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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一天开始,张年发直接变成一块橡皮糖了,整天膘着刘万程,有时候还能晚上跑到他住的宿舍里来搅和,闹的刚刚和肖涵成了哥们的刘万程,连和肖涵套近乎的时间都没了。
销售问题、车间重新组合问题。什么叫零库存,什么叫不给钱白使唤人,什么叫暗竞争机制……
刘万程突然就警觉起来。有一回,他已经和徐洁商量好了晚上去市里玩,这刚在食堂吃饱了回宿舍,老张竟然比他还早,坐在他床上等着他了。
嗬,你这还让不让我活啦?那时候电话没这么方便,他也装不起BP机,没法通知徐洁他去不了。怕徐洁在市里等不着他,一个人回来不安全,他只能把老张扔到宿舍里,沿途去找徐洁。
徐洁怕在厂区被别人看见,一般都是自己先去市里等着刘万程的。刘万程跑到市里他们商量好见面的地点,才找着徐洁,两人再打黄面的回来。徐洁回家,刘万程继续回宿舍和老张对付。
老张也真可以,一个小时过去了,还在宿舍里和肖涵神侃,愣是不走。
打发走肖涵,刘万程就急了。你这是连谈恋爱的时间都不给我啊!我这打滴的钱得你给我出!我明白了,你留我一个月,是不是想把我肚子里的东西都掏出来?
其实,做了二十多年的国企人,刘万程心里也不是对江山机器厂没感情,对厂里这些职工,他心里也是割舍不去的。这个,恐怕他自己都不一定完全知道。
如果可以让江山机器厂避免走向末路,如果可以让上万工人今后不面临下岗,有一个光明美好的前途,他还是愿意竭尽全力的。
你老张不是想要我肚子里的东西吗?不要紧,没问题!但你不能占用我私人时间呀!这连找媳妇都受限制,谁受得了?这么着,你还有什么东西不明白?全写下来,我一并给你解答成不成?别整天这么缠着我,成不成啊?我怕了你啦!
老张一听,这主意好!我怎么没想到呢?我给你列个提纲,然后你按着提纲都写下来,交给我。就这么办!
老张走了,刘万程坐在床边那张桌子上,看着他留下的提纲,一大堆问题!他琢磨过味儿来了。
这么一大堆问题,他要挨个回答,不写个几十万字,是讲不清楚的。嘿,你个大老张,你这是逼着我出书啊!
那时候没有电脑,更没有手机,不能粘贴,更没处查资料。刘万程只能用钢笔,一个字一个字地写,这工作量,别说一个月,半年都够呛!
刘万程发现,他又掉到老张编的套里了。
嘿,前一世我斗不过你,让你坑惨了,这一世你还不放过我!
可是,他也知道,说良心话,张年发在江山机器厂算个好领导。如果他可以利用他后来痛定思痛,总结出来的这些办法和经验,说不定就能挽救二分厂,甚至可以挽救整个江山机器厂!
想到这里,刘万程不由叹息一声,和这企业,和周围这些的工人们,毕竟有过二十多年的感情。得,就算我欠你们的,我写!
就这么着,刘万程写几页纸,回答提纲上一个问题,就给老张送过去,临走还不忘嘱咐他,你仔细点看,别给我弄丢了,将来我要出书!
一个星期之后,张年发拿着刘万程写的,厚厚的一沓信纸,去了总厂办公大楼,生产副厂长袁佩华的办公室,他要提刘万程做他的副手,当二分厂的副厂长。
总厂副厂长的办公室就讲究了,宽大的老板桌,桌子上电话就有两部。背后大窗户锃明瓦亮,阳光透进来,把宽大的办公室照得一片光明。
袁佩华皱着眉头,隔着宽大的办公桌,审视着坐在对面的张年发,半天才沉吟着说:“提拔个才毕业一年多的学生当副厂长?老张,你没喝多吧?”
张年发扑棱一下脑袋:“袁厂长,你这什么话?这大早上的,我喝什么酒啊?再说我分厂工人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我还有心思喝酒?我没心没肺呀我?”
“没喝酒你说胡话!”袁副厂长的脸就黑下来,“一个毛孩子,他懂什么?说,他给你送了多少东西?赶紧给我都退回去!不然,小心我办你!”
张年发就又扑棱脑袋:“你这都什么呀,我老张干过收人东西的事儿吗?是这小子确实有才,比我厉害!这几天老子,啊,不是。这几天我净受这小子冷嘲热讽的气了,肚子都快气爆了!”
袁佩华不干了:“啊,他给你气受,然后你跑到这里来气我?给我滚蛋!”
“嗨!不是,我快让你搅和糊涂了,他是这么回事!”张年发这才盐从哪儿咸,醋从哪儿酸地,一五一十,把他和刘万程这大半个月斗智斗勇的经过说给袁佩华听。然后,又把刘万程写的那些东西,放在办公桌上说,“这就是他给我的一些方案,还有很多,他正在写。说实话,受益匪浅,自叹弗如啊!开始吧,我也不相信一个毛孩子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事实摆在这里,你让我不相信也不成啊!”
袁佩华狐疑地看一眼张年发,拿起那些信纸,戴上老花镜,开始看,足足半个小时没说话。
张年发一个人给撂在一边,没着没落的,顺手就去裤兜里掏烟,刚把烟和火掏出来,一抬头,迎上袁佩华锐利的目光,只好把烟又揣回裤兜里。
“净整这些没用的!”他发牢骚,“饭都吃不上了,还搞什么全厂禁烟!我不抽烟根本过不去一天!”
袁佩华就冷冷地说:“这是市委提倡的新卫生运动,也是为了工厂安全。是总厂党委、厂部、刘厂长一致通过的决议!怎么,你有意见?”
张年发就嘿嘿两声:“我一个大头兵,我敢有意见?您抬举我。”
袁佩华厉声说:“你这态度,分明就是有意见!”吓张年发一跳,然后就四下瞅瞅,用手里的信纸遮着嘴,小声说,“我也有意见,有意见也不许说!”
张年发就嘿嘿笑了:“怎么着,你也憋不住了?”
袁佩华指指门口说:“憋不住就去厕所,楼道东面。”
张年发转身就走,又被袁佩华叫住了。
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说:“这个小伙子确实不错,有水平。可是,一下就提拔到副厂长的位置上,不合适。咱们是国家二级企业,分厂负责人,就相当于处级干部了,也就是过去的县团级。这个,太高了,不行。可以先让他在分厂里干个中层,慢慢实践,观察后效。老张,说得好不如做的好,这是咱们机加行业的真理!纸上谈兵,不能说明什么。”
张年发就急了:“还中层?给他个副厂长能不能留住他,我这心里还没底呢!你难道就让我这么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才,从我的分厂,从咱们江山机器厂走了?咱们最缺的是什么?有新观念、新思想的人才!你怕他纸上谈兵,不还有我呢吗?我在他身后,给他掌着舵,有我在,你还怕翻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