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皇殿内,一处幽深的宫殿中,光线阴暗,传出略显痛苦的呻吟声。
小檀带着雪梅深小心走了进来,那里面的呻吟声骤然停止,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小檀连忙道:“湘大人,夫人出了点差错,想先在您这里避避。”
湘九龄从幔帐深处走出来,一身红衣披拂在身上,身材不似之前的平坦,而颇为有些凸凹有致,面容极为疲惫。
他望着小唐身后怯懦的雪梅深:“夫人,这是怎么了?”
他一开口,小檀便心中一惊,湘九龄大人,竟然在这个时候转化了,而且还是个女子!
她连忙替雪梅深道:“大人莫要吓到夫人,夫人她,从未离开过陛下在外抛头露面,也未经过风浪,许多事自然不知如何处理,小谭是个奴婢,也不敢自作主张,遇到事情,就只好带夫人来大人这求助。”
湘九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我身子不是很舒服,有什么事长话短说。”
雪梅深依然不敢吭声,小檀替她道:“夫人招惹上了一个人,初一看女扮男装的模样,倒是个好看的少年,本想用来续命,可后来才发现,竟然是个女子。”
湘九龄并不以为意,“既然是女子,杀了便是,这种事,找我来说什么?”
站在小檀后面的雪梅深抢着道:“可是……可是她已经怀了身孕。”
湘九龄皱眉,“怀了身孕又如何?不过是低劣的种族,随手处置了罢了。”
“但是她腹中怀的是鲛人!”
湘九龄这才注意到这主仆二人的表情,“鲛人?这世上能为鲛人生儿育女的人族女子倒是寥寥无几,可知叫什么名字?”
“萧怜!”
湘九龄的手指在椅子上不耐烦地敲了敲,“萧怜?好死不死,你们惹她做什么?”
旋即她唇角的机锋上划过一抹冷笑,“她又怀孕了,真有意思啊!”
小檀道:“湘大人认得萧怜?”
“嗯,”湘九龄冷笑,“你可知道,她是谁?那是朔方新登基的女帝,萧云极。”
雪梅深有些害怕,“湘大人,那我该怎么办?请你帮帮忙!”
湘九龄笑地有些神秘莫测,“雪夫人无需惊慌,这件事,交给我好了。”她抬手翻看自己变得柔滑纤细的手指,“你平时,都喜欢用什么颜色的豆蔻花染指甲?”
雪梅深不知她为何突然问题这个,只好答道:“陛下说喜欢我将指甲染成红梅色。”
“好,那就红梅色。”
湘九龄招来旁边的侍女,“带雪夫人下去休息,替我准备红梅色的豆蔻花来。”
她目送雪梅深离开后,勉力站起身来,却是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重伤之下,心智果然不够坚定,身体竟然在这个时候发生了转化!
——
云音神宫中,顾敛星披着数十斤重的神皇礼服,立在巨大的铜镜前,那双眼中哪里有半分即将登基为皇的喜悦,反而全是绝望。
温庭别从外面进来,屏退替她打点皇袍的宫人,负手立在她身后,定定打量她镜中的模样,一言不发。
银白的白莲花钿,雪白的皇袍,极尽世间奢华璀璨之能事。
顾敛星被她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可又不知是哪里不妥?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温庭别转到她身前,手指在她额间的花钿上拂过,“可惜这神印是个假的。”
接着又前后打量了一番她的皇袍,“这身皇袍,我是按照她喜欢的样式定做的,如今却穿在你的身上,如此奢宠荣耀,你为何还不开心?”
顾连兴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
“尊上,我没有不开心,只是有些紧张。”
温庭别在她的脸蛋上拍拍,“怕什么,大典过后,这天下便是本座的,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自由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现在,你只需要演好你自己的戏。”
顾敛星还想厚着脸皮最后挣扎一下,“可是尊上,我听说,上神不收假的圣女,我怕我会遭天谴!我不想死!”
“什么天谴!”温庭别有了些愠怒,“都是些愚民的手段,那九幽天若是有灵,八年前就该发难,还用等到现在?”
这时,外面有宫人来报,“尊上,人都来了。”
温庭别恶狠狠指着顾敛星,“既然是个摆设,就管好自己的嘴,乖乖地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说罢,他重整了一下神色,召唤道:“一个一个进来问话。”
外面,最先进来的是卓君雅,手中竟然重新执了杏花剑。
她见温庭别端坐正位,而圣女则一身皇袍,一动不动地立在他身后,主次上下,当即立见。
“拜见尊上,圣女。”
“女王请坐,看茶。”
“不知尊上召唤孤王前来,有何吩咐。”
温庭别微笑:“女王既然执剑而来,想必是那手臂已经大好?”
卓君雅欠身致意,“多亏尊上寻得灵丹妙药,如今已经恢复了五六成,虽不及从前灵光,可为尊上效力,已不在话下。”
温庭别满意点头,“如此甚好。天嫁当日,不但整个西陆诸国都要前来观礼,就连东煌和无尽海的那一头,也来了许多贵客,倒是还请女王鼎力支持。”
卓君雅道:“藏海必唯至尊的马首是瞻!”
“嗯,好,有女王这句话,本作就放心了。”
温庭别笑着,将卓君雅送走。
第二个进来的便是一身雪青色锦袍的千渊,身侧跟着以清。
“徒儿拜见师尊。”
温庭别对他们两个,就没有对卓君雅那么客气,“你们两个,可是很久没有来神都请安了啊,是不是得了王位,就不记得本座这个师尊?”
千渊淡淡道:“徒儿不敢,只是重孝在身,不便远行,且初登王位,诸事烦仍,实在是力所不逮。”
他这样说,就是借口说忙,不肯来请安了。
以清连忙替他开脱,“师尊,阿笙他直肠子不会说话,他的意思是,怕这个孔雀王做得不好,丢了师尊的颜面,所以只能埋头发奋。他从小就是这样嘴硬,不会说窝心的话,您是知道的。”
温庭别刚刚的确有些不悦,但被以清这样一说,倒也不好发作,摆弄着手里的珠串道:“你们两个此前助萧怜夺位,可是配合地天衣无缝啊。听说清儿还得了个朔方的小南王作未婚夫婿?两厢联姻,可还眼中有我这个师尊?”
“啊,这个,”以清笑得尴尬,“徒儿也是没办法,跟了他就是他的人,也不能眼睁睁看他死,做了寡妇。”
千渊懒得拐弯抹角,“回师尊,当初相助萧怜,只是权宜之计,朔方与孔雀,虽争斗百年,但却是唇亡齿寒,若任由藏海与空桑联军过境,孔雀王朝只怕江山不保。”
温庭别点点头,也不愿这个时候与他们闹僵,“笙儿说的也在理,为师岂能不明白,否则也不会到现在,才开口跟你们提这件事。”
他从椅子上换了个姿势,“只不过,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从前的圣朝,权力涣散,诸国争霸,称王称帝,不一而论,此番天嫁大典之后,必将四海归心,万国来朝,皆归于我神皇殿下,所以以后,若是再有哪一国敢擅动干戈,私扩版图,本座必倾整个圣朝声讨之!”
千渊眼光纹丝不动,以清却有些七上八下,两人齐声道:“师尊圣明。”
“好,只要你们两个忠心耿耿,维护师尊,师尊来日,也必将倾力维护你二人江山永固,孔雀王,永远是孔雀王。”
“谢师尊!”
温庭别稍稍松了口气,将他们两个也打发了,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请凤帝进来吧。”
凤子烨是最后一个进来的,身后跟着个男孩。
他一进殿,就叫着嚷着,“三姐,我三姐呢?整天在神皇殿跟尊上腻歪着,都把我这个皇弟弟给忘了吧?”
温庭别脸色一沉,“凤帝,请坐。”
凤子烨仗着自己年纪小,也无拘无束,大大咧咧一坐,先谢了温庭别,接着又问,“尊上,我三姐呢?”
温庭别看了眼旁边的顾敛星,她果然从头到尾都假装自己是个死的,站着一动不动,脸上也一点表情都没有。
“啊,倾城她啊,听说最近天街来了很多各国卖艺地,图个新鲜,出去玩了。”
凤子烨也不追问,就道:“好啊,等她回来,麻烦尊上代为转告,就说皇弟弟想念她想念得紧,让她有空也要回去看看,不要还没出嫁,就成了泼出去的水。”
温庭别温厚笑道,“好,一定转告。”
他眼光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凤子烨身后立着的那个少年,“你怎么带了外人进来?”
凤子烨笑道,“他啊,他是个聋子,哑巴,我最近的新玩具,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又乖巧,又不会惹事。”
温庭别眼光一厉,随手拆了手中珠串中的一颗珠子,直直向那少年飞去。
眼看那少年就要被珠子击穿脑壳,竟然纹丝不动的垂头站着。
凤子烨惊叫一声跳起来,顾敛星也吞了口口水,千钧一发之际,温庭别骤然收了力道,那珠子就悬在少年的太阳穴处。
少年似是发觉凤子烨跳了起来,这才抬起头,一张极为平凡的脸,看到自己额角还悬着一颗珠子,当下慌了神,啊啊啊啊地怪叫。
凤子烨慌忙拍拍他,“别怕,尊上只是试试你是不是真的聋的哑的。”
温庭别这才收了珠子,重新端坐好,“既然是个废人,就暂且留下吧,只是凤帝已经快要成年了,以后莫要再做这么没分寸的事。”
凤子烨吐了吐舌头,“好了,我知道了,姐夫。”
他这样撒娇,温庭别顾及面子,倒也没办法,只好言归正题,“今日请凤帝前来,是想聊聊三日后天嫁大典上的事。”
凤子烨机灵地很,立刻道:“尊上之前的密使已经说得仔细,朕一定言出必行,万事唯尊上马首是瞻!”
温庭别点点头,“是啊,空桑与本座精诚合作,倾城该是最乐意见到的,事成之后,本座必将尽快与倾城完婚。”
凤子烨笑嘻嘻,“好啊,那朕就等着喝皇姐和姐夫的喜酒了啊!”
温庭别继续宽厚笑道:“你尚未成年,该当收敛些。”
“知道啦姐夫!”
凤子烨带着身边的哑仆一蹦三跳地出去了。
顾敛星却睁大眼睛看着那哑仆的手。
刚刚那颗珠子迫近的时候,他右手纹丝不动,被身子挡了温庭别视线的左手却下意识地攥了攥。
若是扑通的习武之人,临敌之时,通常都用右手御敌,他既然要用左手,为何却是收回去的姿势?
记忆中,似乎有谁有那样一双手,要打架前,左手会微微握拳,又不似出招,而是……褪下杀生链?
她忍不住想笑,萧怜,你装聋作哑混进神皇殿来,难道是来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