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灵清楚感受到乔老太爷的不平静,她甚至能感受到隐藏在那衣裳下战栗不止的躯体和那颗狂跳暴躁的心。乔老太爷现在可以说是一点都不平静。
乔伊灵好像没发现乔老太爷的不对劲儿,仍然自顾自地说着,“不,我说错了。一个国家亡了,普通百姓还好一点,只要挨过一段时间,指不定就能撑过来。真正能被称为亡国奴的应该是那些皇室中人。上到皇帝下到普通宗师,说他们是亡国奴,那才贴切。
祖父您说说,历朝历代,亡国以后,可有一个皇室子弟能有好下场。就算是那些人为了做表面功夫,安抚民心,嘴上说的和很好,可实际上呢,那些人不还是低人一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毫无尊严地活着。想想,原是高高在上的,一朝从天上落到地下,只能包含屈辱地活着,这样的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呢?怕是宁可尊严地死去,也不想这么活着吧。祖父,我说的对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乔老太爷极力控制着声音的平静,可是他说出的话仍然难掩颤抖,可见他内心的不平静。
“就是我刚才说的啊。祖父,我不是说了吗,我今儿个就是来跟您唠嗑唠嗑。好,既然祖父不喜欢跟我唠嗑唠嗑。那咱们就说点正事好了。祖父,我方才问,在您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要我说,乔家不重要,您自己的名声也不重要,您的亲人也不重要。或许这些在您心中是重要的,可远远不是最重要的。
让我猜猜,在祖父您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呢?是不是我曾祖父?祖父,我猜对了吗?”
乔伊灵敏锐察觉到乔老太爷在她说到“曾祖父”三个字时,浑浊的老眼里飞快闪过一丝震惊还有一丝丝心虚。乔伊灵勾唇一笑,真的是因为这样啊!
“你从哪儿——”乔老太爷脱口就想问乔伊灵是从哪里知道的,话说了一半就咽了回去。这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祖父别紧张。我不是神,我没有能掐会算的本事。我知道祖父一定很好奇,我怎么会突然提起曾祖父呢?要是祖父不知道答案,怕是从今天起就要睡不着了。祖父既然想知道,我这孙女的自然是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事情很简单啊,我猜能让祖父你为之顶罪的,要么是祖父您爱极的人,要么是祖父您最愧疚的人。
祖父,我也不怕你恼。其实我还想过您是不是曾经辜负了哪个女子,我脑补了一堆爱恨情仇的故事呢。当然,这想法就我自己知道,我可没有大嘴巴地往外乱说啊。所以祖父您不用生气。”
乔老太爷听乔伊灵的话,果然是气了个半死,什么爱恨情仇,把他当什么人了!
“我呢也只能随便脑补,因为我不清楚这些事啊。我就想着,去找最了解祖父的人问问。祖父您知道我找谁了吗?老张姨娘啊!老张姨娘可真是陪伴祖父您时间最久的人了。老张姨娘八岁就开始伺候祖父,没有人比老张姨娘陪您的时间更多了。
老张姨娘知道的不多,不过老张姨娘跟我说,曾祖父曾找过您一次,然后您的神情就有些不对。还有曾祖父去世时,您在曾祖父灵堂上的表现也有些怪异。老张姨娘说的这些,叫我不能不多想啊。曾祖父的确是有这个能力让祖父您出面顶罪。不过曾祖父去世几十年了,除夕晚宴上舞女刺杀官员的事肯定不是曾祖父做的。不过幕后凶手应该跟曾祖父有关系,甚至是千丝万缕的关系。祖父,我说的对吗?”
随着乔伊灵的话,乔老太爷眼底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之色越来越浓,乔伊灵的话落,乔老太爷也恢复平静了,他惨然一笑,“你若是个男儿,我乔家后继有人了。你大哥真的都不如你优秀。你父亲和我不同,我讨厌女儿家太过能干。而你父亲则是无论男女,只要能干聪慧,他就喜欢。”
乔老太爷没有正面回答乔伊灵的话,但事实上,他已经回答了。
“祖父避而不谈,是想跟我说,我猜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是吗?好了,今天我跟祖父您唠嗑得也够久了,我怀着身孕呢,牢房这地儿阴气重,我的确不适合多待。”乔伊灵说着慢慢站起来,显然是打算离开了。
见乔伊灵要离开,乔老太爷反而喊住了乔伊灵,“不问了吗?说是跟我唠嗑,可实际上你说的每个字哪个跟逼问我没有关系。只是你父亲选择的方式是逼迫我,而你则是婉转得多,只是说得比你父亲还要戳我的心。”
“祖父错了。我跟父亲可不一样。父亲自己劝您没用,于是父亲喊了三叔、大姑姑和三姑姑一起劝您。他们加在一起也没有劝动你。而我只是跟您唠嗑,我从头到尾可都没有劝您说什么。甚至我都不要求您开口。祖父,我对您够尊重够体贴了,还有比我更尊重体贴的吗?
我还以为我这般的尊重体贴,您是得夸夸我呢。可显然祖父这次没跟我想到一块儿去。这着实是让人有些伤心啊。我该说的都说了,我自然要离开啊。不过祖父既然开口了,那我就多说一句,祖父您扪心自问,国在您心中是不是比一切都重要。这问题,祖父不需要回答。祖父只需要好好问问自己就成了。”
乔老太爷的心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坚定起来,“这件事与国有何关系!难道只这样就能灭了天启不成!伊灵,你太危言耸听了!”
乔伊灵笑了,这一次是完完全全的讽刺笑容,她是被乔老太爷的单纯给气笑了,“祖父你可知道,父亲曾跟我说过您不适合当官员。我以前没有特别深的感触,但是这会儿,我有非常深的感触。祖父您是真的不适合做官,您太单纯了,您太理想化了!
您以为这是件小事?!您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对您非常失望。这怎么是小事,除夕晚宴上操控舞女当众刺杀官员,这与谋逆有何区别!我虽然不知道幕后真凶是谁,但我敢说一句,那人一定时时刻刻都想着倾覆天启的江山社稷。若不是除夕晚宴上条件不允许,我敢说,那些舞女杀的就不是几个官员,而是高坐在龙椅上的皇祖父了!这一点,祖父您不能不承认吧。
祖父,现在天启是个什么情况您不知道吗?东有东陵虎视眈眈,南有岭南各族时不时动乱,西有西域十二国时时抢掠边境,北有突厥肆虐。现在的天启可以说是危如累卵。如今还有一个躲在暗处,时时刻刻都想捅刀子的幕后人,我真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天启好危险。好吧,我又说多了。这是朝廷大事,我一个小女子不该开口。
哎呀,瞧我多嘴说什么啊。我今日来只是想跟祖父您好好唠嗑,可没想劝祖父您说什么的。要知道,我可是一个孝顺孙女呢!祖父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来陪您唠嗑的。祖父您自己好好想想吧。皇太孙不许我多来诏狱,可能祖父很长一段时间都不需要见到我。我想祖父您会很高兴的。”
乔伊灵这次说完,是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徒留下被扰乱了心神的乔老太爷,眼底茫然无措一片。
乔伊灵出了锦衣卫诏狱,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好似瞬间驱散了身上的阴寒。虽然乔老太爷所在的牢房在诏狱里是条件最好的。但是牢房就是牢房,哪个牢房不是阴森森的。
秋菊见乔伊灵出来,忙上前搀扶乔伊灵,“小姐,老太爷那儿说了吗?”
乔伊灵嗤笑一声,“你当你家小姐我是神仙啊。父亲他们都没本事说动他,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哦。我从来不敢高看自己。”
“那您不是白来这一趟了?”秋菊小心翼翼地扶着乔伊灵上了马车,然后有些沮丧。
“我来这一趟就没想过能从祖父里问出什么话,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就是确认一些事情。我想确认的事情如今都确认了,这一趟就没白来。还有我说了一堆扰乱我祖父心神的话。像我祖父那样的人,听了我的话,这心肯定是很难受,指不定我祖父想着想着,真的能想通。当然了,这是最理想的情况。一般而言,理想就只能是想想。反正这一趟没白来吧。”
“老太爷怎么就那么固执,他要是将知道的一切都说了,那该多好。”秋菊无奈开口。
乔伊灵眸光一闪,似笑非笑,“你自己都说了‘要是!’,世上哪来这么多的要是不要是。回东宫吧,看看那些画,那些画里肯定有答案,只看我们能不能找到了。”
乔伊灵和乔老太爷在锦衣卫诏狱里的对话,别人没法子知道,但章平帝想知道那肯定是没问题的。
章平帝听到李泉的禀报,眼底划过异样的神采,“云儿媳妇真的说了那样的话?”
李泉回答,“皇上这说的是什么话,那些话要不是太孙妃说的,难道还能是老奴说的不成?老奴也没本事给太孙妃加上这么多话不是。”
章平帝狠狠瞪了眼李泉,“就知道堵朕。不过没想到云儿媳妇一个女子还能有这样的见识。那时候云儿哭着闹着要娶乔伊灵,朕虽说同意了,在今天之前也渐渐提高对乔伊灵的看法,但心里还是有些刺。不过现在看来云儿娶乔伊灵的确是没娶错。云儿媳妇是个大气有见识的,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啊。”
李泉垂眸,嘴角抽搐得厉害,皇太孙当初哪里哭着闹着了。不过章平帝最后的话令他心惊啊,母仪天下!什么女人才能母仪天下,那自然是未来的皇后了。
章平帝感慨了一会儿,语气忽然一转,“乔方正那老东西是越活越糊涂了,他孙女都明白的事,他个老糊涂居然还转不过弯。气煞朕也!”
“皇上息怒,乔老大人是个什么性子的人,您也不是第一日知道了。您为他生气,这不是平白地气坏自己的身子嘛!”
章平帝闻言,略微息了息心中的怒气,但心里还是不快,“朕就是对乔方正太仁慈了!朕倒想知道将乔方正的儿女抓到他面前,用刀子一刀一刀的捅,看乔方正说不说!”
李泉眉头狠狠一跳,他好像从章平帝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丝认真的味道。
“朕是真想那么做啊。不过找谁呢?乔子诺?不行,好歹是礼部尚书,朕也看他顺眼,还是朕孙儿的岳父。这就不适合了。乔子诺的二子是在安阳当官儿,离得太远。三子是庶子,身上也没什么官衔,这倒是个合适的人选。不过朕记得乔跃那小子是他儿子吧。乔跃,朕看着还算顺眼,太糟蹋他老子好像不好。四子在岭南,太远。五子在安阳也是太远。大女儿是忠勇侯夫人,得给点面子。二女儿——等等,乔方正的二女儿不是被送去庵堂了,这倒是能用用,还有三女儿,听说是老来女,最受宠。
朕很想看看乔方正在看到两个女儿要被杀死时,是不是还会包庇幕后凶手。李泉,你说朕的这个主意怎么样?”
李泉淡淡一笑,“皇上天纵英明,您的主意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不过皇上,您不会这么做的。”
章平帝斜晲了眼李泉,“你倒是了解朕,凭什么说朕做不到?”
“皇上若是想这么做,那您早就可以做了。在乔老大人第一天被关进诏狱时,您就会这么做了。老奴陪在您身边这么多年,不敢说十分了解您的心意,但是三四分还是有的。”李泉深知,章平帝也就是嘴上放放狠话罢了,多的,他是不会做的。这倒不是说章平帝心狠,对待敌人,章平帝是想都不会想,什么隐私手段,毒辣刑罚都能用。但是对有点感情的人,章平帝还是很包容的。
比如曹平就是,乔老太爷也同样是。
章平帝笑着一点李泉,“你不是三四分了解朕,你起码有个七八分了解朕。你说对了,朕也就是说说,真要做,还真是做不出来。当年乔方正当朕的师傅时,成王气势正盛,朕忘不了乔方正是如何挡在朕面前,替朕挡下成王的冷嘲热讽还有奚落。终究是有当年的情分在。就连曹壮志要谋害云儿媳妇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朕都能网开一面,饶他一命。更遑论乔方正了。
算了算了,那些话就当朕说说,算不得数的。查吧,朕就不信了,乔方正不说,朕难道还真的什么都查不出来了!就算是挖地三尺,朕也定要将那人给挖出来!朕倒是要看看躲在幕后藏头露尾的阴险小人到底是谁!那人有本事就藏好,一辈子都藏得好好的,否则朕定然会将她挖出来!”
章平帝说到最后,右手握拳狠狠一砸御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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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氏最近的日子过得顺心,乔老太爷被关进锦衣卫诏狱,她上扬的嘴角就没有落下过,唯一不舒心的便是没有牵累到乔家,“当今皇上做事可真是磨磨唧唧。乔方正都自首了,他难道不该将乔家全都关进诏狱,居然只关了乔方正一人。真是扫兴啊!美中不足,莫过于此了。”
姚氏身旁的婆子小声开口,“皇上怕是不相信乔方正会做这样的事。”
“不相信?不相信又如何,乔方正认了!而且乔方正是绝对不会改口的!”姚氏恨声开口。
婆子有些迟疑,“夫人,咱们也该离开京城了。按理早几天就可以离开,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