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凌余阵兮躐余行 （七）

农历1938年的春天，来得特别的晚。

细雨夹着雪粒子，从天空绵绵而降，让古老的北平城，倍显沧桑。

大象影院的门口，一个身材略显丰腴的少女用手帕捂着脸，跌跌撞撞的逃了出来。才刚刚脱离屋檐的庇护，就被雨水淋了满头。只好又快速将身体缩了回去，双手抱着肩膀在台阶上瑟瑟发抖。

“小昕，别哭了，别哭了。” 一个身材娇小，却长着好看的娃娃脸少女，快速追了出来。用双臂将正在哭泣的少女抱了个紧紧，“故事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那些缺德编剧，平时没事情干就专门揣摩别人的心思，然后专门写了悲剧来骗眼泪钱。你如果信了，就上当……”

“噗嗤——” 一对正准备买票看电影的夫妇，被娃娃脸少女的话逗得直接笑出了声音。原本递向购票窗口的钱币，也快速收回了荷包。

电影都是假的，缺德编剧专门揣摩观众心思赚眼泪钱。这句话简直一语道破了某些爱情片的真谛。既然如此，夫妻俩又何必花钱给自己买不痛快。干脆转过头去隔壁的饭馆里小酌几杯，好歹还能多少抵抗一些透骨的严寒。

卖票的伙计无端被搅了生意，忍不住站了起来，跟着窗子对两个少女怒目而视。正在安慰好朋友的娃娃脸少女却丝毫没感觉到自己惹了讨人嫌，继续抱着丰腴少女，用自己的身体为对方遮挡寒风，“小昕，别哭了。好多人看着呢，小心有人认出你来！“

“小昕，真的别哭了。你再哭，眼睛就肿了。你若是真的放不下，就给大王写封信便是。他肯定屁颠屁颠跑回北平来向你认错！”

“小昕，故事里那个女的分明脚踏两只船，你跟着哭个啥？”

“小昕，要不，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吧？”

……

她原本就不擅长哄人，说着说着，就没了词儿。心里头一着急，眼睛顿时也红了起来。而被她安慰的丰腴少女，却忽然抬起头，用两个桃子大的红眼睛望着她，强笑着回应，“谢谢你，小柔。我知道，我知道电影是假的。我只是，我只是听到那句，一错过便是一生，一时，一时……”

一时没有忍住，眼泪瞬间又滚了满脸，宛若梨花带雨，令几个刚刚走上台阶的公子哥，顿时目眩神摇。正准备围拢上前，说几句贴心的或者轻薄的言辞，忽然间，长街上传来了几声清脆的枪响，“啪！啪！啪！啪……”

“啊——”众公子哥尖叫着，做鸟兽散。隔着窗子生闷气的影院伙计，赶紧将身体钻入了桌子下，以免遭受池鱼之殃。隔壁饭馆迅速关了灯，窗口处不见半个人影。电影院前空地上，刹那间也变得空空荡荡。只有雪粒子和冷雨不知道恐惧，继续顺着天空纷纷扬扬，飘飘荡荡……

两位看似柔柔弱弱的少女，却比周围所有人都胆大。居然双双抬起头了，冒着被流弹误伤的风险，朝着街道凝神观望。

对经历过南苑长夜的她们俩来说，刚才的枪声，远达不到让人惊慌失措的标准。倒是正在从街头骑着自行车快速冲过来的那几道身影，才让她们两个目瞪口呆。

其中一个，肯定是郑若渝，她们的好朋友，好姐妹的郑若渝！虽然此时此刻，她用黑色的围巾蒙着脸，身上还披着一件公子哥们之间才流行的风衣。

“抓住那个女人，快抓住她！”

“抓住她，给朱局长报仇！”

“抓刺客，抓刺客！”

……

十几个身穿黑衣的壮汉，大吼着追了过。手中各色短枪，瞄准郑若渝及她身边的同伴不停地开火。

“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

……

枪声宛若爆豆，而骑在自行车上的郑若渝，却毫发无伤。猛地双手脱离车把，扭过头，两支盒子炮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啪……”，将追得最积极的三名黑衣人，同时扫翻在地。

浓重的血腥味儿充斥满整个街道，其余黑衣人吓得全都卧倒在地。循声赶来的巡警们，连滚带爬地窜进了大户人家的门洞子里，死活不肯露头。而双手开枪的郑若渝，挥动胳膊，朝周围做了一个清晰手势，随即，双腿发力，将自行车登的如同风火轮般，转眼就消失在了茫茫雨雪之中。

“表姐是特工！”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丰腴少女金明欣再也顾不上哭泣，单手捂住了嘴巴，身体在台阶上摇摇晃晃。

“快走，那些黑衣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娃娃脸少女殷小柔也迅速从震惊中回过神，拉了她一把，撒腿直奔停在路边的汽车。

“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

枪声再度响起，子弹呼啸着从二人身边擦过，打得周围水花四溅。

“吱——”

“吱吱——”

”吱吱——————吱吱————“

巡警们吹响了求援哨子，招呼同伴赶来助战。今晚遇刺的朱局长，乃是日本鬼子眼里的大红人儿。如果任由刺客逃走，他们肯定有吃不完的挂落。

茫茫雨雪中，两个少女的身影，显得格外矫健。三步两步就来到了一辆最为豪华的汽车前，抬手扯开了车门。车门内，受惊过度的司机殷寿面如土色，双手握着方向盘和语无伦次，”小姐，快，快上车，我，我带你走，我这就带你们离开……”

“旁边去！” 殷小柔一把将司机推到副驾驶位，“小昕，你在后面坐稳了，关门！”

“哎！” 金明欣跟她心有灵犀，答应着关好车门，双手紧紧抓住前面的座椅。

“吱——” 刺耳的车轮打滑声，瞬间响彻长街。根本就不会开车的殷小柔，将价值不菲的别克莫斯比尔，开得像陀螺般在长街中央来回打转。几个刚刚爬起来准备继续追赶郑若渝的黑衣人躲闪不及，立刻像保龄球一样，被撞得滚了一地，紧跟着，一辆高速冲过来的警车被别克莫斯比尔拦腰扫中，“嘭！”地一声，白烟滚滚。

车门凹陷，玻璃碎了一地，两辆汽车同时熄火，将长街堵了个严丝合缝。四名高级警员气急败坏从车上下来，举枪对准别克的窗口。岂料，肇事者比他们更嚣张，果断打开车门，扯开嗓子高声尖叫，“瞎眼了你们？居然敢冲着我家汽车开枪。有种你们就打死我，看我祖父会不会将你们全都挫骨扬灰！”

“你们是谁的部下，没看到这是殷公馆的车么？” 坐在副驾驶上的司机，把心一横，也果断打开车门，用一把短枪指向四下围拢过来的巡警和黑衣人，大声质问，“对着殷家的车开枪，你们好大的胆子！来，把老子抓进去，看看你们查局长敢不敢动老子一根寒毛？！”

“误会，误会，这真的是误会——” 带队赶来的警察头目吓得寒毛倒竖，顾不上再去追杀刺客，冲着殷小柔和司机殷寿不停地鞠躬，“我们不知道车里边坐的是殷小姐，我们，我们先前忙着追刺客……”

“不知道车里边坐的是小姐，难道你们还认不得这辆别克？！全北平加在一起，也不到五辆。你们这群睁眼瞎……” 司机殷寿不依不饶，指着警察头目的鼻子继续破口大骂。丝毫没注意到，此时此刻，站在汽车旁的殷小柔和金明欣两个，目光中根本没有半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