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载自己也曾是学生,他太清楚学生的德行了。
叛逆的学生其实不多,但有口无心的学生却不少,读书也好,说话也好,在老师面前往往涂了一层伪装。
这种伪装不见得是为了什么目的,他们大多数时候根本没目的,纯粹是将老师视为另一个阶级,从而产生的一种天生的戒意。
大唐的学生或许不一样,他们至少比前世那些像老油条一样的学生多了一些真挚,可老师与学生之间的关系没有实质性改变,他们在面对李钦载时敬畏有之,亲密就谈不上了,没人敢。
李素节或许是例外,他的成绩不是最好的,但也不是最差的,难得的是,他的情商却是最高的,在李钦载面前说话很有分寸,既能与老师亲密谈笑,同时又不至于说太过分的话惹恼老师。
拿捏住这点分寸不容易,他毕竟还只是个少年郎,大约这些年深宫的勾心斗角也教会了他许多,为了活下去,掌握任何一门技能都不如提高自己的情商。
深宫险恶,情商才是他唯一能活命的技能,这种技能如果用在李钦载身上,自然会让人感到很舒服。毕竟所谓的“高情商”,其实本质上是一种高级的逢迎术,让每个与他相处的人如沐春风。
比如今日,别的学子什么都没说,李素节便率先起身,当着众人的面将李钦载的功绩拿出来大声宣扬。
对他来说,不过是多说一句话的事,换了虚荣心稍微强一点的老师,心情却能愉悦好几天,看李素节的眼神都会跟以往不一样。
这就叫“高情商”。
“李素节,晚上来我家吃饭,我家今晚宰了鸡,你和荞儿一人一只鸡腿。”李钦载笑吟吟地道。
他当然不是偏心,更没有虚荣心,只是纯粹觉得李素节这孩子可怜,作为老师,多给可怜的学生一点关爱,很正常。
李素节喜滋滋地应了。
旁边的弟子们露出懊恼之色,反应慢了。有时候拍马屁就跟战场躲冷箭一样,出手慢了黄花菜都凉了。
马屁谁不会拍?区别在于谁更不要脸而已。
这一点上,李素节无疑比任何人都豁得出去,所以先生在学堂除了最宠荞儿之外,其次就是他了,几年前征百济灭倭国都带着他。
也有不甘心的,李显腾的一下站起来,刚要说点什么,被李钦载指着鼻子道:“秀儿,你坐下。迟来的马屁比草都贱,下次赶早。”
李显只好坐下。
翻开书页,李钦载正打算讲课,突然一顿,缓缓道:“今年的科考,天子已命我出算科题,为了避嫌,近期就不给你们授算学的学问了,讲课主要以物理为主。”
此话一出,课室内又是一片震惊。
李素节腾的一下又站了起来,李钦载又指着他道:“你坐下,没必要一拍再拍。”
又望向弟子们,李钦载笑道:“在座诸位大多是权贵出身,对科考想必也没什么在意的,我也不赞成你们去参加科考,一来你们的本事不济,考得一塌糊涂最后丢的还是我的脸……”
“二来,你们不为前程发愁,所以尽量给寒门子弟让一条道,让他们多一线登天的机会,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说着又望向课室内十几名国子监生,李钦载笑道:“你们可以考虑一下,若觉得今年自己的学问还过得去,自问能应付一下科考,下课后来跟我说,以国子监生的名义报考上去。”
国子监生的出身虽不至于贫寒,但跟权贵子弟没法比,最多只能算是中产阶级。
所以他们才是真正的“寒门”,李治和武后这些年推及的科考,主要就是给这些寒门子弟一线希望,李钦载当然明白李治的意思,他并不反对国子监生参加科考。
至于其余那些养尊处优的小混账就算了,平日里浪费粮食也就罢了,怎还能让他们浪费宝贵的名额?
一节课风平浪静地过去了,李钦载收拾完书本,看着课室内众人茫然的眼神,暗暗叹了口气。
“清澈而愚蠢……”李钦载摇摇头。
十几名国子监生围了上来,他们都是要求参加科考的,当然,参加的是算科。
李钦载将他们的名字一一记下,嘱咐他们好好将算学的知识从头到尾巩固几遍。
正要离开学堂,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义阳和宣城两位公主跑来。
李钦载停下脚步,见二人跑得喘粗气,不由笑道:“莫急,我跑不了。”
宣城的胳膊被义阳拽着,似乎有点不情愿,义阳却很执拗地拽着不松手,从二人的神情来看,显然是义阳逼着宣城来的。
“先生,阿妹也想参加科考。”义阳大声道。
李钦载看了宣城一眼,宣城却只是低着头,没说话。
“让她自己说。”李钦载淡淡地道。
义阳不敢吱声了,悄咪咪地将宣城往前推了一下。
李钦载看着宣城公主笑道:“你要参加科考?”
宣城犹豫了一下,怯怯地道:“是,是……吧?”
“你自己还没拿定主意?”李钦载皱眉。
宣城低声道:“先生,弟子是女儿身,我朝没有女子参加科考的先例……”
“那你为何想到要参加科考呢?”
宣城老老实实地道:“是阿姐让我参加的。”
李钦载乐了:“所以,你自己其实是不想参加的,对吗?”
宣城沉默片刻,道:“弟子只是觉得,所学还很浅薄,没资格参加科考,怕给先生丢了脸,若女子能参加的话,两年后的下一次科考,弟子兴许有几分把握。”
李钦载啧了一声。
看看人家学霸说的话,谦逊有礼,且敬畏知识,这才是学霸该有的模样。
哪像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们,知识没学多少,为人处世却一个比一个狂,想想就生气,恨不得把他们拎过来每人抽一顿鞭子。
看看别人家的孩子!
李钦载沉吟片刻,道:“我刚才说过,不赞成你们跟寒门子弟争抢名额,你们不愁前程,但寒门子弟需要功名……”
宣城露出失望之色,显然她内心还是希望参加的。
“先生,弟子只想试一试,至于结果,无论弟子考得如何,都不需要朝廷给我功名,而且朝廷也没法给,不是吗?”
李钦载笑道:“所以,你只是想证明一下自己,顺便与天下的算学高手过一过招?”
宣城用力点头:“是。”
“你才学了多久,功夫不够,但试一试也无妨,先生可以给你安排。”李钦载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