。不开心就赶紧说出来，我让军区收回成命！” 苏醒向来随和，见王音（希声）和李锋（若水）两人都楞在了当场，笑呵呵地调侃。

“开心，开心，一百二十个开心！” 李锋（若水）顿时就恢复了心神，连忙大声表态，“谢谢组织的信任！”

“我，我，政委，我有话说！” 王音（希声）也从惊喜中回过了神儿，结结巴巴地举手。

“什么事儿，尽管说！” 这回，轮到苏醒发愣了，迟疑着挥动胳膊，“只要不违反纪律，任何要求都可以提！”

“我，我原来是他手下的营长。他，他是我们团长，差点就升了副旅！” 王希声讪讪挠了下头皮，红着脸补充，“他指挥能力比我强，经验也比我丰富。我请求组织，安排他做营长，我做副营……”

“胡说！” 没等李若水来得及反对，苏醒已经正色打断，“王音同志，咱们八路这边，啥时候论资排辈了？！让你做营长，是因为你比李锋同志更早地下了部队，更熟悉根据地附近的敌我情况。而组织上考虑让李锋给你去搭档，是因为他以前只做技术，的确有些大材小用。先去你身边学习一下，用不了多久，就会另做安排！”

“是，坚决支持组织决定！” 王希声恍然大悟，开心地向苏醒敬礼。

“政委……”李若水在旁边，也听得心潮澎湃。正准备苏醒表达一下自己不在乎永远给王希声做副手，却听见苏醒笑着补充，“李锋同志，你这一年半来的所做所为，组织都看在了眼里。我们之所以强调，我们与国民党的部队不一样，除了信仰之外，还有一个区别就是，我们这里，不会埋没任何人的才华。能者上，不能者下，流水不腐。这样，才能让我们的队伍始终保持活力，才能百战百胜！“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我们革命，不仅仅为了赶走日本侵略者，赶走列强。我们还希望，通过几代人的浴血奋战，重塑整个中华民族！如果什么时候，我们八路军也开始论资排辈了，开始任人唯亲了，开始请客送礼，拉帮结派，上下其手，甚至收受贿赂了，我们的活力，就会一点点变弱，我们的吸引力，也会一点点消失。我们跟国民党的队伍，就渐渐会为一体。我们就会看不起自己的英雄，反而把他们，不分英雄和败类，全都捧上神坛。那样，我们这一代，乃至几代人所做出的牺牲，所流下的鲜血斗，就全都失去了意义。我年龄比你们两个都大，我不希望我有生之年，看到这样的退化。也希望你们跟我一道努力，在你们有生之年，别让这种退化出现。这样，一代又一代，我们才能保证薪火不灭，理想永生！”

一番话说得质朴而又浓烈，李若水素来冷静，此刻也不由得热血沸腾，他沉思良久，往日种种皆浮上心头，渐渐的，双眸变得无比澄澈，再度缓缓举起右手，向苏醒郑重敬礼，“政委，我记住了，有生之年，必不敢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