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在府中聆听送信之人的汇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郭烨平安无事。
刚挥手让人下去,却听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郭嘉抬眼望去,蔡琰提着留仙裙一脸慌张地走来,迈过门槛就开口问道:“烨儿究竟是生是死?”
西北的战报郭嘉一直压着没说,本来也不必让蔡琰知晓,只不过郭烨生死不明,郭嘉扪心自问没有道理隐瞒蔡琰,但他还是隐而不说。
现在,也不知蔡琰从哪里听来了消息。
郭嘉抬起手刚想让她先放下心来不要慌张,结果蔡琰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又逼问了一句:“你倒是说话呀,烨儿究竟怎样了?我听外间说烨儿所在那一万新军在祖厉城外全军覆没了!是不是真的?”
看到她急得泪水都情不自禁落了下来,郭嘉赶紧扶着她坐下来,说:“你放心,烨儿没事。”
蔡琰有些不信地说道:“难道我听到的消息都是假的?”
郭嘉伸手抹了抹她脸上的泪珠,轻声道:“是真的。不过烨儿福大命大,死里逃生,现在就在金城养伤。”
这么一听,蔡琰如释重负,却又阵阵后怕,她只有这一个儿子,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往后的生活。
郭嘉对她隐瞒,蔡琰理解,郭嘉现在说郭烨没事,蔡琰不认为郭嘉会在这种事情上哄骗她。
浑身绵软脱力地靠在郭嘉身上,蔡琰神色之间有些凄苦地悲戚道:“夫君,让烨儿回来吧。”
郭嘉搂着她,赶紧又擦擦她掉下的泪水。为难地说道:“唉,你这母子俩诚心让我难做是吗?我把他调回来,你开心了,他不开心,我顺着他的心意让他去战场,你又成天提心吊胆,我夹在中间两头为难。要让他回来,你去自己跟他说。反正你是他的娘,他从小到大对你的话是千依百顺。”
蔡琰昂起梨花带雨的脸,盯着郭嘉看了半天,收起了眼泪,妩媚一笑。道:“让夫君瞧笑话了。”
郭嘉又松了口气,至少他这个老婆不是胡搅蛮缠的女人,一时心急会失去理智,好歹想清楚后不会任性下去。
大白天的,两口子总不能就在这大堂搂搂抱抱,蔡琰站起身款款一礼。而后转身向外走去。
跨出门槛,蔡琰仰视天空,夏秋的太阳由毒辣转为暖和,蔡琰暗暗道:烨儿。活下去,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
蔡琰知道,郭嘉不缺武将,郭烨也绝不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绝世将才,郭嘉肯冒着失去一个儿子的风险让郭烨去战场,目的肯定不是培养一个优秀的将领,毕竟这得失之间的风险,显然对郭嘉而言不值当。
那么。郭嘉之所以旁观郭烨从军,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五日之后。典满带着他这一营所剩的将士押着成公英等四名俘虏回到长安。
郭嘉得知消息后命人在府中摆下酒宴,大开府门直接让典满许仪郭烨甘瑰四人来府中见面。
四个人都有些垂头丧气。出师不利不说,功劳也没立下,就这么回来见郭嘉,既有对主公的惭愧,又有一种无颜面对长辈的羞赧。
硬着头皮跨入府中大堂,典满疑惑地看着两旁矮桌上丰盛的美味佳肴,有些摸不着头脑,郭嘉坐在主位上笑意淡淡,典满低下头抱拳道:“末将不知主公准备宴客,先行告退。”
说罢典满扭头就要朝外走,许仪郭烨甘瑰三人也跟着转身。
“给我回来,入座吧,这就是给你们准备的,军营吃住条件都十分艰苦,能活着回来就是不幸中的万幸,行了行了,今天就是一场家宴,不要拘谨。”
郭嘉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口气温和。典满四人你瞧我我望你,最后四人按职位高低依次入座。
端起一杯酒,郭嘉摇了摇,有些玩味地望着典满,问道:“典满,这头一回上战场,有什么感受吗?”
典满放下手上的鸡腿,赶快把嘴里的肉嚼烂咽下,答道:“没啥感受啊。俺还没杀几个敌人就被孟将军下令撤退了,主公,俺求您一件事,大都督还在武威没动兵,不如您让俺去大都督手下当个小兵吧?”
四人动作一致地望着郭嘉,一脸期盼。
郭嘉斜靠在位子上,歪着身子端着酒,轻笑道:“典满,你如今也是统领两千人的校尉了,难道还不知道军中的规矩?各营将士若是随意调动,这军队编制岂不乱了套?”
典满讪讪一笑掩饰自己的失落,郭嘉见他这幅模样,转而将目光投向许仪,问道:“许仪,元直罚你和典满五十军棍,心里可有不服?”
本来挺直胸膛的许仪蔫了下去,道:“服,心服口服。”
郭嘉指着他摇头不已。
“看你的样子就是不服,我来告诉你,如果是我,砍了你的脑袋你爹都不会对我有怨言。你和典满想要随意处置俘虏,首先你们至少要有大都督的地位,其次,还要向我请示,就算是大都督一刀砍了俘虏,要么别让我知道,要么就等着挨我的罚。呵呵,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年少气盛,杀了一些惹恼了我的人,不过嘛,那个时候,我是在江湖,而你们现在,是在军队,军有军规,不能仅凭意气用事,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们虽然管治的兵马少,可手下的人如果无令擅动,那你们的官衔岂不就是有名无实?杀不杀俘,不在俘虏的身份地位与杀之的意义,而在军法条例不容触犯。”
许仪等人想了想之后,朝郭嘉抱拳道:“主公教训的是,末将保证后不再犯。”
郭嘉欣慰地点了点头,许仪和他爹许褚一样,郭嘉不怕将领犯错,但必须是一个能听得进善言并且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将领。
视线越过许仪,郭嘉看着甘瑰,甘瑰也心有准备,这点名点将一样挨着下来,也该轮到他听教了。
可是,郭嘉只是淡淡地对他说了一句话。
“甘瑰,别记恨你爹,他是身不由己。若你要怪,可以怪我,是我给他下达的军令。”
甘瑰一愣,默默低下头,眼眶湿润,忍着没让眼泪滴下来。
他在祖厉城外陷入绝境,甘宁的大军距离祖厉最快也就两日路程,但是从始至终甘宁都没有率军而来。
“主公言重了,我爹,大都督身为三军主帅,岂能因一己之私罔顾三军将士性命与军机大事?末将心中没有怨气,并以大都督为榜样。”
看到他抹了眼泪表情郑重地说出这样一番话,郭嘉微笑着点了点头。
收回目光,郭嘉又突然问典满道:“你们押解的俘虏呢?叫人带上来,我要看一看。”
典满立即起身离席,跑去门外押解俘虏,不多时,浑身被捆的马玩杨秋李堪成公英四人被押入堂中。
四人一瞧这架势,猜到主位上的人应该就是郭嘉。
只不过此时郭嘉看起来并不威严,反倒有些吊儿郎当,令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本以为会面对一个犹如泰山威严冰河冷酷的君主,却没想到会是一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年轻人。
年轻人?
没错,他们眼中郭嘉就像是一个年轻的书生。
“典满,给他们松绑,我也不认识你们,你们自报家门吧。”
郭嘉仰头喝下一杯酒,提起酒壶再自斟一杯。
被松了绑的四个人捏捏酸疼的手腕,面面相觑,典满在一旁没有回席,凌厉的目光扫视四人,只要谁敢轻举妄动,必定会遭来他雷霆一击。
四人谁也没开口,郭嘉端着酒杯的手一晃,对典满道:“典满,回去坐下吧,有人要自寻死路,你这么盯着也不是办法。”
话外之音成公英四人都听得明白。
别说典满许仪这四人在场,郭嘉本身也不是能够手到擒来的无能之人,郭嘉面前的矮桌旁就放着佩剑,不知道手无寸铁的他们身手快,还是郭嘉拔剑的动作快。
典满回到自己座位上,端起酒喝了一杯,眼神还是死死盯着这四个俘虏。
郭嘉歪着头手一扬,示意他们可以自我介绍了。
四人犹豫半天,杨秋率先躬身抱拳道:“罪民杨秋,见过使君。”
“罪民马玩,见过使君。”
“罪民李堪,见过使君。”
“在下成公英。”
四个人一一说完后,郭嘉向左一挥手,说道:“四位坐了一路囚车,想必吃了不少苦,先坐下来喝杯水酒吃些菜肴,你们不必怕我,我没必要杀你们,你们的将来,都在自己的手中。”
叫人在左侧一旁的矮桌上摆满酒菜,郭嘉待他们四人入座后举起杯子朝他们道:“这一杯酒,算是我作为主人敬你们的。”
马玩杨秋李堪三人赶紧举起杯子恭敬地给郭嘉敬酒,成公英从进入堂中开始就神色淡然,仿佛无惧生死一般淡定,他只是端起酒杯公式化地回了郭嘉一礼后便仰头先干为敬。
满饮而下,郭嘉放下酒杯后,突然将桌边的佩剑拿起来横在面前,自言自语地说道:“四位,你们是我的俘虏,有人一心求死吗?有的话,那就过来拿起这把剑自刎,我会厚葬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