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转眼炎夏又至,已经是大宋宣和四年七月时日,山东路东平府内外,赤日炎炎,竟旬月之内,滴雨未下,亘广阡陌之间,禾苗枯焦,农夫心头亦是半枯半焦。
三娘蹲在田地里,一身青衣男装打扮,看着脚下大地赤裂,禾苗半枯,心头很是焦急。不远处几个老农正担水浇地,但那几桶水浇在地头,只扬起一沉水汽,很快又干得透了。
一个老农趸了挑担,一屁股坐在地头,破口大骂道:“贼老天,你要惩罚便去济州府里那女官儿,欺负俺们老百姓算什么本事?”另一个老农叹口气劝道:“柳三,你也别怨天怨人的,天时不利,怎能怪到女宣抚使头上?”
那柳三哼一声道:“你没听过吗?都传说是因为那女宣抚使逆天而行,强开藩镇,什么牝鸡司晨,方才惹得天怒人怨,因此方才有此大旱降下。”那老农急忙瞪眼道:“胡说八道,柳三你这肮脏落破户,年初分地、领耕具、种子之时,把女宣抚使捧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这时候怎么又埋怨上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那柳三白了那老农一眼冷笑道:“我倒是忘了,你陈二可是村里白莲教的信众,我就是说了又如何?你去镇守府出首啊,说我骂了女宣抚使!”
两人争执起来,旁人都来相劝。不远处也是一身男装打扮的陈丽卿听了,愤愤不平的道:“这些乡间蠢汉,都不念你的好,稍有挫折,便只顾望你头上泼脏水!”
三娘拍拍手起身,淡淡一笑道:“由得他去,四时变化,岂能时时风调雨顺?我今日微服来此,便是看看各地救灾情形。这东平府地方官吏救灾不力,应当严惩!早在一个月前,工务司就下令,着地方疏浚水利,以便灌溉,谨防天旱。适才我看了这村里的水利沟渠,许多都荒废了。还有便在十天前,东平府已经拨下救灾粮款,并晓示各地百姓,今年夏收免钱粮,怎么这些农人好似还不知道一般。”
陈丽卿道:“待我去问问。”三娘微微一笑,轻轻拉了拉丽卿玉手道:“我俩一起去。”丽卿笑着应了一声,这几天来,两人微服私访民间,倒也其乐融融。
自从新政之后,山东路上下皆是一派欣欣向荣,但入夏以来,天气干旱,旬月滴雨未下,这给新政蒙上了一层阴影。便在十数天前,各地锦衣卫、白莲教密报不断传来,都言坊间因天旱无雨,开始流传谣言,直说这是上天怪罪下来,说什么一介女流做官,便是逆天而行,因此降下灾害来惩罚。
三娘闻报后,公孙胜等都言须得救济一二,挽回民心,否则山东路方才开镇,于推行新政不利。早在初夏,公孙胜便算得今岁夏旱,因此镇守府也早就颁布政令,要各地疏浚水利,以便灌溉,有些地方做得好,有水利沟渠引水灌溉,到不至于太过干旱,但东平府却是山东路干旱得最厉害之地,因此三娘与丽卿两人便微服私访至此,来体察民情。
但接连看了几处村坊,各处水利沟渠多半荒废,再问乡农,官府有无组织疏浚修复水利沟渠,许多都说官府不曾疏浚。因此三娘暗自恚怒,若是再问得连减免夏收钱粮的政令,坊间乡农都不知道的话,那东平府的人就该好好惩戒一番了。
三娘与丽卿走上前去,朝几个乡农略略拱手,几个乡农见两人衣饰华贵,急忙回礼。三娘问道:“借问几位,这天旱如此,官府可曾出榜免夏收钱粮?”
几个乡农闻言纷纷咒骂起来,那柳三抢着骂道:“什么新政官府,俺听说隔壁东昌府就免了夏收钱粮,还发救济钱粮下来,俺们这里非但不见什么救济钱粮,便连免夏收钱粮的政令榜文也不见。”陈二也骂道:“俺也听闻了,左近州县都在领救济米粮,俺们这里一粒粮食也不见!”
三娘越听脸色越黑,便在此时,只见几名皂衣官差赶将过来,为首一个大声喝道:“尔等听着,还有半月便要开时征剿夏收钱粮,赶快准备,否则误了征剿期限,小心你们的皮肉!但谁敢拖欠,老爷那里有的是杀威限棒伺候!”
那几个官差凶神恶煞,柳三不服,站起身骂道:“听闻隔壁州县都免了夏收钱粮,为何俺们这里还要征缴?”那官差狞笑道:“便是有尔等这些刁民在此,妖言惑众!知道俺们老爷是谁么?梁山黑旋风李逵麾下第一猛将石猛,蛮牌营外放的第一位大老爷,从前跟着李逵大爷可是杀人如麻,砍你们几颗狗头,都不在话下!”
众乡农听了黑旋风名头,都是吓得缩了缩脖子,三娘与陈丽卿
却是听得柳眉倒竖,三娘站上前冷笑道:“几位好大的官威啊,山东路镇守府旬月之前,便下了政令,免除所有州县夏收钱粮,还发下救济米粮,受灾农户,每户粮一石,钱十贯!你们不但不发救济钱粮,还敢在此恐吓百姓?!梁山什么时候出了你们这些无耻败类?!”
那为首官差大怒,狞笑道:“好个兔儿相公,实话告诉你,老爷一直都是东平府当差的,没上过梁山!看你白白净净,不如与爷们回去喝点酒,乐呵乐呵!”
话音才落,只见青影一闪,陈丽卿揉身而上,欺近身前,抬手便是反反正正给了那官差几个大耳刮子,下手颇重,直打得那官差崩掉几颗大牙。
那官差吃了一惊,陈丽卿出手太快,自己竟然都来不及躲避,最后陈丽卿退回原处,他才捂着高肿的脸大声惨叫起来,左右急忙扶住,那官差叫骂道:“反了反了,来人,快去通禀村坊屯兵!”
左右急忙敲响梆子,不远处乡间烽火卫所听得梆子声,便点起狼烟,顷刻间十余里外也点起狼烟回应。
过不多时,赶来一支兵马,不过百余人上下,皆是明刀明枪,一众乡农见了,都吓得四处躲藏。那官差捂着脸见得兵马赶到,狞笑道:“两个兔儿相公休想走脱,待得拿住了,看爷们怎么伺候你两!”三娘阴寒的目光瞪着那官差,看着他便是死人一个了。
少时,那支兵马赶到面前,为首一员军将骑一匹青枣马,手提铁槊喝问道:“哪里有贼?”那官差急忙上前拱手拜道:“将军,这里有两人妖言惑众,殴打官差!”
那军将呸了一声骂道:“没卵用的东西,只两个人你们就敲梆子点烽火!”那官差低声道:“军爷少骂,俺家妹子是石猛将军妾室,还请出手帮一帮。”听了这话,那军将哦了一声道:“原来你就是那个靠献了妹子,方才攀上石将军的泼皮辛九啊,看在石将军面上,饶你一回!当年俺在骠骑兵麾下时,还多承石将军蛮牌兵相救过一回,俺张达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那官差笑道:“将军也是梁山老人,自然看顾石将军脸面,多承帮手。”那军将问道:“是哪两个?一会儿拿了,交给你处置便是。”那辛九一指三娘、丽卿两个道:“便是那两个兔儿相公!”
那军将张达斜睨了三娘一眼,便只这一眼,顿时吓得手中铁槊跌落在地,跟着翻身落马,拜伏在地,不敢抬头,口中大声喊道:“小将张达不知主公驾到,万死之罪!”
那辛九尚未明白过来,吃吃的道:“什么主公,张达将军为何要跪下?”张达大怒,马上起身,揪住辛九,反反正正又是十余个耳光子,几乎将辛九一口牙齿全都打落,口中怒喝道:“前面这位便是俺们山东路宣抚使,俺们梁山女主,扈三娘子,你不知死活么?”
此言一出,其余军将、衙差皆吓得跪拜在地。三娘冷笑着走上前来,看着张达问道:“你认得我?”张达低头颤声道:“小将原是张清将军麾下,领一支百人将队,分拔镇守此处。主公尊颜,原来在军前见得,一见之下,便不会忘记。”
三娘点点头道:“那好,我问你,若是今日并非是我,而是寻常人,你会如何处置?”张达牙关打颤道:“殴打官差,自然是拿了交送地方官府论罪。”
三娘冷笑道:“适才你不是说,要将我两个拿了,交给这辛九处置的么?”张达急忙跪拜在地,不住磕头道:“小将猪油蒙心,只想着顾全石猛将军恩义,忘了法度,还请主公赎罪!”
三娘淡淡问道:“你的上官是谁?”张达低声道:“东平府千骑参校李炯。”三娘嗯了一声道:“李炯,这名字我记得,他的上官乃是屯驻东平府的万人将队骁将周通吧,你去把周通、李炯还有东平府的石猛都给我叫来!”
张达立时领命,转身吩咐几名哨骑分头去传信,跟着看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辛九,又躬身问道:“主公,这人如何处置?”三娘冷笑道:“是你该管,你到问我?”张达不敢迟疑,大喝一声道:“来人,将这几个为祸乡里的都绑了!”几个军兵上前来,将辛九几个衙差都绑了。
随后张达寻来毡垫铺就在白地上,又搬出行军折叠牛皮交椅,请三娘、丽卿坐了。三娘吩咐道:“去将刚才逃散的那些百姓请回来!”张达依言办了,几个乡农战战兢兢的被带了回来,柳三更是吓得不轻,想起自己刚才居然骂过女宣抚使,顿时吓得晕死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