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进房间里,这种老式楼房的房间都小,十几个平米而已。里面放下一床一组合柜,就显得很挤了。孙子任远在梳妆台上趴着写作业,任重却仰躺在床上,小床有些凌乱,早上没有做什么收拾。
任重没有想到父亲会进房间里来,见到他进来忙翻身坐起。招呼说“爸。”
“嗯。”任征表示了下,在家里他的话也不多。
“爸,今天你就下班了?”任重说着,心里还是觉得好奇,“不是新县委书记到了吗?”
“到了。”
“书记才到县里,爸你不陪领导熟悉情况啊,今后工作难免不好配合。”任重虽然只是一个警员,但在县城里上班,对县里领导层还是很熟悉的。在县城里,作为警员每处理一件事,都会更多地考虑事情背后会怎么样,会不会牵扯出什么人来。时间长了,对县里的门门道道都理得比较清楚,看问题也就更本质一些。
“你今天不值班?回来这么早。”
“我们今天的职责就是保证在市领导到来时,市面上稳定平静,领导走了,自然可以先回家来。忙碌两三天了,也该休息补一补。”任重说,要将自己提前回来的事,给老爸解释好,要不然他总会记在心里。对老爸的为人处事,任重虽不怎么看好,却也知道他太不容易。自家没有任何背景,老爸能够在县常委里呆着,也是他的性格,任重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他对工作的认真和执着,对子女要求的严格,任重从小就对老爸在这方面认同而遵守了。“县里就这样,每次市里领导来,最受苦的就是我们了。”
“不要多议论这些,都是自己的工作。”任征说。
“老爸,新书记怎么样?”
“不要在背后议论什么,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本分了。”任征呵斥儿子一句,年轻人不知道轻重,祸从口出就是这般的。随后又觉得有些过分,自己的儿子还是很知道冷暖的,“新书记很年轻,才三十岁。”
“才三十岁?”任重惊问到,他今年二十八了,却还是警员,而那人却是县里的一把手了,想着心里就有闷气。“又是什么走后门到县里来镀金的衙内?”
“别胡说。”见儿子不服气,任征又说,“来之前先当了两年常务副县长,三年县长,都取得很好的政绩,这些都是记录在档案的,你别再胡说。”
“真的啊,那也是领导的衙内,要不谁会做二十五岁就是常务副县长?爸,放心,当我不知道轻重啊,出门后自然不会说的。”任重知道老爸的性格,怕事胆小,这却不是那个就改变的,自己不说出来,他会总担着心。“老爸,你再多说说新书记的事,让我听听。”心里的好奇和地位差的不忿,让任重更想多了解县里新来的一把手。
“人高大,看着很年轻,很稳重,心里想什么根本就猜不出来。对县里给他的安排,都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今天安排的住房,他却要求换成简单些的。”
“初到县里,自然要做一做样子给大家看,不见得是本心。”任重评一句。“爸,你要多个心眼啊。”
任征正要开口骂儿子,却听他关心自己一句,也就将话咽了下去。在县委办主任的位置上,本来应该紧跟县委书记的,可自己的情况自己心里明白,就算紧跟领导又能怎么样?加之自己的性格就这样,忍让惯了的,就算发作一回哪会有人在意?做惯了自己的角色,也就有了自己的思维定势,看什么问题就有自己的角度和出发点,一定都勉强不来的。县里的事却不能让儿子参与进来,哪怕是议论都不要,说滑溜后,到外面哪能控制住。“县里的事,不要多嘴。”
这时,任征的电话却响了,不知道是不是新书记找过来。心里咯噔一下,这时才想到书记叫自己回家就回家未免太那个,书记是第一天到,人生地不熟的,总要有个人帮带一带才是。这样的人出了自己,谁还肯去做?就算有人想做,也不好找借口靠近领导的。
心里有些后悔,回想当时怎么就这样心直?总是觉得这新书记面前那种压力让自己产生逃离的念头,离开才会轻松,或许是另一种观念吧,自己都快退休的人了,还要低眉顺眼地来看一个三十岁的人脸色?如今再想,也不知道当时的真心,只是觉得就这样走开还是有亏职守。
快步走出儿子的房间,到走廊外听电话,没有想电话却是吴文兴县长打过来的。“老任,到家里了?”
任征听着一激灵,怎么回事他会知道自己回家了?说明他有人在看着自己,或者就是他本人在办公室里看着县委这边,有什么动静,自然都清楚。任征当即说“县长,刚到家呢。杨书记说他自己先熟悉下县里环境,让我回家来。”
“老任,书记怎么样那是领导的事。”听任征解释,吴文兴还是觉得比较满意的,这样一个态度好啊。对杨冲锋这个新书记的情况,吴文兴自然从市里得到不少信息,吴文健是他堂兄,才四十五岁,这样的副厅级还进市常委,可算权高位显。对新来的书记,大哥已经交待下来,稍安毋躁,看看再说。
原以为,大哥吴文健进到市里去,自己就可接任县委书记一职,却没有料到有这样一种变化,这个叫杨冲锋的年轻人从省里直接给降下来,事先都没有什么风声。就这样眼看着的位子,却给人家抢先坐了,吴文兴心里哪会平静?不过,在香兰县这一亩三分地里,谁来当这个县委书记,都不是那么容易的,那板凳上刺太多,也不知道年轻的书记会不会在一个月后就向市里哭诉?
市里也不可能每次都来帮他撑面子,吴文兴自然知道要怎么样来做,才会既达到目的,又将自己隐匿下来。要是三五个月,换不能将县里掌控住,这样能力不足的书记,市里自然会有考虑。香兰县是西平地区第一个报批财政收入亿元县的,也是市里的一面旗帜,这样的旗帜自然不会让倒下。到时候,也就是自己的机会。
稍安毋躁,却不是什么都不要做,吴文兴对堂兄吴文健的为人和行事风格很熟悉,要自己真的就一事不做,他反而会对自己失望。吴文健能够这样强势上升,自然在省里也有强援,而香兰县更是他的后花园一般,哪容别人来插手?
“老任,还没有吃饭就过来吧,我们在‘香兰大酒店’里。”吴文兴说着将电话挂了。任征拿着电话,怔在那里,才还想着自己今天对新书记有亏呢,可这时县长招呼,自己哪能推辞不去?
没有拖延就往楼下走,老娘子见他往外走,说“又要走?不吃饭?”
“到外面吃。”一边说着将那自行车推出大门,老娘子在后面喊到:自己小心骑车。
吴文兴相招,每次都是有事要自己去做,今天这时电话找自己,九成是为新书记的事。任征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这时,也觉得没有什么可瞒的,吴文兴不外乎就想多知道一些新书记的事。
“香兰大酒店”是在小康大道永兴路和跃进路之间,当街道一栋大楼房,七层高,是香兰县里最好的酒店了。里面设施齐备,各种服务项目也都齐全。五楼以上都是贵宾层,服务自然也和其他不同。任征偶尔也会到贵宾层去,只是那种服务他却没有一次参与,领导们对他的表现也认可,一个唯唯诺诺任人捏拿的人,哪会享受这些?
进到“香兰大酒店”里,迎宾的人却是认识任征,从电梯上到六楼,6018号房是吴文兴等人固定的包房,只要进香兰大酒店里,必定是在那房间里的。门口有迎宾小姐,一身无袖掐腰连衣裙,裙摆很短,任征不敢多看,瞄一眼忙看向门。自己都五十多岁了,没的瞄小姑娘让人臭骂。况且小姑娘比自己女儿都小一些吧。
房间里人不算多,就几个常在吴文兴身边的人,平时也经常在一起吃饭喝酒。除吴文兴外,还有副书记李尚维,分管着人事抓帽子,县组织部长吴滕,也是香兰县本土人,和吴文兴岁不是一个村里的人,那本家关系理出来也是堂兄弟,另一个,却是县里的财神爷,县财政局局长吴尚武。
见任征到房间里,几个人也没有什么动静,依旧说着话。吴文兴见了,也不站起来,坐着抬手相招,说“老任,进来了还磨磨蹭蹭,现在都是新书记了,你还那样子肯定不招人待见。”房间里的人都笑起来,这些笑声里包含的意思多,任征自然听得出来。
“不是吗?新书记这么年轻,哪耐得住你这么暮气。”吴文兴解释说。
“那是那是,县长英明看人极准的。”李尚维说。
“尚维书记,照我说,那个毛头书记要是看不惯老任,想将他撤换了,你可得帮老任说句话。”吴滕说。
“你是组织部长,对领导干部的考核任免,都是你一句话,还要我来说?不过,老任说不定就偏偏让那毛头小子看上眼了呢?说不定一两年后还会出一任实职副处干一干。”李尚维说,他是专抓人事的副书记,也是吴滕的直接领导了。
“好了好了,对领导不要随口议论。”吴文兴将几个人的话题给掐断,虽知道任征不可能将他们的话传到杨冲锋那里去,但也只能让他听一点就好,表明自己的态度就达到目的。几个人这样说话,让人听了那是大忌讳,但知道任征的性子,就专门说给他听的。新的县委书记虽然到任了,但县里谁才是主事人,你任征要明白。
任征平时也会参加吴文兴等人的聚会,每一次都是吴文兴等叫他,也有固定的位置。任征佯装着没有听到什么,和几个人招呼后,往自己末座走去,服务女才要移开高脚椅子,准备坐。吴文兴说,“老任,坐过来吧。”说着指向身边的一张椅子。
任征犹豫了下,不知道吴文兴是什么意思,平时都不这样的,难道换了县委书记,自己的地位就高了?这里也都是县委常委的成员,就算县财政局局长吴尚武不是常委,但他的权势有几个比得上?吴文兴对自己这样,肯定是怀什么心事。应该是让自己当他们的钉子,钉在县委书记身边吧。
如此一来,县委书记在香兰县里就会更加难受,什么细微的动作都会让吴文兴等人知道。任征在县里什么人都可以使得动他,但从没有参与什么势力站队,这时,吴文兴等人事逼他加入。任征自然明白这点,赖在那椅子上不肯动。说“县长,我就坐这里,这里适合我。”
“老任,还是坐到县长身边,不然等会喝酒你投降都不行。到领导身边自然有领导帮说话,喝多喝少,领导自然会把握。”吴尚武说,他是吴文兴的死忠,之前只听吴文健书记和吴文兴县长两人的招呼,其他谁人都不尿。他这句话就很直白,表明要他靠向县长。
“喝酒我是不成,一杯就醉了的。我不参与喝酒,免得败了你们的酒兴。我只吃饭。”任征不搭那腔,做人虽说窝囊,但底线却是有点,只能逃避开就成,你们喜欢怎么闹,我都不参与,这个态度也是他一贯的态度。就算吴文健在任时,把他当成可有可无的人,也都是这样的立场。或者说就是没有什么立场,一味地回避表态。
吴文健当年没有逼他,是因为在香兰县里没有什么对手,如今新县委书记来了,情况就不同,而县里的另一派,或许也会乘吴文健到市里,扭一扭身,积蓄些力量来,之前这些年一直隐忍。吴文健虽说高升了,但总不能事事都伸手到县里来,况且,新书记是什么样的态度,大家都还不知道。吴文兴要将县里吴氏天下延续下去,可真要有一番动作才是。
对任征采取这样的态度,也是他一贯的作为,吴文兴也不会真情计较,这时候要拉住一切力量为自己所用,这也是大哥吴文健走之前反复交待的事。见任征装傻卖痴,吴文兴心里虽不满意,却知道任征是这样一个人,也不和他计较,拍着椅子说,“老任,大家都知道你喝不了酒,就吃饭也坐过来。”
任征见吴文兴坚持,知道自己非过去不可了,嘿嘿先笑两声。站起来,走到吴文兴身边椅子坐下。李尚维就说,“老任是什么人大家还不知道?撒尿都是蹲着的。”其他人都笑起来,这些话每到喝酒时,大家都会对任征说一遍,可他总是说,“撒尿当然会蹲着,难不成解大手时,你先站着撒,再去蹲?或蹲了一会还站起来撒?”
任征的撒尿论,自然成为人们的笑料,却也给他将所有的劝酒都给挡住。李尚维又提起这话来,任征自是当清风吹大岗一般。
坐定了,吴文兴递一根烟过去,却没有伸手,而是丢抛起,让任征接住。自己也吸了一支,说,“老任,过来吃饭就吃饭,如今县委来了新领导,可不要和我们就疏远了啊。”
“县长,香兰县里谁不知道您工作能力和魄力?县里的大局,还得县长来把握。”任征说,说什么话都无关紧要,他们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会作数的。
“可不能这样说,书记才是一把手呢。”吴文兴在名义上居于杨冲锋之下,心里的郁闷别说有多懊恼,可事实就这样。“老任,你对新来的书记是怎样看的?说说吧,这里都是平时几个人,就说说自己的感观,谁也不会当真。”
吴文兴说着看着任征,很专心的样子,那是要他一定说了。对吴文兴的性子任征自然知道,平时狂放得很,县里的大大小小领导对他都夹着尾巴,就算是另一派的龙茂显、龙刚等人,也不敢正面抵挡。
“我说不好,县长,我哪会看人啊。”任征说,这也符合他平时的作为。
“还谦虚上了,县长让你说,总这样推推托托的,什么意思嘛。”吴尚武说,声音里就有些不爽。
“你不是和他一整天了吗?”李尚维说,有些阴阳怪气。吴文兴却不再说话,也不再看他。任征知道自己还非得说几句才会过关,“县长,一天相处下来,也就是把县长布置的工作落实下,新书记的住处、吃饭这些事,人家老远来的。我觉得新书记就是年轻、年轻。”
“是啊,大老远来的,我们香兰县总不能欺负人家不是?”吴文兴说。
这样说后就算将话题打住,任征知道自己总算过了一关。心里在想,市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将这样一个年轻安排下来,还在西平地区毫无根基的人到县里来,就算刘志明副部长送来,那又怎么样?要是来个老成持重的,或有很好背景的人来,在香兰县或许能够扎住脚跟,如今这样一来,不就是捉弄人家吗。
这些话却是不能说,低头吃饭后,匆匆离开“香兰大酒店”。吴文兴等人担任不会留下他来,没的搅乱大家都兴致。等任征走后,吴滕说“县长,这个任征如今更滑头了。”
“不管他,量他也没有那胆气。”吴文兴说,“吴滕部长,刘志明虽然态度明朗,那又怎么样?我看还是按我们事先说好的办。”
“行,就这样。总不会哭着到市里去吧,这么年轻。”李尚维说,有些幸灾乐祸。
任征出了酒店,将破自行车推走,到大街上骑着,还得到县委里去看看。真将新来的书记丢下不理,他这个县委办主任还是有亏职守的。政治上的事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生活上却不能不管。
等任征走后,杨冲锋才感觉到任征这个县委办主任还真够直白的,居然真走人了。领导初来乍到,多少人等着机会要接近领导,可他却像要逃离一般,真是自己给他这么大的压力?不可能。那是什么原因促使他终于做,连基本的规则都违背了呢?
来之前还不以为意,到西平后,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刘志明谈到今后的工作时,有种语重心长地味道。再回想自己上台讲话时,下面居然一片冷寂,等县长带头鼓掌后,掌声才响起来。这些都是不正常的,不可能香兰县地处西部,就和柳市那边的规则不同了的。
吴文兴县长那是的掌声,应该是鼓给刘志明看的,表示县里对市里的尊重,而不是对新书记的尊重。而台上的人也只是拍手给刘志明看,台下则是给吴文兴看的,这一切,现在想来就如闹剧一般。杨冲锋知道自己被交换过来,一切都得靠自己慢慢趟出一条道路来。
想着这些,心里的雄心慢慢地抬头,就算在西平或者省里没有黄家的声音和影响力,自己就摆不平香兰县这些人?金武和他的人此时应该有所收获,就算自己到千里之外,那也不再是孤身一人。地利被他们占了,但天时却在自己这边,至于人和,那是可以争取过来的。
等任征走后,杨冲锋出了县委办公大楼,往小康大道里走。总要先将全城的通道看一看,今后走出去也才会有个章程,不至于有迷路之类的事。受训之后,杨冲锋所到每一处,都会先了解地形通道,才觉得这城市掌控在自己手里一般。
没有走几步,金武就跟了过来。金武是他的司机,香兰县的领导们也都知道了,如今跟在身边也不会有人说什么。香兰县虽然是大县,也算是强县,却没有武警之类的武装驻守,县里的人武部也只是挂个牌子,平时也就几个干部在里面守着。县里的武装力量,也就公安局,要说民兵却也算一支力量,只是没有人将民兵当回事。杨冲锋对这些力量本能地关心,作为县委书记,却不是哪个随时用上的。
走过一条街口,这时杨冲锋才注意到,小康大道有通向纵深处的小街弄。金武见杨冲锋看向深处,说“书记,全城有五条小街。这是文昌路,往前有永兴路、跃进路、解放路和环城路,都被这条小康大道将他们分化为南北两节。之间也有通道,只是不能通车,车都要到环城路才能走进另一条街里。”
杨冲锋听了,心里对香兰县城也就有了初步的印象,要是独自穿过县城也就不会再有障碍。两人边走边说,看着两边的商店人群。走过永兴路后,就将小康大道里很多小摊吃物,摆在大街中心,一家连着一家。每一家都有随时可拆走的雨棚架子,这时支起来,看样子和柳泽县的夜市很相似。
杨冲锋还没有吃晚餐,县委宾馆楼里自然会帮他准备的,但这时也没有心思走回去吃,找一家夜市或一家餐馆坐下来吃饭,也可听听金武他们收集到的一些材料消息。
“书记,前面有一家酒店,是县城里最大的,叫‘香兰大酒店’,档次也算最高的,只是没有到里面看,是不是去尝尝?”
“先不要去。”杨冲锋估计县里的领导们肯定会有人在里面吃饭,自己目前还没有记下几个人,没的让他们见到自己,却不认出他们来。再说,一到县城里,就进最高档的酒店里吃饭,那些人会怎么想?
“怎么回事,这里的县城很多要饭的吗?”杨冲锋从县委大楼那边走过来,沿途见四五个残疾乞讨的人,这些残疾者看起来都很脏污,没有任何自理能力。按说不会是本地的人,却能够在大街上乞讨,杨冲锋就觉得有些怪异。其他地方乞讨的人不是没有见过,而集中这么多的残疾人在大街上,就不正常了。
“我让他们留意下。”金武说,下面的人也才到香兰县,都是外地口音,有很多事也不能做的,你一开口,本地人就听出异样来,自然会提高警觉。
又走过两个街口,到那边已经人少了。香兰县城繁华处集中在文昌路和永兴路,到解放路路口,人就很少了。金武却带着杨冲锋往解放路走进去,大约五百米,有一家小餐馆,名字是以街名取的,叫解放餐馆。金武说,“书记,这里还算干净,餐馆也做了十多年,味道也不错。”
“那行。”杨冲锋知道金武带头过来,自然还有其他用意,不单单是吃饭而已。两人都显得高大,走在街上容易引人注目,可到这边后,本来就没有什么人,也就无所谓。餐馆小,却分楼上楼下,楼下厅堂放着三四张圆桌,每一桌可围坐五六个人。金武像是很熟悉一般,走进厅堂里,简单地说“吃饭。”说着往楼上走。
餐馆的人见了,知道他们是要点菜的,就有一个显得有些灰扑扑的还没有到二十岁的女子,拿来给油腻的有些破旧的塑料菜单跟着去楼上。进小间,将门要是关紧了,隔音效果倒是不错。看着桌子虽擦过,什么的油腻还在,凳子也是这样。杨冲锋虽说到过不少会所,见识过奢华,但这等餐馆里,也能够坐下来吃饱。
才坐下,那灰扑扑的女子跟进小间里,问了有多少人,放下一个小铝制小茶壶,几个一次性杯子。将菜单递给金武,就像看得出他是跑腿的人似的。杨冲锋见女子生涩灰扑,但身材也是有的,小脸而要是装扮一下也算清秀。看人的眼色还那么准,心里就想,是不是任何人在一定的环境中都可训练出一种直感和能力来?
金武没有说话,拿着菜单看杨冲锋一下,杨冲锋点了点头。他便随口点了几样菜,女子飞快地记下来,看来已经有四五样菜后,说“都点荤菜,要不要来个两个素菜,再上个三鲜汤?”
“行吧,要快点就成。”金武说。
“放心吧,你们这时来客人少,上菜很快的。酒水要些什么?”
杨冲锋心里一动,说“有没有柳河醇酒?”
杨冲锋的口音和香兰县这边有些不同,说得稍快,女子就没有听明白。金武重新说了一遍,女子说,“要柳河醇啊,那得到大街商场里去拿,很快的。要多少?”
“两瓶吧,大瓶装。”大瓶装都是一斤的瓶装酒,价格也分档次。杨冲锋随口问问,也只是想看看柳河醇是不是在这边有销售,谁知道还真有了。小餐馆平时没有准备,是不是档次稍微高了些?可跟阙丹莹他们说说,弄一种适合小餐馆用的品种来。市场的占有,也分等次的,高端和低层次的,都要有一定的份额,才能相互促销。
女子准备走,到门口却转身过来,说“客人,帮你们到商场里拿酒,每瓶要加五元的费,可不是我们宰客,都是这里的规矩,我们也不好坏了。”估计是怕两人算账时以商场价来对算,就有出入,这时先说一声。“没事。”金武说。
等女子走后,金武说,“书记,这就叫他们过来?”见杨冲锋点头,就打电话出去。几分钟,进来一男一女,都是二十来岁的。杨冲锋自然认识他们,都是从柳河职业武校里出来的,在柳泽县里随没有和他们见面,但之前杨冲锋到职业武校给他们做示范,和他们过招,早就认识了。两人紧密后,轻声说“总教官。”
“坐下吧,不要拘礼。”杨冲锋说。
“是。”声音虽小,却异常坚定。杨冲锋在他们的心目中,早已经半神话般的存在,目前所作的一切都是为杨冲锋个人服务。能够亲自到他面前来,自是一种极大的荣耀,见杨冲锋亲和有加,早就激动万分。
“坐下说。”金武再次发话,他是小队的直接掌控人,所以的资料、所以的行动,都有金武来指挥。杨冲锋只要结果,细节上的事,是不会去过问的。平时也不会和他们接触,免得落人眼里。今天也是初到香兰县,还没有几个人认识他们,而队员又在外监控着,这样的见面自然安全。
要想一下子更多地了解香兰县,只有这样的办法才有效。市里所给的结论,只是一种外表,目前所见的也只是一种现象,而任征说的情况,更加当不得真。有小队的队员进行调查,虽说时间短,资料少,但对香兰县却可以从另一种角度来了解,至少更接近真实一些。
“是。”两人应后才坐下,笔挺地很精神。杨冲锋见着算是满意,微笑着等两人将两天来的收获说出来听。
“总教练,香兰县这里的情况还比较复杂,我们是外地口音,也不能问出更多的东西来。”女队员说,直视着杨冲锋,像是在等他骂人。杨冲锋还是原先那表情,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女队员见了,将他们所了解到的情况叙说出来。
香兰县之前是个很穷困的一个县,地域宽,人口多,耕地面积却不多,也是导致贫困的缘由之一。作物单一,经济意识薄弱,大家都坐在家里消磨时光,外出务工的少,都怕外出万一出事就不能回家,和家人见面了。
西部大开发后,香兰县是变化最大的一个县之一,极为偏远的村因为退耕还林,做了搬迁,政府将他们集中到镇里,统一安排。但这些人却没有土地耕种,虽然进行了一些补贴,但生活远不够,这些人才进城务工,慢慢地就有外出务工的人力。
六年前,吴文健任香兰县县委书记,在全县发动大力种植兰草。将山野深沟里的优质兰草移栽到家里来,随后请人来估价,全县的总产值一年之内就翻了好几番。第二年报请财政收入亿元县成功,得到市里的重点扶植,得到大量的建设资金。随即,吴文健以极大的魄力,将香兰县狭小的县城街道进行改造,三年之中,建成了目前的小康大道和小康大道两旁的建筑群落。
以建筑促进产业,促进创收,使得全县的财政收入一直保持着亿元县的名头。这样耀眼的政绩和工作思路,被省市的领导们看中了,吴文健如今才升任为西平市常务副市长。
“这么说来,香兰县的亿元,是建立在西部开发政策之上,利用政策扶植,进行城市建造而产生税收,达到财政收入亿元县了?”杨冲锋说。
“具体怎么操作,我们所接触的人群,也不了解,他们主要也是听一些议论。”
“最初发动种植的兰草怎么样?”
“没有卖出去。当初对价格的估计,那些专家也是受到县里领导的授意,实际价格并没有这么好。之后,没有卖出钱,都荒废了。小康大道两边的住户,县里强制行要大家在窗台上摆满兰草,谁家不摆,或者领导来后兰草没有护理好,都将受到高额的罚款。这些罚款由公安局、城管大队、联防队一起执行。”
“这个亿元县的典型,看来比打肿脸充胖子都还要过分啊。”杨冲锋感概一句,省市里肯定会将着典型要继续树立着,只是要怎么样折腾才能够得到市里和省里的资金援助?还是继续用兰草这个水中花月来上报糊弄?虚假的东西,杨冲锋一直都很反感,可到香兰县来,第一件事,要面临的就是要不要将这假的亿元县典型推翻?
不可能。市里和省里都不可能让这样一个典型给推倒,自己打自己的脸让他们情何以堪?在说吴文健高调升官,前脚一走,后脚自己就揭穿他,只怕不仅仅是以吴文健为敌,而是以西平市所有人为敌以省里主要领导为敌了。从正处一把手升到市里并进入市常委里,这样的升职肯定是过省常委讨论的,那就是集体决定,推翻吴文健就是推翻整个省委班子。就算岳父出面,这样的事只怕都难以做到。
杨冲锋一下子就将香兰县这个亿元县的典型给掂量出来,最明智的做法,是沿着省市的意思,继续用另一个谎言来圆之前的谎言。这才是上上下下都乐意见到的,皆大欢喜的结果。
揭盖子是很遭人恨的,也是大家最不愿见到的事。可要杨冲锋也沿着之前的思路来造假,心里哪能接受?情况看来不仅仅是复杂,而是要格外谨慎,半步都不能做错啊。
目前小队得到的资料还不一定是真实的,传言虽说不会空穴来风,但实际上怎么样的有待进一步弄清楚。一自己一个人之力,要和全县的干部扳一扳手腕,要和市里的领导扳一扳手腕,甚至和省里较劲,殊为不智。可要自己附和他们,那也是做不到的。省、市和县里,也不会都是他们的支持者,相信有些人是不明内情,而一些人是不敢站出来说。
事情太大,不能仓促决定。
省里将自己放到西平香兰县来,会不会有借势的意思?这倒要摸清这情况。
杨冲锋见女队员停下不说,知道她是观察到自己在考虑,等自己将失去想清楚,便点了点头,她又继续说,“吴文健在县委书记的六年里,在县里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在县里就是他一个人决定一切,下面有几大帮手,目前也都升到县主要领导:县长吴文兴、副书记李尚维、先组织部长吴滕,
县财政局局长吴尚武等都是他们的干将,而下面乡镇的主要领导,都是吴文健和吴文兴兄弟俩提拔起来的,全都看他们的眼色行事。县常委里,每一次有什么决定,吴文健只要先开口,没有不通过的。就算举手表决,他们也稳占票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