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袭撩开中军帐内帐大帘,诸葛亮停笔侧目望去,只见龚袭一人,便问:“夫人呢?”
“还在军医营,她令我先回,自己要亲自给您熬药,我劝不住…”龚袭后面的话声音很低,像是有点怕诸葛亮动怒。
“恩”他点头,心里知道这就是月英的脾性,只问:“外面立智和温良在吗?”这话虽有点出乎龚袭所料,但他也未及细想,只是如实回答:“他们不在,外面是立义,恭俭守着。”
“恩,好。”诸葛亮点了点头。他估摸着有立智,温良,老赵三人明里,暗里保卫着月英,应该不会有事。
随即吩咐道:“龚袭,你去带人在中军帐旁另支一帐,不用大,但务必要暖和,尽可能舒适些。等夫人回来后,你再去军医营通知吴飞,就说相府派了家医来,我感谢他这么多天的细心看护,让他先休息几天。”
“是。”龚袭听令后马上准备出帐去办,却听身后诸葛亮又唤:“等等,龚袭。”随即又嘱:“帐里所需,我这里有的,尽量从这儿匀过去。另外,箱子里有出门前夫人为我所做的一套新被单,我也未舍得用,你到时取了,帮夫人铺上。”
“是,丞相,您放心吧,这事我一定办好。”龚袭应道。
诸葛亮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外衣,又低头看起了公文。可差不多又一个时辰过去,还不见月英回来,心中不免开始有些担心,便时不时向帐外张望着。可他先等来的不是月英,只听得帐外报道:“丞相,魏延将军求见。”
诸葛亮重重叹了口气,他知道魏延又是来请战的,或者说得更确切些,他是来逼战的。对于再一次的退军,魏延本就是牢骚满腹,还在祁山诸葛亮病榻前的军事会议上,他就毫不掩饰地抗议诸葛亮再一次无条件接受退军命令。他认为丞相作为统帅,陛下的相父,权倾朝野,对于召命,完全可以从权。况且兵家有言:‘军中之事,不闻君命,皆由将出’,丞相有什么理由只因一道召命,就错失大好战机,致使大军无功而返,做这样的决定简直就是无能。当时,诸葛亮被气得不轻,可面子上没有发作,只是列明退兵原因有三:一是陛下下诏称有军务要事相商,要求立刻撤军;二是粮道堵塞,军中已严重缺粮;三是自己病倒,昏沉难支,不能理事。所以只能先兵退汉中,一则可以靠汉中存粮适当补给军需,等待后续军粮。二则自己也需要在汉中稍加调养,待身体稍有好转,即回成都复命。
诸葛亮只能话尽于此,事件的真实情况,虽然了然于胸,但却不能在军事会议上讲明。不然一言激起千层浪,顷刻便可冲垮已然危机四伏的蜀汉朝堂。
军令如山,魏延当时虽心中万般怨言,可还是得执行退兵命令。一路上他牢骚不断,杨仪曾乘机把不少他抱怨的话传给重病之中的诸葛亮听。诸葛亮听后,自是心中有些许发堵,可他却也能理解魏延急于立功,完成大业的心思。只说:“让他发泄一下吧,你就当没有听见,以后这话也别再来传我。”让杨仪觉得碰了一鼻子灰。
到达汉中后,魏延曾几次试图找诸葛亮请战。可几次去中军帐,确实见他都是强撑病体理事,倒也生出几分不忍,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刚才遇到吴飞,打听到诸葛亮的病情有所好转,才想今日再去请战一次。
中军内帐,他见诸葛亮已是瘦了一圈,但精神还好。他请安问候后,便直入主题,他对诸葛亮说:“丞相,我军回汉中已有多日,军需已适度给予补充。大军自随您镇守汉中,但我想请您拨给我一万精锐,继续秘密北上攻取关中。我军刚撤不久,魏军必然料想不到我们会这么快回击,机会难得。若能突破关隘,我便等丞相大军会师潼关。”
“文长,我知你求功心切,可大军几次与魏国交战,你也都参加了,对方军力如何,我想你是清楚的,靠一万精锐就想偷袭,岂非儿戏?”诸葛亮对于魏延重提自己的分兵进攻战略,再一次表示了否决。
“丞相,兵不在多,而在攻其不备,出奇制胜!”魏延提高了嗓门。
“出奇兵,可你怎知对方没有防备?你说得好听是出奇制胜,实则就是赌徒心理,想用这精锐部队赌上一把!”诸葛亮这边担心着月英这会儿还不回来,那边却还要应付魏延的逼战,不禁有些着急上火,也提了声响。
这时,月英,翠萍,老赵三人带着汤药回了中军帐。走近内帐,听得里面有人在争论,问:“谁在里面?出了什么事?”
立义答:“除了魏延将军,谁还敢和丞相吵。”
“他怎么还可以动怒。”月英禁不住有些着急。
“丞相议事,都不允许我们进去。”恭俭说。
“我去。”月英回头从翠萍手里接了药罐。嘱咐道:“你们都留在外面,不要进来。”
“是。”大家应道。立仁,恭俭替她拉开门帘,月英便端着药罐,药碗进了内帐。
魏延感觉有人进来,本来被诸葛亮骂赌徒,心里就恼火,正愁没地方发,见身后一个小卒打扮的人进来,便是冲在了枪口上,他朝月英吼道:“你有没有规矩,没见我和丞相在议事吗,滚出去!”
诸葛亮见是月英终于回来了,本是舒了一口气,可没想魏延会对她吼。只听帐内“啪”的一声,诸葛亮拍响了床案,厉声说到:“文长,你放肆!这里还轮不到你做主。”
魏延见诸葛亮真发火了,便也有几分畏惧,稍稍收了气焰。
月英虽然没有见过魏延,但对他大名是熟悉的。私下里,孔明曾说:“魏延武将难得,勇猛过人,但心气太高,刚愎自用。可惜他只能成为战场一猛将,终磨炼不成一帅才。”
只见月英并不动声色,不畏不惧,只是平心气和得对诸葛亮说:“丞相,药好了。”
诸葛亮刚才动了肝火,一时失了说话的气力。他点了点头,又向月英招了招手,指了指身边的床柜,示意月英把药端到床边。月英走过去,劝到:“丞相,您还病着,切不可动怒。”她这话是说给诸葛亮听,也是说给魏延听。因为诸葛亮还曾说过,魏延本性刚直,完全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诸葛亮长长叹了口气,往后靠在了床背上,想再腾出点力气,来说服眼前这个偏执的将军。月英上前扶住他,帮他多垫了几个靠枕,问:“丞相,我把药倒出来,趁热喝吧。”
诸葛亮点头。
月英将布搁在烫手的药罐上,缓缓将药逼入碗中。
魏延也没把这个看似年轻的医师放在心上,他只是不死心,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一步了,再怎么样他都准备一辩到底,他压低了刚才的声音说:“丞相,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如今您用兵,只见其正,未见其奇。”他停了一下,看了看靠在床上的诸葛亮,还是狠了狠心,壮了壮胆继续说:“丞相,您说我有赌徒心理,可我觉得你用兵过于谨慎,甚至可以说是胆怯,这样的打法,连年征战,只会让更多的战士白白战死沙场,所丢失的军力又何止一万?”
最后的一句话,实际就是对诸葛亮的问责。月英听得心头一紧,手一抖,滚烫的药竟倒在了扶碗的手背上,她不禁轻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