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静禾一直不怀疑,几年前被叶殊城找到的那个时候,就是她人生的最低谷。
许家原本是有些家底的,算不上大富大贵,可还算是殷实,家里做的是连锁餐饮,到了许静禾高中的时候,她家饭店的分店在晋城有八家,本来以为会越来越好,回头看看才知道,那就是鼎盛时期了。
那时候家里条件好,搬到了小别墅里,然后花钱让她转入晋城的重点高中,她顺利地上了自己想要去的大学,然而之后,许成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突然就沾上了赌博的恶习。
那还只是个开始,后来许成在赌博过程中认识的狐朋狗友的教唆下,居然染上毒,品。
从那之后许家的情况就急转直下,许成赌的越来越大,花在吸,毒上面的钱也越来越多,许静禾的母亲劝过无数次却丝毫没有作用,钱如同流水一样从许家流出去,日子过的越来越捉襟见肘,许静禾无数次地去赌场找许成,都被许成当众骂,最后只能黯然回家。
许静禾的母亲从那个时候开始存钱,可是来不及,许成花钱的速度太快,很快分店也一家一家被折进去……
对许静禾来说,那几年是她的噩梦,后来情况更加糟糕,她每天操心的不再是学业,而是会不会有债主追上门来。
可是注定要发生的事情,并不会因为她的恐惧就延缓,那一天她回家,放高利贷的人找上门,说许成欠了他们三百多万。
许成大约是早就料到那样的局面,连续几天没有回家,那些要债的人就干脆住在许家,虐打许静禾和她母亲,到后来甚至采取极端的手段侮辱她母亲,还对她言语猥亵……
许成不在,她们家徒四壁,最后不得不连房子也抵押出去,她也交不起学费了,只能去城中村租房子,然后出去打工,但隔三差五还总是会受到债主的骚扰,许静禾的母亲不堪重负,在搬家的两个月之后选择了跳楼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是她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刻,她以为她会死。
但是她没有死,因为叶殊城找到了她。
叶殊城敲开她的门,在她已经拿着安定片犹豫不决的那个时刻,他于她而言就是天意,是老天在告诉她,她命不该绝。
他手里拿着多年前她写过的那封信,问她是不是许静禾。
她还记得他,她在少不更事的时候也曾远远看着他,那时候的小女孩都喜欢坏男孩,他就是,可是她写信的时候他不叫叶殊城,他叫做程凛,他是个小痞子,她每天放学的路上都会见到她,可她从来没有勇气去主动说话。
多年不见,他却换了名字,还摇身一变成了成熟稳重事业有成的男人。
找到她的那天他和她说了很多话,说起从前,说他收到信的那天不该抛下她,说他原本是要回去救她的,可是中间出了差错,他没能回去……
她当时完全是懵的,只能静静听,那封信她是让苏念转交的,后来苏念很久没来学校,而程凛则彻底消失在她原本每天都会见到他的街道上,她以为苏念搞砸了,恰好她又快要搬家转学,少不更事的爱恋没有太多苦楚,她也没难过很久。
直到叶殊城笑着打量她说她瘦太多,他完全认不出来了,她才恍然意识到,当年苏念送那封信的时候,一定还发生过什么其他的事,导致叶殊城找上门来。
她不清楚,她自打见不到程凛之后就想当然认为苏念信没送好,或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甚至没有问过苏念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她唯一记得的,就是苏念那时候请了病假,有人说苏念受伤了。
叶殊城的记忆明显是错位的,他记住的人或许是胖子苏念,可他说的很清楚,他要找的人是晋城二中的许静禾,给他写信的那个许静禾,她听叶殊城说了许多,脑海中缓慢而朦胧地勾勒出整件事情的轮廓。
做那个决定没有用太久的时间,她看着眼前叶殊城俊朗的脸,她不动声色打量叶殊城身上那做工考究的衣服,她感受他已经全然不同于曾经那个小混混的谈吐,这些很能体现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对她来说叶殊城就是救命稻草,将她从生死线上拉回来的,她的救世主。
所以,她对当年发生的事情含混其词,默认了他所说的一切,他所说的——
她救了他,而他却抛下了她。
他说不会再次抛下她,他将她带出城中村阴暗的小房子,给她买房子,他对她极好,她说自己想要学珠宝设计,他就安排她出国学习,过去几年里,她想要的一切,他都会为她实现。
在这种情况下,不论他是为了什么初衷来找她的,她觉得都不重要了,她很依赖他,想当然认为他们会在一起,她骨子里面对于他的迷恋与日俱增,在美国的时候她甚至还很笃定,他一定也是很爱她的。
可是现在她才明白,现实与她的想象有多大的偏差。
他有别的女人。
他口中的不离不弃,仅仅是出于内疚和感恩,仅仅是他在尽一份义务,而不是源于爱情。
她怎么可能甘心。
现在她就坐在他对面,她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心跳的很快,她是在孤掷一注。
她必须为自己尽可能谋取最大的利益,她不能再被打回原形去流落街头,苏念的出现就是一声警钟,她不能坐以待毙。
他对她没有爱情,也没有关系,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只要她能够拴住他,哪怕就是用那些错位的内疚和感恩也好,她必须不择手段拿到留在他身边的保障。
而婚姻,无疑就是绝佳的保障。
办公室很安静,听得到空调工作发出的细微响声。
叶殊城眉心依然微微皱着,手指在办公桌上轻轻叩了两下,回答她。
“如果你确定和我结婚是你想要的,那我们就结婚。”
顿了顿,又道:“可前提是,你要想清楚,我们目前仅仅是作为恋人相处,已经有很多问题,我不希望结了婚之后你依然在纠结这些问题,所以静禾,话我说的很清楚,如果你无法容忍没有感情的婚姻,我建议你不要轻易迈出这一步,我承诺给你你想要的,是因为我希望你幸福。另外,就算我们最后没有结婚,哪怕有一天分手了,也不代表我会撇下你,我依然会尽我所能照顾你。”
这些话他斟酌过,可真到说出来的时候,他恍然发觉,他其实也已经受困于这段关系,他是欠了她的,想要弥补她,可他很累,如果可能,他也希望有个空间能够喘息。
但是在他与许静禾的关系里面,他知道他不能是提出结束的那一个,任何要求,只要许静禾提出了,他都会尽力去满足,这是他的承诺,他不会背弃自己的诺言。
许静禾抿唇,似是在思索,然而很快,她抬头迎上他目光。
“那我们就结婚吧。”
他一愣,“你确定?”
“我确定。”
他眼帘垂下去,默了几秒,点头,“好,最近抽空和我回叶家一趟。”
许静禾走了之后,他在办公室愣了一会儿。
婚姻对他来说本身是无所谓的事情,许静禾想要,给她就好,可是在那个电光火石的瞬间,他有犹豫,他想起苏念。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苏念,但是他知道,以苏念的性格,要是知道他和许静禾打算结婚,也许会很难过。
他与苏念之间本身就是一段背德关系,万一他和许静禾结婚,那这段关系就完全陷入不伦境地,对她来说也就更难接受。
他按了按眉心,点了一支烟,很快眼前白雾缭绕。
今后要如何将这段关系进行下去,他看不到任何眉目。
……
何曾拉着苏念去一楼的印务部取装订好的CAD图册,返回的时候在大厅看到许静禾,何曾一下子就转身把苏念给挡住了。
苏念一愣,“何大师,你干嘛?”
何曾摸摸她手里抱着的图册,“我再检查一下。”
“你刚刚不是检查过了吗?”她皱眉,“这东西很沉的好吗,要不你自己抱着。”
何曾扯扯嘴角,“我要你这个徒弟是干嘛的?”
苏念撅着嘴,何曾这个人真是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难怪主动叫她一起下来取,感情是拉劳力来的。
他又把图册数了一遍,才转身,一看许静禾走了松了口气,“我跟你说,其实刚才我看到叶总那个女朋友了,我是怕你们在大厅打起来,看我多机智,巧妙的化解了一场恶斗。”
苏念一怔,“你是说许静禾?”
何曾一边点头一边往前走,走了几步发现苏念没跟上来,他回头,苏念还抱着一堆图册在那往门外张望。
何曾折回去,“你什么毛病,难道还想见她?”
苏念点头,“嗯,挺想的。”
“神经病吧你,”他看一眼四周,压低声音,“人家见正房都跑,你现在见她是想干嘛?”
她看不到许静禾,收回视线,没回答何曾就往电梯走。
之前叶殊城和许静禾吵架了,大抵是因为她驳了许静禾的面子,这段时间以来叶殊城一直忙于那个建筑设计部的项目,以前惯例用来陪许静禾的那些时间,现在他都消耗于加班了,可现在,许静禾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只是心底里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像是某种预兆或者讯号,让她觉得不安。
电梯门合上,她扭了扭脖子,骨节咯吱作响,声音在小小空间里面被无限扩大。
她在电脑跟前坐的时间太长了,最近颈椎的情况越来越糟糕。
何曾瞟她一眼,摇摇头,“苏念,你继续这样下去会累死。”
她淡淡笑笑,“我得努力呀,机会是给准备好的人的,何大师你已经准备好了所以不怕,我还差得远,我不想万一好不容易有个像样的项目了我却连一张像样的效果图都拿不出来。”
何曾眯眼,“你还琢磨那园艺博览会的项目呢?”
她点点头。
“别想了,我圈子里的朋友都说了,他们一个公司去报名,都被驳回了,R.S.再怎么厉害,在这个领域里面还是差了一些,咱部门需要时间才能成长起来,一步登天是没可能了。”
她想了想,说:“不一定哦。”
何曾听着这话有些不对,“你不会是又从叶总那里得到什么消息了吧。”
苏念吐了一下舌头没说话。
事情毕竟还没着落,而且扩编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她就是看叶殊城还在努力而何曾这样直接否定,她就忍不住要反驳一下。
何曾几步过去站她跟前,弹她脑门,“你还学会跟我摆架子了你,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苏念脑门被弹疼了,可手还抱着图册不好揉,她缩了一下,拧巴着一张脸,刚想说什么,电梯到了十六楼,门也开了。
而电梯的外面,站着叶殊城和Rita,还有建筑设计部的总监及副总监。
“……”
这就尴尬了……
何曾的手还在苏念脑门弹了最后一下没收回来,就停在半空。
几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气氛十分诡异。
直到电梯门眼看就要自动合上了,设计总监赶紧抬手拦了一把,冲着电梯内的两人使眼色,“苏念,何曾,你们快点回办公室,堵在电梯里做什么?”
何曾赶紧收回手往出走,苏念讪讪看了一眼叶殊城。
他也正看着她,眸光有些复杂,她看不懂,可她隐隐觉得那目光透着些说不清的忧郁。
擦肩而过之后她在心里问自己,怎么可能。
叶殊城怎么可能会忧郁,他在她眼里简直所向披靡,从不迷茫,哪怕有困难他也只会迎头而上,他那个人好像都没有任何迟疑惘然的时候。
她跟上何曾脚步,何曾小声问:“叶总怎么来咱部门了,该不是真的还要折腾那个项目?”
她笑了笑,可是心里的不安却在逐渐蔓延,扩散。
他以前是她的定心丸,见到他她就会安下心来,可现在在见到他之后她反而更加忐忑了。
下午的时候她接到Rita的内线,叶殊城叫她去办公室。
她已经心悸了好半天,她也想见他,所以接完内线二话不说把图扔给了何曾,然后在何曾充满怨念的目光中走了。
这次她在进总裁办公室之前很有先见之明地停下来,问Rita:“他心情又不好吗?”
Rita摇摇头,“不是不好,但是……”
“但是什么?”
“好像精神不大好,”Rita压低声音,“很消沉的那种感觉,我还想是不是刚才被你和何曾闹的,你们两个那样实在……”
苏念皱眉,“我和何曾不会有什么,他清楚的。”
Rita叹口气,“那就不是了,可能是许总监早上来说了什么吧。”
苏念愣了愣。
许静禾说了什么,她也想知道。
Rita突然又说:“其实苏念……”
她话头停了一下,苏念犹疑地看她,她才继续。
“我多嘴一句,我觉得叶总对你挺上心的,他和许总监之间,好像……怎么说,更像是朋友吧……”
Rita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这是领导的私事,本来就已经是她多嘴了,她自己也觉察,赶紧打住了,“我就是想说,你多关心关心叶总。”
苏念有些摸不着头脑,敲响办公室的门,待里面传出一声“进”之后便推门进去。
他坐在办公桌后正对着电脑,见她进来,说了句:“把门锁上。”
她已经往前走了两步,闻言又折回去锁门。
待她一头雾水再站到办公桌前,他招招手:“过来。”
中间隔了一张桌子,她愣了一下,绕过桌子过去,站在他身旁,他将椅子转了一下,面向她,然后拉住她的手,她被拽的往前一步,他的头低下来,额头抵在她腰间。
他嗅到她身上的气息,紧绷着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可是内心深处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却依然存在。
她被他的举动惊到了,手按在他肩头,提醒她,“这里是办公室……”
他低低笑了一声,抬头看她,“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她嘴角有些抽,“这样也不好,万一让别人看到了很容易误会。”
“误会什么?”
“当然是误会我和你……”
“那叫误会吗?”
她一怔。
他说:“那不叫误会,叫发现。”
她觉得他此刻有些奇怪。
“你怎么了?”她歪了脑袋问。
他默了几秒,站起身来,低头,额头挨着她的额头,眼睫低垂,“有些累。”
她眨眼睛,想了想,主动抱住了他,手绕过他的肩在他背上轻轻拍,仿佛哄小孩子一般。
“累了就休息。”
他苦笑了一下,手臂环住她的腰,他将她搂的很紧,她太瘦,腰肢细的像是用力就会断掉。
他把她从沈家带出来,明明是想要帮助她,照顾她的,可到头来他其实也没带给她什么好,他知道她这段日子大都过的并不快乐,很多时候他们绝口不提的事情不代表不存在,只是在某个角落里面伺机待发。
他低头,脸埋进她肩畔,他有种把她揉进自己身体的冲动。
这个怀抱勒的有些紧,她觉得快要透不过气,她本来不想逼问他什么,可他太反常了,她扳着他的肩头在他耳边开口。
“发生什么事情,许静禾说什么了吗?”
期待和不安并存,她心悸的厉害。
她太需要他给个准话了。
他将她放开了一点,“没什么。”
他不愿意说。
她意识到,便也不再问了,她不想给他施压,他最近为了项目忙的焦头烂额,哪怕她再心急,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乱。
他手勾了一缕她发丝,转移话题,“你跟何曾……”
“我们没什么,”她赶紧说:“你是不了解何曾那人,他不喜欢女人只喜欢设计图,至于我,我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啊,你说过跟着你的期间不可以和别的男人有什么,我都记在心里的。”
这句话有个明显的漏洞,他问:“那以后呢?”
“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不跟着我了,你会喜欢何曾吗?”
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这个假设让她的心口微妙地痛了一下。
——如果有一天,她不跟着他了。
她其实是想过分手的,可是从来也没想过,以后没有他,她要怎么过。
见她不语,他说:“会吧,你们志趣相投,都喜欢建筑设计,他也会喜欢你。”
她脑子有些乱了,低头,“你胡说什么呀,何曾他才不会呢,他……”
“他会。”
她抿唇,停了两秒,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来,“你以为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吗?连个取向为设计图的男人都能为我倾倒?”
这算是什么对话,她想,明明就是在开玩笑的,可是又不像开玩笑了,因为她就连想笑都那么难。
他定定看着她,又说了一遍:“他会。”
在乎的人,别人碰一下都会觉得是在抢,何曾可能是无心,在他看来却十分碍眼。
其实哪里有完美的人,她也许是有些她的毛病,可在他眼里全都无关痛痒,他的关注点不在于她的优点或者缺点,不在于她是否有魅力,而在于她这个人,看到她和何曾之间那种自然而又轻松的相处模式,他就觉得羡慕,因为他不能。
他甚至还要假惺惺地在别人面前装模作样地与她保持距离。
他们之间就是这种关系,在黑暗里纠缠,在光明里疏离。
她看着他,眼神有些困惑,他抬手蒙住她的眼睛。
她的视线仿佛在窥探他的内心,他不喜欢。
“不过现在不行,现在……你是我的。”
他说完这句,低头吻她的唇。
这个吻缱绻而温柔,她在黑暗中闭上眼,思绪变成一片混沌。
……
苏念觉得自己得了一种只有在作图的时候才能集中注意力的病。
下午回到工位上,到晚上去上课,她的神思一直不太专注,唯有作图能够让她暂时地忘记叶殊城,忘记许静禾,忘记一直以来纠缠着她的那些事情以及她心底里那些乱七八糟晦暗消极的猜想。
结束培训之后她回到榕城,书房的门虚掩着,有灯光隐隐从门缝里面透出来,她走过去,在门的缝隙里看到叶殊城还坐在电脑前,看着电脑,一脸沉思。
他眉心紧锁,好久才抬手,手指在键盘上敲,她听见他打字的速度很快,她就那么站在那里愣愣看着。
从见到许静禾开始她就一直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是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仿佛乌云压顶,她的心好像被湿淋淋的海藻缠绕,攫紧了,她自己都说不清这种不安的感觉是哪里来的,就算见到他依然不能缓解。
叶殊城手指停顿,抬头不经意看到门缝里那双眼,他愣了一下,笑,“躲在那里,等着吓人?”
她摸了摸脑袋,深更半夜一个人站在这里是挺惊悚的,她推开门走进去,被他拉着坐在他怀里,他让她看电脑。
她看到一张更改过的建筑设计部人员编制表格。
里面在原有员工的基础上增加了一部分,全职的基层工作人员是原来的1.5倍,然后管理层新增了几个人,又单独为建筑设计部成立了一个独有的后勤部门,另外添加了一部分挂职设计师。
表格下方已经核算出扩编需要的所有成本,包括新增工位,薪资以及人力。
增加的编制已经标注出来了,但是人的名字目前还都是空的。
她怔住,“真要扩编?”
他说:“废话。”
这个扩编有个算的上是投机的地方,挂职设计师这部分,不用坐班而且工资是计件的,公司付出的成本会比较小,这样乍看下来并不觉得投入很高,但编制明显是增加了许多。
她手指指着挂职设计师那部分,“可行吗?”
“我和你们部门总监副总监讨论过,可以,而且你不要觉得挂职就是空架子,我们需要这部分设计师的名誉支撑,所以我会亲自去和猎头公司谈,要他们找业内顶级的设计师,”他顿了顿,补充一句:“这些设计师最低也要在何曾的水平。”
她看的有点呆,“两个月,来得及吗?”
“人事部,你们部门管理层,还有总裁办包括我在内的人都会加班加点去做这件事,我已经做了扩编进度安排,只要每一步都按照进度走,就赶得及。”
她抿唇,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仅仅是一个竞标资格,就要这样大费周章,竞标的结果依然是个未知数,做这种投入未免有种不计后果的感觉,她侧过脸,想要说什么,他恰好下巴抵着她肩头看表,她一扭头唇就轻轻擦过他的脸。
两个人俱是一愣。
他唇角轻轻勾起来,“又撩我?”
她红了脸,“没有,我是想说,你要不要再慎重点考虑。”
他叹了口气,“没有足够的时间继续慎重了,现在得赌。”
这是他综合各方面条件之后考虑出来的结果,既可以在职权范围内直接操作不经过董事会,又能满足扩编的人员需求,但风险也是并存的,万一竞标不成功,后续会有很多麻烦。
她眼帘低垂下去,“我今天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我在想会不会和项目有关,或许我们不该这么执着于这个项目,万一……”
她一脸担忧,没说下去。
他静静看着她,那种不安是会传染的,他好几秒才扯出一个笑,“第六感?”
“我是认真的,”她眉心蹙起来,“我真的有种不祥的预感,要不我们放弃这个项目吧,只要我在R.S.我就还有机会,跟着何曾好好学习,还是有可能成为设计师的,我不想为了走这条捷径,让你摊上什么麻烦。”
他抬手关掉电脑显示器,“我不可能半途而废,而且我做过风险评估了,结果都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
她抿唇不语。
他依然目标明确,所有的事情安排的有条有理,可为什么,她的心里始终不安?
她没法再问他许静禾今天到底去和他说了些什么,她的心里有些难受,脑袋一歪,靠着他,“我有点害怕。”
他手臂环住她的腰,低头,唇在她脸颊轻轻摩挲,“怕什么?”
“……说不清。”
他已经做过风险评估,结果再坏也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可是她没有,她觉得结果未必在她可承受的范围之内。
“有时候我在想……”她又慢慢开口,“我从沈家出来的时候一无所有,和沈良夜之间失败的婚姻不光是搭上我这几年的青春,还有我对生活的很多热情,那时候我连自己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以为我会变成没有目标,随波逐流的人。”
她说着,自己轻轻笑了笑,“可是后来你给我画了个饼,这段时间,我做设计虽然很累,可我很开心,我还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有时候我有一种错觉,哪怕做不上设计师,就这样做助理也很好,我有目标有方向,我就是有未来的……”
女声单薄,又像溪流潺潺,静静流淌在房间里。
“我有时候会觉得我好像在做梦,白日梦,很幸福,但是像泡沫,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破了,我会被打回原形,我不是什么女王,我就是个失婚落魄没人要的女人。”
他没有说话,手将她的腰搂的更紧,眉心皱起来。
他不想听这些话,这些话会让他想要安慰她,可他不擅长安慰,更糟糕的是,她的话他无法反驳。
多久过去了,他连告诉她他决定和许静禾结婚这件事都说不出。
因为他自己也知道那样太无耻了。
他再怎么不在乎,婚姻也是一份责任,别说苏念,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一道难以逾越的枷锁。
她微微抬头,睇向他的双眸,“所以,我不能要更多了,太贪心,我怕老天把这一切都收走了,那我就什么都没了……”
后面的话没能出口,因他低头堵住她的唇。
她莫名的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她能感觉到自己脑子里面那根弦好像越绷越紧,岌岌可危,一切都在失去掌控。
她闭上眼回吻,很快温度变得炙热,他的手覆在她心口感觉她的心跳,她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她主动地转过去,亲吻他的喉结,解开他的领带。
他按了一下她的手,嗓音低哑,“你不累?”
毕竟她工作量大,每天还要培训,他是尽量在体恤她的,虽然想,但也不会勉强她。
她愣了几秒,抱住他,在他耳边出声。
“我……没关系的。”
这是一句可以燎原的话。
这个晚上的她热情到不像她,他们都很投入,却又过分投入了,像要摆脱什么情绪一样急迫,他的吻狂乱而炽烈地熨烫她的肌肤,全身每一寸,她呜咽出声,抱紧他喘息,她叫他的名字,她唤他“殊城”,一声又一声,像在哭泣。
他们做了很久,他将她抱回卧室睡觉的时候已经到了凌晨,她累极,沉沉睡去,他借着白月光凝视她许久。
路是自己选的,话是自己说出口的,他不后悔,怨别人怨老天都没有用,他只是不懂,他学不会,该如何放手。
……
翌日。
苏念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大抵是叶殊城在洗澡,她撑起身体,全身都软,这就是折腾的结果的结果,她脸色变了变,随手将浴巾披上了下床去翻自己的包,在里面找事后药。
叶殊城从浴室出来,看见问了句:“找什么?”
她停了几秒,摸到药拿出来才说:“药。”
他瞥了一眼,攥着毛巾的手指微微收紧,“你最近都在吃?”
“后来这几次你不做措施,我当然要小心些。”
她话说的很淡然,他静静看着她合着水把药喝了,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黯然,别过视线去。
有时候他有种错觉,她并没有只把一切当成交易,可有时候她的冷静自持让他不得不承认,她对整个局面的把控比他更精准,仿佛随时都能置身事外。
苏念没吃早饭,从冰箱里面拿了个三明治就往外跑,急着去挤地铁,简直风风火火的,他拦都拦不住,恍然间才想起一件事。
他把给她买了车这件事给忘了,前两天4S店那边有给他打过电话,当时他在忙项目的事情,再次抛之脑后,他拿出手机来干脆将这件事存了个定时提醒。
……
人事部高管和总裁办全员在建筑设计部的会议室开会整整大半天,到下午的时候何曾埋头作图,被一个过来的男同事打断工作,对方诡笑道:“何大师,你是不是又欺负你徒弟了?”
何曾看了一眼苏念工位,发现人不在,皱眉,“怎么了,不就驳回她一张图么,难不成她做的不好我还要说好?”
那男同事啧啧两声,“你也怜香惜玉点啊,她这会儿好像很郁闷,刚我去走廊那边安全出口抽烟,她也在抽烟,说实话她进咱部门这么久我才知道她会抽烟……”
何曾眉心紧拧,“抽烟?”
那同事走了之后何曾想了想,干脆也跑走廊那边去,果然在楼梯间找到苏念,她很不讲究地在台阶上铺了一张纸坐那里,唇间衔着烟,白色烟雾像一缕轻纱,蜿蜒很长。
她见他,把烟拿下来,“何大师,你怎么来了?你又不抽烟。”
何曾说:“我也不知道你会抽烟。”
“这个啊?”她手指动了动,有一点烟灰落下来在地上,她笑了一下,“难受的时候才会抽,我没多大烟瘾。”
“我不就驳回你一张图,以前也没见你这么脆弱,难受什么?”
“不是图的问题……”
“那是什么?”
夕阳温暖的光晕斜斜顺着窗口照入,在地上划出一道明显的阴暗交界线,空旷的楼梯间里,说话仿佛有轻微的回声。
“我也说不清,我心里难受,特难受,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大事,而且是不好的事情,可是我又说不出是什么事情,所以更难受。”
何曾听了半天没听出所以然,“毛病!”
她表情有些委屈,又吸了一口烟,“我在想是不是因为那个项目,或许不该争取那个项目……”
何曾一愣,“那项目叶总还没放弃?”
苏念点点头,“咱们部门近期应该要扩编,就为这个竞标资格,今天的会应该就是有关这个的。”
何曾瞠目结舌,“扩编这事儿能说扩就扩吗?”
她低下头去,“他好像是已经决定了,之前为了这个项目专门设了酒局,说服了一个负责竞标名额这块的人,他说不会半途而废。”
半途而废,那些酒就白喝了,她也不想,可她心底始终忐忑。
何曾虽然惊讶,但想了想,“那是好事啊,万一真拿下这个项目,你要是能够参与进来对你的帮助会很大。”
苏念抬起头,表情纠结,“你不明白,我这两天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什么坏事要发生,我想来想去都只能想到这个项目,我不想为了自己的发展给公司带来什么麻烦。”
何曾静了几秒,“是不想给叶总带来什么麻烦吧。”
苏念沉默下来。
何曾又说:“你就知道瞎操心,叶总什么人,别说黄了一个项目,就算折了整个建筑设计部,他也不会有事。”
她有气无力笑了笑,“你说归说,别拉上建筑设计部,我可指望这个部门呢。”
何曾也笑了,笑着笑着就淡了,声音沉下去。
“你是不是很喜欢叶总。”
口气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她愣住,呆呆的模样似乎是在思考,指间的烟气袅袅。
好久,她才出声,声音很飘渺,像一声叹息。
“喜欢啊。”
顿了顿,低下头笑了,“喜欢有什么用,又不是我的。”
何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好一阵子才开口:“你们这段关系本身就是有问题的,你要知道,叶总口中承认的女友是那个许静禾,哪怕那女人从高中到现在没变,就是那个虚情假意对你好,又利用你,最后还翻脸不认人的人,可叶总看上的,认定的是她,你觉得她很差劲可叶总喜欢,你不过是一个情人,或早或晚你们都是要分开的,你要是脑子正常,就不该陷进去。”
可是已经陷进去了,要怎么办。
这话苏念只是想,没有说,看着何曾道:“何大师,谢谢你,你真会安慰人,听你一席话我觉得更糟糕了。”
何曾拧眉,“我这人说话实在,难不成还要哄你说你和他有未来?苏念,你这样,有没有想过假如有一天,叶总要和许静禾结婚了,那你怎么办?”
这个问题问完瞬间冷场,她静静看着何曾,指间突然传来一阵灼热的痛感,她惊的手一抖,烟蒂掉落在地上。
烟不知道什么时候燃到了尽头,她居然没有发现,手指被烫到的地方开始发红。
何曾看她这样,摇摇头,“这是很现实的问题,真到这一天,你怎么打算?”
她唇张了又合,犹犹豫豫发声。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