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着洞口的巨石上有泥土,泥土湿润,略带凉意。
“太平了!”
大兵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狭隘的山洞都不足以让他这个身上的人舒展开,可他神情享受,仿佛躺在了席梦思大床上一样,舒坦的直哼哼:“就这么死也成,咱哥仨这算不算是生同事,死同穴?嘿,据说这种死法是对老爷们间的最高肯定!”
“但愿等你合眼的时候还会这么说。”
姬子撇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饿死的滋味儿可不好受,虽然比被那些死人啃了要强一点。”
大兵咧嘴一乐:“你试过?”
姬子不说话了。
大兵难得的识趣儿了一回,知道怕是问在姬子的逆鳞上了,闭嘴不言。
怎料,姬子略一顿,垂头道:“家族被灭亡时我被藏了起来,整整五天,五天后组织才有人赶到,我也饿了五天。”
他肯吐露这些事,这是个好现象,说明他渐渐对我和大兵打开了心。
以前我们只能算是搭伙,现在是同伴。
这不一样。
“看来咱是一路人了。”
大兵笑道:“我和小九混的也不咋地,饿肚子是常事儿,你说一样是人咋就差别这么大呢,有的人活该就公侯万代,像咱哥仨这种苦哈哈,连小康社会的列车都赶不上,起跑线上就输了,打生下来就注定只能拿命搏富贵。”
没人能回答的了这种问题。
或者说,这不是问题,只是大兵的自嘲。
我们安静了下来,这里落针可闻,只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呼吸声,时不时又会有人痛苦呻吟一两声。
须臾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自山洞深处传来,声音很低,若有似无,似风吹树叶,又似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拖动。
姬子和大兵无声无息的睁开了眼,我握着九龙剑扶着长满青苔的洞璧站了起来。
“该不是有野兽吧?”
大兵自顾自嘀咕道:“到头来还是逃不掉当食物的下场呀,不是给死人吃,就是给野兽吃。”
“是人,而且是大活人,哦,兴许是那个牧尸者也说不准。”
我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堵着洞口的石头?那个石头外面是干燥的,里面却沾满湿润的泥土,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有人从地上把石头搬了起来。”
在触摸到石头上的泥土时,我心里就有疑惑了,现在,疑虑全无,吃力的举剑指着黑漆漆的山洞深处,咬牙道:“既然狭路相逢,那就滚出来吧,咱见一面!”
“叶小九?”
黑暗里传出疑惑的声音。
一道黑影扶着山洞石壁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赫然是小刀,不过他身上的伤太重了,一条腿瘸了,失了一大块皮肉,可见森森白骨,肯定是被黑瞎子一口叼走了肉,他另一手捂着肚子,指缝里的不断溢血,偶尔还有一节滑滑腻腻的肠子流出来,又被他艰难的塞回去。
“你活下来了?!”
大兵连忙从地上跳起去扶着小刀在一旁坐下。
“险之又险。”
小刀苦笑一声,看到了我们身上的伤,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忙问:“紫罗兰呢?”
大兵面色一黯。
紫罗兰是小刀调头回去引开黑瞎子的动力,现在出了事,我们有种难以面对小刀的感觉。
可总得给人家个交代!
这事儿大兵说不合适,只能我来说。
等我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说完,小刀身子一软,差点晕过去,不过很快他就平复了。
“你不生气?”
大兵小心翼翼的问道:“毕竟……算了,你如果生气别忍着,动手打我一下也好啊!”
“我为什么要生气?我们可以为彼此牺牲,但却拗不过天意,我们这种人本来就过了今天没明天。”
小刀出奇的冷静,他略一沉默,抬头说道:“牧尸者出现了,这是大事,咱们四个必须得活着回去一个,这件事组织必须知道,一定要把它们赶尽杀绝,牧尸者为祸,殃及太大,我们自己死了算求,但这责任背不起!”
话音方落,低沉的嘶吼在山洞外响起!
死人大军来了!
而且,它们似乎有种特殊的能力,能追踪到我们的藏身地点。
巨石无法完全挡住洞口,留有缝隙,一张皮肉溃烂的脸贴在缝隙直勾勾的瞅着我们,尸臭已经弥漫进了山洞。
不过,它们没有智慧,不知道挪开石头冲进来。
“我的天爷!这群讨债的祖宗哟!”
大兵一拍大腿,无奈道:“你也看到了,还逃出去一个?我们只能在这等死!”
“有机会的!”
小刀很认真的说道:“机械师爱捣鼓机械,在我身上装了定位仪,利用的是军事卫星信号,在这原始森林里应该也有戏,这是在组织里备案过的,我从坠机时就打开了定位仪,坠机后组织一定会追查这个信号的,他们现在应该知道我们还活着,就是不确定还活着几个,或许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才迟迟没来救援,只要等下去就有希望!”
说此一顿,他轻轻摇了摇头:“只是可惜了,在这种老林子里待在一个地方不安全,我们只能尝试依赖自己来找水城岭,现在倒是好了,可以休息休息了。”
多的小刀也没说,他闭着眼睛在休息,气息微弱,他的伤太重了。
等待是一件痛苦的事,尤其是这种把生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等待,更加草蛋,有时候比把命运挂在老天爷的裤裆里随便甩都不靠谱。
天亮时,小刀走了。
失血过多,受创太重,没有药品、没有食物,这样的情况下,他活下来的几率太小了。
临死前,他死死抓着我的手,眼睛瞪得很大,嘶声道:“一定要把牧尸者的消息传回去,我死之后,别掩埋尸体,你们实在饿得扛不住了,就啃了我,这样支撑的时间能长一点!”
“卧槽……”
大兵有点受不了了,无奈说道:“哥们你要死赶紧的,别搁这埋汰人,老子们饿死了也不碰你一下!”
“没吃过?不敢?”
小刀笑了起来,看着有些癫狂,道:“说真的,受不了的话就吃点,人死了和猪羊没区别,味道还行,我吃过,吃的我的亲弟弟,紫罗兰和机械师他们都吃过!!”
他用手指点了点我的手背,轻声道:“活下去……手段不重要,没人会嘲笑为了活下去挣扎的人……”
说完,他眼里闪过一抹血色,再不吭声,已经气绝。
六天!
小刀死后,我们整整又饿了六天。
山洞里不比外面,在外面我们至少能从林子里找点可吃的东西,可这里鸟都没有。
我身上越来越乏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病恹恹的躺在地上,出现了很多幻觉,幻觉里有很多吃的,渐渐的我忽然明白以前闹灾荒时人们为什么会析骨而炊、易子而食了。
人饿极了真的是件挺可怕的事情。
有时我看着小刀的尸体,竟然不那么排斥了,这念头让我惊恐,刚刚升起就立即掐灭了。
有句话他说的对,没人会嘲笑为了活下去而挣扎的人,但濒死的边缘还能保持生而为人的尊严的人更值得敬重。
我能接受偷、抢,但接受不了同类相食。
身上的伤口没有伤到动脉,流了点血也就结痂了,就是感染了,身上无处不是又疼又痒,伤口处皮肉肿的像馒头,用力一挤,全是黄脓。
大兵没事干就爱挤这个,他说这样能提醒他自己还活着,至少能感觉到疼。
姬子用柳叶镖从山洞湿润的泥土里掏出一条一指长的蚯蚓,他小心翼翼的分成三段,很均匀,一段不多,一段不少,把蚯蚓含在嘴里,我竟然有种久违的幸福感。
这个发现让我们欣喜若狂,恨不得掘地三尺,可惜再没找到一条,倒是耗光了我们所剩不多的体力。
大兵躺在地上哀求我杀了他,他说他扛不住了。
我不可能满足他这种自私的要求,他死了是痛快了,老子躺在这得闹心了。
我们嘀嘀咕咕争论不下时,一股股浓烟飘进了山洞。
凑到巨石缝隙往外看,不再有死人脸贴在那里了,外面燃起了熊熊大火,有人正在防火烧那些死人。
“人来了!”
我激动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可能真的是救援来了!”
我想推开巨石冲出去,可手上绵软无力。
大兵和姬子上来帮忙,三个人合力都没能推开巨石。
我们饿的没力气了。
山洞里的烟越来越浓。
扑通!
大兵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丧着脸嚎道:“他妈的,他们这哪是来救人,是要把我们闷死在这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