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怜不语,在山顶凝望着下面花海中的黑轿,紧了紧手中那只丝帛。
“走吧,你若是再不下去,他等急了,就要可惜了这一片海棠春色了。”
千渊重新上马等她,两人从山坡疾驰而下,穿过花海,到了黑轿近前。
胜楚衣掀了轿帘沉静道:“千渊太子,好久不见。妻儿多番有劳,不曾当面道谢,是本座失礼了。”
他从黑轿中迈出,一袭黑暗,立于日光之下,肩头飘落一朵海棠花瓣,看着千渊,颇有居高临下的意味。
千渊第一次与胜楚衣正面交锋,虽然无论从武功造诣到身份地位,甚至年纪都差了十万八千里,却依然坦然直视,“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于如此繁花树下朝圣,笙,三生有幸!”
他说完,竟然掀了衣袍,工整地跪下,向胜楚衣行了朝圣的大礼。
萧怜背过身去,妈蛋,如月高悬的日月笙呢哪儿去了?见了她家贱人,还没怎样,竟然就跪了,说好的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呢?
她忽然觉得一点都不刺激啊!
好想看胜楚衣为她跟人决斗啊!
胜楚衣伸手,象征性抬了一下,将千渊扶起。
“本座,已不是什么圣尊。”他嘴上虽这样说,却坦坦荡荡受了他一拜,。
千渊起身,也全不觉自己跪了情敌有什么不妥,反而是做了自己该做之事,周全了礼数,不叫人落了话柄。
“笙幼时,父王曾有言,此生眼中,只认木兰芳尊一人为圣,孔雀王朝,也只以芳尊一人为尊。如今父王身染沉疴,仍时常怀念当年神都朝圣之情景,念及尊上,叹为天人,自惊变之后,再无缘得见。笙如今于繁花树下一拜,便是替他了却此番心愿。”
言下之意,拜你的不是我,是我爹,你不要以为我跪了你,就是怕了你,服了你。
胜楚衣欣然一笑,“好,那本座就受了千渊太子这一拜。”
四目相对,心照不宣,同时转身背对萧怜,望着一望无边、繁花似锦的海棠林。
胜楚衣:“刚刚在山坡上,你那只手,想放在哪里?”
他果然开始算旧账。
千渊:“本宫的手,想放在哪里,就放在哪里,稍加克制,并非忌惮于你,而是不想萧怜为难。反倒是你,有许多事,从不与她明言,看似在保护,实则使她陷于被动。”
胜楚衣不语,转身重新审视身边这个人,“你果然是个有胆子的。”
千渊直视他的双眸,“你虽立在她身后,宠爱呵护,倾尽所有,但却始终将她当成你的私有之物,表面上看起来,由着她任性飞扬,实则将一切牢牢把握在手心。”
胜楚衣眼光晃动了一下,随后面上浮起了些许妖艳又有些不真实的笑意,“日月笙,你说的没错,不过这是我与怜怜之间的相处方式,她甘之如饴,便无需旁人置喙。而且,本座如何对待自己的妻子,还轮不到你品头论足。”
千渊也还他一个笑意,颇为不屑,几分轻蔑,“她即将称帝,志在神都,你能扶着她走多久?她早晚要自己登上神坛,身后不需要任何人,也不可以有任何人。”
胜楚衣笑得更深,“她就算登基为神皇,在本座眼中,也永远是个孩子!”
千渊:“无敌寂寞,胜楚衣,她终有一日不会再是个孩子,而她需要的,也不会再是一个守护者,而是一个旗鼓相当对手。”
胜楚衣颇有了些怒意,指尖开始变得冰寒,方寸天开始蠢蠢欲动,“杀了他啊,这个人吵死了,他想离间咱们和怜怜的关系,杀了他!”
两人针锋相对,然而只是瞬息,便各自平静下来,胜楚衣扬袖,一股浩瀚气浪在整座海棠林中荡开,漫天粉色的花瓣如雨翻飞,经久不息。
他上前一步,立于千渊近前,敛去怒意,一字一句道:“那么,那个对手也只能是本座!”
千渊面上依然浮着罕见的笑意,“好,甚好,如此甚好!”
胜楚衣也依然笑面盈盈,“多谢千渊太子提醒。”
远处,萧怜被落了一身一脸的花瓣,背对着两人看向远处,一动不动。
我收回我刚才的想法,胜楚衣还是不要动手地比较好,上次动手,把神都给劈了,这次挥了挥袖,又把这好好的海棠林给毁了。
于是一行人,在诡异的气氛中,等到以清带着十五万大军赶上,便浩浩荡荡进入孔雀王朝边境,奔赴锦都。
千渊和以清走在最前面,一直默不作声。
以清想了想道:“笙,要不咱们用这十五万大军,把胜楚衣就地干掉?”
千渊瞪了她一眼。
“哎,你别生气啊,皇姐这不是看你闷闷不乐,想逗你开心嘛。”
千渊轻哼了一声,“十五万,未必足够。”
以清倒抽一口气,“你不会真想把他干掉啊?”
“看心情。”
“……”
这时后面不远处,胜楚衣的黑轿中传出萧怜咯咯咯的笑,千渊就一阵烦躁,夹了马腹,向前奔去了。
轿子里,萧怜躺在胜楚衣腿上,两条长腿穿着小皮靴,蹬在轿厢上,“啊,想念东煌的葡萄了啊。”
胜楚衣一粒一粒给她摘黑莓子吃。
这些黑莓是他们途径一片树林,从杂草丛生的小灌木上摘下来的,一颗一颗只有黄豆那么大,却个个生得圆滚滚、滑溜溜,用春天冰凉的山泉水洗过之后,攒在手里一大把,之后啊呜全放入口中,大嚼特嚼,实在是太满足了!
“若是馋了,让悯生从东煌送些葡萄来就是。”
提起悯生,萧怜就不乐了,想了想,从腰间拿出那片丝帛,“你自己看吧。”
胜楚衣不接,“没手,喂怜怜吃好吃的呢,你念给我听。”
萧怜就将那丝帛攥了起来,“悯生的事,你知道?”
胜楚衣认真从小树枝上挑大颗的黑莓,“知道,不过没关系,要几串葡萄,他还是会送过来的。”
萧怜坐起来,不可置信地看他,“原来是你故意将帝位让给他?什么时候的事?”
“陪你离开东煌,我就没打算回去,所以临时决定将弄尘也带走,并且带走了最好了的贪狼军,以备你我不时之需,剩下的,都送他。”
他仔仔细细在那小树枝上打量,“大的都吃光了啊,”于是又摘了一颗剩下的里面最好的,给她塞进口中。
“他的双腿因你我而断了两次,这些年来,殚精竭虑,将东煌治理地井井有条,令我全无后顾之忧,安心寻你,又将你安然从朔方接入东煌,所以,那些都是他应得的。”
萧怜笑,“胜楚衣,你对人也太好了,为你做这点事,你就可以给他一整片东大陆?那我呢?我还给你生了两个孩子呢。”
鼻子被揪了一下,“整个璃光最厉害的男人都给你,你还不知足。”
萧怜揉了揉鼻子,“明明是璃光最老的男人……,哎呀,不要揪了!我错了!”
胜楚衣继续挑黑莓子,“以悯生的智慧,从我回归东煌时起,他就应该知道,我与他之间的决裂,是迟早的事,但他大概就还存了一丝希望,所以倾尽所能,想要为我重铸一把霜白剑。我若收下那把剑,他便还有一线机会。不过可惜,那把剑用着并不顺手。”
“所以,当他知道你将他为你耗尽心血铸的剑震成碎片,拿去偷龙转凤,替换了祭剑楼中的霜白剑碎片,就彻底明白,你已经弃了他了?”
“正解。”又是一颗黑莓子。
“那你为什么要弃了他?因为我明明是自焚而死,他却怂恿弄尘几个,骗你说是几位圣尊请下天火对我处以极刑,害你一剑劈了神都?”
“对我说谎,只是其一,就算他当时不将那笔帐算在那几个人头上,我也一样不会放过他们。”
胜楚衣的手,顺着萧怜的头发,就如同顺一只猫,“悯生这个孩子,资质超群,世所罕见,你教他一分,他可以自己悟出十分。若是不任由他双腿尽废,只怕这几年我不在东煌,弄尘与司命早已无力与他相制衡,如此发展下去,早晚成这天地间的祸害。”
“原来你当初本可以治好他的腿,却听之任之,让他终身残疾?他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懂,难怪他会恨你!”
“此其二,其三,他小小年纪,有那般心机,对我的怀恨,却从不表现出来,暗地盘算,深不可测,细思起来,令人不寒而栗,所以,我也不想再将他留在身边。”
“这么多年,他恨你,却始终没有背叛你,倒也是奇了。”
胜楚衣抬手将一只黑莓塞进她口中,“背叛我,对他有什么好处?紫殊那十一个人这七年来是如何惊惶度日,他又不是看不见。”
“东煌那么大的一块版图,你就真的不要了?”萧怜有些舍不得了,你不要给我啊,干嘛给别人。
“做皇帝,哪里有做我怜怜的国师好?不但自由自在,还可以时刻陪伴左右,形影相随。”胜楚衣抱着她,甚是餍足的模样,“东煌,就暂时存在他那里好了,你若是喜欢,回头送你便是。”
萧怜见他鲛人的腻歪劲儿又上来了,赶都赶不走,“胜楚衣,我还当你一直被蒙在鼓里,如今看到你早将一切看得秋毫分明,也就放心了。”
胜楚衣的大手便在她头上揉啊揉啊,“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小心思。”
萧怜合上眼睛,口中的黑莓子吃完了,就只管张嘴,“啊——”,就会有一小把新的送进来。
莓子酸酸甜甜,像极了她现在的心情,莫名安心。
离开东煌之前,她曾会过悯生,当时两人对质,虽然说得极为隐晦,可悯生也并不否认,二人心照不宣。
事后,她不忍胜楚衣伤了一颗玻璃心,虽然怀疑悯生早就萌生了反意,却始终没对他说出这件事。
没想到,他原来早就洞察秋毫,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男人够强大,的确是件省心的事儿。
胜楚衣也靠在椅背上,合上眼睛,轿中一片宁静,有淡淡的黑莓子的酸甜气息。
他耳边悄然响起方寸天的声音,“胜楚衣,你没告诉她,你今天的样子,都是悯生害的啊?”
闭嘴。
“他借弄尘之口,引你去屠了上邪,夺了皇位,屠城百万,以己身为地狱,将我召唤出来。他害你七年生不如死啊!”
闭嘴!
“之后又是他,将玉简送到你手中,让你请下九幽天来与我抗衡,最后的结果呢?为了同时压制住我和九幽天,你的冰渊、沧海诀两大天赋全数被封,成了一个普通人,还险些死在鲛人武士手中,若不是我及时出手,你和怜怜早就成了你那个不要脸的老爹的殉葬品。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你怎么不告诉怜怜呢?”
我再说一次,闭嘴!
“胜楚衣,从始至终,你都明知是个陷阱,却欣然而往,为她付出所有、受尽折磨,也在所不惜,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值得吗?”
我,甘之如饴!你,闭嘴!
方寸天终于不再说什么,四下重归一片静好。
胜楚衣的手将萧怜小心向怀中拢了拢,抱在怀中,如珠如宝。
……
大队人马在距离锦都还有一日路程的小镇附近驻扎,几位贵人便在地方官的安排下,住进了一处清雅的别苑。
这处别苑不大,千渊住主院,以清住左偏院,胜楚衣和萧怜住右偏院。
因着两个男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所以一切从简,连晚饭都是各自在房中用膳。
可是,偏偏以清待不住了,这样闷下去,好像很无聊啊。
入夜,她敲了千渊的门,“你跟他们两个的院子这么近,会不会不舒服?不如皇姐跟你换?”
千渊刚沐浴过,长发垂散,坐在桌前,静静地调他那一味冷香,“不早了,皇姐早些歇息吧。”
以清大大咧咧在他旁边坐下,“皇姐辛苦点无所谓啊,可是我怕你睡不着啊。”
“笙有何睡不着?”
以清的话茬还没等接上,就听见隔壁院子里传出萧怜咯咯咯咯的笑声,“咬我啊!使劲儿啊!胜楚衣,你加油啊!”
两个人的目光不由得对视一眼。
千渊无可奈何,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在香炉上。
之后,又是一阵咯咯咯咯咯地笑,“胜楚衣,你是不是不行!我下半生的幸福可全靠你啊!你倒是使劲啊!”
以清拍案而起,“皇姐替你去搞定!”
换了以往,千渊一定嫌她多事,这一次,却一声没吭,继续调香。
一点都不顾及别人的感受!真是……过分啊……!
以清来到右偏院门口,咚咚咚砸门。
就听见里面萧怜又是一阵笑,“哎呀,不得了了,你去开门,我腰疼。”
接着胜楚衣宠溺着笑道:“怜怜,我也腿软啊!”
以清受不了了,“喂!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在院子里这么肆无忌惮啊!”
门,吱呀一声,开了。
胜楚衣衣冠楚楚,立在门口,“以清公主,吵到你了?”
以清就有些脸红,“我就是让你们小声点!内个……,”
她还没说完,就听萧怜一声尖叫,“胜楚衣!咬死我啊!使劲!加油!”余光里,萧怜正蹲在凉亭的地上,对着只瓦罐咆哮。
“斗蛐蛐,公主也有兴趣吗?”胜楚衣彬彬有礼,面带微笑地看着以清,却并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斗……蛐蛐?”
“是啊,怜怜闲来无聊,本座就捉了两只蛐蛐陪她玩,我的那一只取名萧怜,她的那一只取名胜楚衣,输了的,要给对方洗一辈子脚。”
以清有些不可置信!
胜楚衣,你确定你是木兰芳尊?
你竟然趴在地上陪萧怜这个纨绔女斗蛐蛐!
这时,萧怜一声欢呼,“胜楚衣!我赢了!下半辈子,你给我洗脚!”
胜楚衣回头道:“好啊。”之后回过头来,“以清公主,还有什么事吗?”
以清尴尬,“没了,你们继续。”
她从右偏院往自己的左偏院走,一路琢磨,这么大人,还斗蛐蛐?她上次斗蛐蛐时是几岁?
忽然特别后悔将萧洛留在了璇玑城!
她两眼一阴,哼哼哼……!
右偏院中,萧怜虽然赢了蛐蛐,却蹲在地上起不来了。
“快,楚郎最亲爱的,来帮帮忙,腿麻了,我起不来了。”
说话间,就被人打横捞了起来,抱进屋去,胜楚衣回脚踹上门,“怜怜,说吧,全身按摩,从哪儿开始!”
两个人腻腻歪歪,凑到一处,那小嘴儿刚要碰到一起,忽然外面砰砰砰,又有人来敲院门。
“芳尊、云极太子,睡了吗?”
以清又来了。
两人相视一眼,胜楚衣道:“不理她,咱们继续。”
萧怜推了推他,“我去看看,现在在他们的地盘上,外面有十五万大军守着,珩儿还在人家手里,太无礼不好。”
胜楚衣无奈,“好吧,那我去看看。你给我等着!”
萧怜笑嘻嘻,“好啊!”
胜楚衣重新披了衣裳,稍加整理,来到院外,开了门,“以清公主又有何事?”
以清身后的宫女奉上一只食盒,“刚刚我这边煮了点燕窝,忽然想起来萧云极也是个女子,连日来长途行军,少了保养,怕不滋润,特意分来一份给她养颜润肺。”
胜楚衣伸手接过食盒,“有劳公主记挂,本座替怜怜谢了。”
说完,砰,把门关上了。
以清对着那门吐了吐舌头,老娘和老娘的弟弟都这么孤单寂寞冷,今晚能让你们俩快活,老娘就不是以清大长公主!
胜楚衣拿了燕窝,往桌上一搁,便重新扑了过去。
萧怜张望,“拿了什么来?”
胜楚衣嫌弃道:“燕窝而已,我的怜怜有我就行了,要什么燕窝!”
萧怜就是咯咯咯咯一阵笑。
可这好戏还没开场,外面又砰砰砰敲门。
以清在外面扯着脖子喊:“萧云极,你那燕窝里没放糖,我给你拿冰糖来了。”
又来了!
萧怜将胜楚衣一推,“看我的!”
她头发凌乱,衣衫不整,随便披了胜楚衣的外袍,就出去开门。
大大方方展示给以清看,老子正忙呢!
可以清偏偏假装什么都看不见,“萧怜,刚才的燕窝我尝了一口,该是厨子忘了放糖,我怕你不喜欢,特意给你送了点冰糖来。”
说着,从身后宫女的手里拿了只精致的小匣子递了过去。
萧怜一把抓过冰糖匣子,“多谢以清大姐。”
她伸手要关门,却被以清将门板给抵住了,“萧怜,神都秋猎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分外亲切,你若是男子,我定是要选你做和亲的对象,不过你是个女子也无妨,我们还可以做好姐妹!我有好多私房话,想跟你聊聊,不如我进去说啊?”
萧怜手里发力,想要把门推上,“公主,我们嫁了人的女人一般都歇息地比较早,夫君他已经就寝,你也早些休息吧,等日后跟萧洛成亲,就知道早睡晚起的好处了。”
以清也手里发力,抵在门板上,“说起萧洛,就更加让人睡不着。你们一起长大,该是有许多趣事,不如你说给我听啊?”
“没什么好说的,他就是喜欢早睡晚起。”
“哦,那好啊,那么,您和国师早些休息,明日,我们还要赶路呢,不要太辛苦。”
“好的好的,知道了。”
萧怜一使蛮劲儿,那门猛地,又关上了。
这次回房,两个人坐在床上静静听了良久,外面该是真的没什么动静了,萧怜长出一口气,“真是烦啊。”
胜楚衣眼梢妖艳一挑,“来,本座给陛下消消气。”
萧怜就又咯咯咯咯笑出了声。
她这一笑,胜楚衣里可伸手捂住她的嘴,“不要……!”
太迟了!
砰砰砰!
噩梦般的敲门声,又响了!
“萧怜,燕窝吃完了没啊?吃完了把碗还换给我啊!”
疯了!
屋内的两个人相视一眼,匆匆穿戴一番,携手跳窗,翻墙逃了出去。
立在门外的以清敲了半天,没有动静,也不罢休,还要扯开嗓子喊,正院中传来千渊的声音,“好了,别敲了,已经跳窗跑了。”
以清拍拍手上的灰,“大功告成!收工!睡觉!”
这处别苑在郊外,地处清幽的山脚下,月夜虫鸣,花影憧憧,倒也是个及时行乐的好地方。
两个饥渴的人奔出一里地,终于停下来。
胜楚衣脚步还没站稳,就被一双小手推了胸口,咚在一处凸起的山石下。
萧怜踮起脚尖便啃,明明日日夜夜陪伴在身边的人,偏偏就像馋了许久一样,唇齿纠缠,双手顺着好摸的胸大肌一路向下。
忽然,胜楚衣将她推开,捂住嘴,将人反摁住,示意她禁声。
头顶的高坡上,远远地传来极轻的脚步,黑暗中若不侧耳细听,还当是夜行动物经过。
孔雀王朝的疆土上,简直满地都是电灯泡,想安安静静地亲昵一番,竟然这样艰难!
两人在下面悄无声息,听见上面大概有三四个人,聚拢在一起,因着那山石凸出一截,正好挡住了身形,加上极好的轻功,倒也没被发现。
“老大,咱们的人一切准备就绪。”
“好,只准成功,不准失败!”
“可是,那一行人中,还有朔方的人随行,只怕不是好对付的。”
“无妨,只需将千渊引入销魂阵,其余的人,能杀则杀,杀不了,便撤。”
“喏!”
上面的人悄无声息,如鬼魂般散去,躲在山石下的两个人对视一眼。
“楚郎啊,没想到在孔雀王朝的领土上,还有这样的一等一高手在与千渊为敌,谁说他身在朝堂,一统江湖来着?”
“这些人不是江湖人,销魂阵,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些人,该是东煌来的。”
“悯生派来的?”
“未必,但一定是他默许的。”胜楚衣看热闹一般的望着那别院的方向,“赤日堂的杀手,千金难买,从不失手,只怕千渊这次,在劫难逃了。”
萧怜牵了牵他的衣袖,“楚郎,咱们刚好欠了孔雀王朝三千八百万两军饷,现在看来好像是可以省了。”
胜楚衣斜睨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让本座出手救他,也可以,小娘子不来点诚意?”
萧怜立刻踮了脚尖,揽了他的脖颈,吧唧!狠狠亲了一口!
胜楚衣反手将她捉了,回身抵在身后的石壁上,细细地亲,深深地吻,狠狠地啃,完全不着急。
萧怜费了好大劲将他推开,“喂,咱们还得去救人呢。”
两只爪子被抓了别到身后,“急什么,救人救命,救火救急,不到生死存亡关头,怎么体现出他这一命,价值三千八百万两?”
胜楚衣手扯了她刚才逃出来时胡乱系的腰封,从衣襟下探了进去,面颊抵在她的肩窝里,深深一息,极为享受此刻的香软,“怜怜,楚郎今晚不但替你还了这一笔债,再帮你赚个三千八百万两,可好?”
萧怜被他那双万恶的手撩得神魂颠倒,七荤八素,不管了!爱谁谁!谁死都不关老子的事!老子要是再不从,就要被这个贱人撩死了!
深夜山中,稍有点动静,就回响极大。
这边儿强行压抑的销魂蚀骨的声音,很快被那边冲天的火光和喊杀声盖过。
萧怜挣扎着抽了个空,看向别苑那边的火光,“他们动手了啊。”
“还早。”胜楚衣伸手将她的脸掰过来。
啊——!山下有一声濒死的惨叫。
啊——!山上也有一声撩人的惨叫。
“护驾——!”山下杀声震天,十五万大军被惊动了。
“怜怜,再大点声。”山上也战事激烈,难解难分。
山下,别苑中的声响和火光渐熄,该是千渊已被引走。
山上,胜楚衣意犹未尽,一面由着萧怜胡乱七手八脚给他将衣裳重新穿回去系好,一面还在她缭乱的耳畔逡巡。
“好了好了,快去替我还债,顺便赚回三千八百万两!”萧怜发觉自己刚才好像声音有点大,嗓子都哑了几分,于是清了清嗓子,“咳,贱人!”
胜楚衣便笑着腻歪,“贱人好不好?”
“好了好了,快去赚钱!”
胜楚衣这才起身,将萧怜穿得衣裳稍加整理,恢复了端然,顺手摘了旁边一株矮树上的花枝,“男人,就该又贱又会赚钱!”说罢,转身回眸一笑,便优哉游哉下山去了。
所谓销魂阵,是赤日堂的一种迷幻阵法,布局精细复杂,轻易不搬出来使用,故而只有在击杀十分难以对付的高手时,才会使用。
千渊被引入阵中,眼看着以清被人抵了脖颈,血渗了出来,不停地哀嚎,心头一阵焦灼。
“放了她。”
“放了她可以,劳烦千渊太子解下孔雀明王佩,自断双手双脚,您的皇长姐便可安然无恙送还。”
以清双手抓着刀刃,“阿笙,你别听他的,快走!别管我!”
她手掌被刀刃深深刻入,鲜血直流,千渊眉头紧蹙,垂手撤下腰佩,扔在地上,“给你们,放了她。”
几个杀手相视一眼,“自断双手双脚,快!”
“本宫怎么知道,自己手足尽废之后,你们会言而有信?”
以清拼命挣扎,“别相信他们,他们骗你的!快走!”
千渊立于原地,岿然不动,手中月轮刀缓缓抽出。
以清尖叫,“阿笙,你快走!你不要做傻事!皇姐不重要,你是王朝的储君,你不能……”
她还没喊完,唰地一道刀光,劈面而下!
死了!
几个杀手大惊!
“千渊,你连自己的皇姐都杀!”
嵌了硕大宝石的月轮刀,映着月光,将千渊清冷的面颊映得更加如霜雪一般莹白,“本宫的皇姐,向来贪生怕死,从无大义,她,演得不像。”
领头的黑衣人冷哼一声,“果然是千渊太子,名不虚传,不过可惜,你太小看销魂阵了!”
他挥手而下,“阵起!”
当下四处烟雾弥漫,浓雾中响起女子和孩子的笑声。
萧怜和梨棠!
“千渊,原来在你心中,最重要的竟然是别人的女人和孩子啊!真是可笑可叹!”
千渊垂着眼帘,不为所动。
“怎么?你不说话了?那就是承认了?”
千渊破开迷雾,向那声音走去,赫然看见萧怜在与梨棠在浓雾弥漫的树林中捉迷藏。
小小的梨棠见了他,扑过来,牵着他的衣襟,“殿下,娘亲不见了,你帮我找她啊。”
千渊手中刀起,对上那双仰望着自己的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就迟疑了一下。
“杀了她啊,杀了之后,阵说不定就破了,到时候再看看,她是真的,还是假的。”
千渊推开抓着他衣襟的小手,继续向迷雾深处走去。
忽然,身后被梨棠拉住,“不要去,殿下,棠棠怕。”
手起刀落!
梨棠惨叫一声,倒下。
“假的。”千渊冷若冰霜,继续前行。
可没走多远,又被一个小小的身子抱住,“殿下,为什么杀棠棠?”
满脸是血的梨棠突然出现,死死缠着他。
千渊闭目,刀光再次落下。
……
如此往复,不知过了多久,他几乎已经麻木的时候,听见前面有萧怜的笑声。
抬头看去,萧怜刚好从胜楚衣怀中挣脱出来,“别闹,他来了。”
胜楚衣将萧怜伸手捞了回来,“怕什么,我是你夫君,他算什么?看就看了,看了也是白看。”
萧怜就窝在他怀中咯咯咯地笑,“真讨厌啊。”
胜楚衣抱着萧怜,“你看他,脸色铁青,该是有多不高兴。”说完低头拈了萧怜的下巴就要亲。
萧怜半推半就,一面笑,一面躲,一面还偷眼看着千渊。
千渊冷着脸,刀光横劈而过,将那两个人斩为四段。
直接大步上前,从上面迈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