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慧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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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放亮,刘万程和徐洁出窑洞,但见山下一片浓雾。

那雾一直蔓延到窑洞前的平台上来,山下什么都看不见。

昨夜老李和刘万程父亲把大窑洞让给他们俩住,两人去了东面的小窑洞。

这时候,两个人已经起来,盘腿坐在平台上,下半身被浓雾包裹,宛若置身仙境。

徐洁就问刘万程:“他们也不穿大衣,不冷吗?”

刘万程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徐洁也去那平台上。

徐洁要回窑里拿大衣,被刘万程硬拉回来,也如他们一般去平台上坐着。

老李不睁眼,却扔两个蒲团给他们,便继续打坐。

刘万程和徐洁将蒲团垫在身下,却都不会打坐。徐洁跟着礼仪司的刘经理练过形体操,身体还算柔软,勉强可以将双脚压在腿下。刘万程直接不行,干脆两腿交叉,来个军人坐姿坐下来。

放眼望去,满山的大雾,远处云海一般,雾气翻腾。平台上没有风,坐下了也没有感觉到有多冷。

刘万程便教徐洁打坐:“把意念集中在丹田,什么也不要想,感觉气流从鼻腔进来,一路走到丹田,再慢慢呼出,自然呼吸,全身放松,什么也不要想。”

徐洁的好处就是听话,不问为什么,刘万程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置身于这云海之中,只感受着自己的呼吸,很快就忘掉了自我,仿佛躯体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灵魂,在这如水般的雾气里自由徜徉。

慢慢地,徐洁就当真忘却了自己,她仿佛感到自己的躯体慢慢地离开地面,升入了天空。

阳光渐渐从云海的远处散发出来,接着,一轮耀眼的红日喷薄而出,射出万丈光芒。

周围的群山,渐渐显露出自己的头顶来,开始是黑越越的,慢慢地,就披上了霞光,一片金黄。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了,露出黄土高原下面纵横的沟壑。

这不应该是站在平台上能够看到的景色,这应该比这平台要高许多,在飞机上看到的景色。但飞机上看到的景色,绝对没有这么清晰,没有这么波澜壮阔。

徐洁一惊,睁开眼来,一抹金色的阳光,已经照耀在平台上。平台上的雾已经散去,山下的雾也已经稀薄,只在山脚边上,有一丝一缕的痕迹。

其余三个人早已经起来,站在窑洞跟前看着她。

待她醒来,老李才对刘万程父亲说:“你这媳妇有慧根啊。心地越是简单纯洁的人,才越容易入定。我已经好久没有入定了,你多久了?”

刘万程父亲惭愧说:“额一年能入定一次就知足哩。万程第一次领这娃回来,额就看她生的不凡,果然有仙根,一次就入定咧。”

刘万程给徐洁拿了大衣来披在身上,徐洁却没有感觉到冷。

老李就问刘万程:“感觉如何啊?”

刘万程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冷。”

老李就“噫”了一声说:“凡夫俗子,难入正途。你看你夫人,整整坐了一个多小时。”

徐洁就吃一惊说:“啊?我坐了一个小时?可我就感觉坐了一会儿,也就十来分钟啊?”

老李问她:“感觉如何?”

徐洁想想说:“太舒服了,就跟在天上飞一样!”

老李就叹息一声说:“知道吗孩子?你这种感觉,是好多人一生都在追求的,你慧根不浅啊!”

徐洁就迷惑地看着老李问:“李伯伯,啥意思啊?”

老李说:“你比我们所有人都适合修行。若当真在这山里修行下去,功德无量,必能修成正果。”

刘万程就拉着徐洁进窑洞说:“你别听李伯伯瞎说,他的思想太深邃,咱们凡夫俗子,听不明白的。”

老李看着小两口进窑洞,就对刘万程父亲说:“看着没,他急了,怕我把他媳妇拐跑了。”

刘万程父亲却面色凝重说:“她已经感觉到那个境界了,说不定真要跑到这里来修行。额就不该带她来!”

小两口在屋里弄些早饭大家吃了,刘万程父亲把给老李的东西留下。老李又弄了些干蘑让他带给别人。

收拾垛篓的时候,老李就说:“你可以将这些东西留在这里,空手去寻他们,让他们自己过来去。”

刘万程父亲说:“额怕你忍不住嘴馋,把额带的东西都吃咧。”

老李就嘟囔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世上啊,最难得的,就是信任。”

刘万程父亲说:“额信任你,你的嘴不见得信任你。”

两个人对付几句,还是父亲在前,徐洁在中间,刘万程在后面,一起告辞了老李,再去下一个修行者隐居的地方。

有了凌晨的那个感受之后,徐洁一天的心情竟然说不出来的开朗,话也多起来,走路快了不少。最让她感觉不一样的,却是大脑的理解能力和反应速度,好像比以前快了许多,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好像是豁然开朗,又好像是突然耳聪目明起来的感觉。

边走路她就边思考那个感觉,和刘万程讨论那个感觉是怎么来的。

刘万程只是听父亲说过入定的感觉,自己从来也没入定过。可是,他隐隐觉得不妥。按父亲自己说的,一年才能入定一次,这就吸引得父亲再也离不开这大山。要是徐洁这么容易就入定,那她还不和父亲一样,甚至变得比父亲还邪乎啊!

父亲当然明白入定的魔力,这是一种令人欲罢不能,说不出的感觉。那些隐者,之所以在这无人居住的荒山里留恋,大多都是有过这种经历,再也舍不得离开。离开这里,便再也没有如此安宁的,入定的环境了。

一路往前去,父亲听着小两口讨论徐洁的感受。刘万程明显是不想让徐洁明白是怎么回事,故意胡说八道,胡乱解释,识图把徐洁从对那个感受的回忆里给拖出来。他就暗叹一口气,这种感觉只要有了,就似乎是有了超脱凡人的觉悟,捣乱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这一次他们从老李那里出来,走过一个山谷。半个小时左右,前面赫然出现一块不大的平地。平地上有开垦的痕迹,还有些田里,则种着小麦,已经被不知什么时候下的雪覆盖在下面。只在地头有阳光的地方,雪融化了一些,露出些深绿色的麦苗来。

在平地不远的山坡上,有些洋槐树散乱地分布着。在洋槐树中间,有两间石屋。这屋子的屋顶,都是用片状的石头垒就,远处看,从上到下泛着青白的颜色。

走到地头上的时候,父亲指着远处的石屋对刘万程和徐洁说:“那就是老赵的房子了。老赵是个道人,但不忌口,肉也吃的。他原来在终南山里面,两年以前搬到这里。他说终南山去了很多自称修行的人,实在打扰清静,就跑到这里来了。

三个人向着那石屋去,转过屋后来到前面。原来前面还有一道石围墙,有一个用洋槐树粗枝做的,简陋的门架,挡着石院墙的进口。

父亲推开那个院门,走进院内喊:“老赵,老赵,你在么?”

屋门口有草编的帘子挡着,却没有人回答。

父亲说:“老赵可能上山咧,咱先进去。”就掀了草帘子,打开里面的木门,进了屋。

屋里石炕、石桌,几个粗糙的木板凳,门口一个石头和黄泥垒的炉灶,有同样是石头和黄泥垒的烟囱通向倾斜的屋顶。在炉灶周围,放着些铁制的锅碗瓢盆,其余便再没有什么了。

父亲放下垛篓,把给老赵的东西给他放在门口,就说:“今年恐怕见不着他咧,咱再去小孙两口子那里去吧。”

这话刚说完,就听门口一个人说:“谁说见不到了?”

话音刚落,一个穿中式衣服的,五十余岁的道人人走进来。徐洁打量那人,个头不高,脑门有些秃了,脑后盘着发髻,小腿上戴着裹布,除却脚上是一双旅游鞋,其他都是老道的装束。

父亲看见老道,直起身子来说:“你这老道鼻子蛮奸地么,是不是闻着酒香咧?”

老道呵呵一笑说:“我正要去小孙那里,刚翻上山梁,就看见你走在沟壑里了。你这老刘,说好的进山先到我这里来,为何又去了老李那里?”

父亲说:“额今年多带了一个人来,你这里咋睡么?”

这时候,刘万程就拉着徐洁过来,问候道长好。

大家互相介绍了,寒暄一番,坐在木板凳上,老道就去门边的灶上烧水,刘万程过去,把老道替下来,让他坐着和父亲说话。

他去年的时候,跟随父亲来过这里,还在这里住过一宿,对屋里一切熟悉,就去一个瓦瓮里舀了水装在壶里,找了木柴放到灶里点火。徐洁也过去,帮着他烧水。

老道就回身对刘万程说:“我里屋有上好的雨前茶,是老李和他儿子夏天的时候过来,送了我不少,你去拿来,放到这陶壶里,待会儿水开了冲上。这茶清香地很。”

刘万程就答应着去里屋,拿了一个瓷罐出来,取些茶叶,放到桌上一个陶壶里。

那陶壶样子很有些古怪,周边还有四个同样古怪的陶茶杯,不太成形状,估计是老道自己在这山里烧的。

父亲就从垛篓里,拿了一瓶西凤酒出来,放到石桌上说:“你这老道,喝酒、吃肉,你还修行个甚来?”

老道微微一笑说:“谁告诉你说修行就不能喝酒吃肉了?像我这种跳出五行之外的人,吃什么都不妨碍修行。那些没有定力的人,就像你,才应该忌口,不要吃味道过重的东西。可你偏偏好吃辣子,怪不得你总是不能入定。”

这时候,正在往灶里填柴的徐洁,突然回过头来问:“道长,这忌荤腥,是不是为了不刺激味觉,不产生更多的欲念,利于精神集中,更快地驱除杂念啊?”

她这句话一出口,老道不由双眉一挑,看向了她。

连刘万程父子也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