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衡感兴趣的事情不多,功名利禄都提不起他太大的热情,可就是这样一个寡淡的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地吸引了他的目光。
河床旁,她坐着,他站着。他弯起了眼睛打量着她,不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连唇色也没有一般的姑娘那么粉嫩,反而有些苍白。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她。
“画影。”她答。
“画影?可有典故?”他又问。
“没有。”她再答。
不热情,不疏离,她的性格竟与自己有几分想象。
“哪个画?哪个影?”他坐了下来,与她并排看着这无甚变化的小河,虽然他也不知道这小河有什么可看的。
“书画的画,倩影的影。”
“好听。”卢衡侧头看着画影,毫不避讳的眼神,画影也没有丝毫的不自在,任他看着。
终是他憋不住,呆坐了半个时辰以后,他再次问她:“你在看什么。”
“白玉河。”
还是这般的言简意赅。
“我知道,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日日看着这小河?”
“等一个人。”
“等一个人?”
“嗯。”
日日在一条暖河旁等一个人,是谁?她的情郎吗?卢衡的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怪怪的感觉,就是莫名地烦躁。
他忍不住问:“男的女的?”
“男的。”
果然,卢衡这下更加烦躁了,连带着看眼前的白玉河也觉得它湍急了起来。
“是你的情郎吗?”他别扭地问。
“不是。”她干脆地答。
卢衡刚刚有些压抑的情绪,因为这两个字一下子轻松了起来,好像连着下了多日雨的天空突然放晴一般的畅快,他喜欢她的言简意赅。
“那你在等谁,家人吗?”
他就是止不住对她的好奇。
“我喜欢的人。”
他开始讨厌她的言简意赅。
她居然是在等她喜欢的人,亏他还傻傻的在这河畔与她一同呆坐了三日。
“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了。”
才畅快的心情立马又郁结了,这般七上八下的滋味让他很不喜欢。他决定,还是回去当他那个没有上进心的自在的混吃等死的卢家堡少主好了。
“嗯。”
没有一句挽留。
卢衡气地捡起一块大石头砸进了白玉河。飞扬的水花溅湿了画影一生素色纱衣,她却连躲都没躲一下,更别提怒骂了,淡定得如同一块长在白玉河畔的普通石块。
好没良心的一个姑娘,卢衡如是想。好歹也陪她一同呆坐了三日,怎的他都说要走了,她却连一句道别的话都不肯给?
从来情绪没什么波澜起伏的卢衡难得地恼了,郁郁寡欢地提剑回城。
远远的,他回了几次头,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都没等来她的转身。
“从白玉河回城的路上要经过一道羊肠小道,在那里我碰见了十几个家丁打扮的壮汉,手里拿着棍棒,直奔白玉河的方向而去。”
卢衡提起画影,眼神柔得可以掐出水来,这就是爱一个人的样子,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他们嘴里念叨着,找了那么多天,没想到躲到河畔去了,这回非逮了回去让她知道厉害不可。我心里担心,白玉河畔就只有画影一个人在那儿,怕那些壮汉是寻着她去的,不争气地跟在后面折返了回去。”
卢衡的担心没有错,那些壮汉是去寻画影的,而且是去找麻烦的。
他本不想多管闲事,可看到那些壮汉粗鲁地一左一右架着画影,他还是忍不住站了出来。
卢衡可是正统的降灵大家的后人,除了降灵技法,功夫和体术也是修习的必要技能,几个普通家丁哪里是他的对手?不过三两回合,那十几个人便被他打了个落荒而逃。
俗套的英雄救美,却没有换来俗套的以身相许,甚至连个微笑都没有得到。画影只是淡漠地说了句谢谢,又坐回了河畔,继续看着她的小河。
卢衡大家子弟的傲气被她爱妃给激发出来了,想自己堂堂卢家堡少主、未来的卢家当家、遥星城第一俊朗的玉面公子,竟然得不到一个模样平平的姑娘的一个正眼。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给我起来!”他一把拽起了她,“你和你情郎是约在了这儿吗?他那么多天没来,是不会来了!”
他不知道在他来之前画影一个人在这儿等了多久,他只知道一个男人爽了一个姑娘三天以上的约,要么来不了了,要么不会来了。
画影摇摇头,笃定地说:“不,他会来的。”
这姑娘可真是一根筋,难不成真要学尾声,等到生命终结才算完?
他有些无奈,拧不过她,又不忍心看她这副模样。
那些家丁模样的人不知道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奴仆,之前没得手,肯定还会再回来。说不定这次还得带上更多的人手,放她一个人在这儿实在危险。
他认输了,决定帮她一把。
他问她:“他在哪儿?我去帮你找他。”
话一说完他就有些后悔。自己真是闲得慌,好好的天狗不去找,功名不去建,却跑来帮一个姑娘家家找情郎,也是脑袋进了水。
画影终于抬眸正眼看了卢衡一眼,就这一眼,看得卢衡差点羞红了脸。
她指着白玉河说:“在河底。”
卢衡呆住了。
这姑娘是傻子还是疯子?在河底,那不就是死了吗?她该不会是受不了打击就精神失常了吧?
卢衡试探性地问她:“那个,画影啊,人是不能在水下生活的,这个你知道吧?”
“我知道,我没疯。”画影淡淡地说,“白玉河有守护灵,不会吞噬善良的生命。”
卢衡又呆住了。这么平平无奇的姑娘居然知道白玉河的守护灵,那她就不是个普通的姑娘啊!
“你是谁?”他警惕地问。
这世上的灵对他而言只有两种,该收的,和该放的。这是他身为降灵人的觉悟。
“我是画影。”
“我问的不是你的名字,是你的身份,你的属性。”他握紧了手中的降灵剑。
画影转身与他相对而立,说:“画影就是我的身份,我的属性。我是一个画出来的影子炼化而成的小灵,我在等我的画师给我舔上添上色彩,让我成为一个完整的生灵。”
原来,她不是个人。原来,她在等她的画师。
可是她是好是坏,是善是恶?他真的辨不出来。
“你的画师,是怎么落入白玉河底的?”
“因为人性的贪婪。”
画影重新坐下,又托着下巴望着小河,不过这次没有继续沉默,而是对卢衡说:“坐吧,我说与你听。”
卢衡依言坐在她旁边,默默等着她开口。
“我的画师是虚无世界三十八城最好的画师,他画的山水风景引人入胜,给人一种如临其境的感觉,人人都赞他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师。可他最擅长的还是人物画,尤其是豆蔻少女。他笔下所画的少女栩栩如生,顾盼生姿,仿佛能从画中走下来一般逼真。”
卢衡是个降灵人,对文人墨客之间的事情还真是不太了解。他从不知道哪些人的诗写得最好,哪些人的曲谱得最妙,他只知道谁家的诀捻的最快,谁家的经又念得最顺。所以当他听到画影提起这位虚无世界最好的画师时,脑海中没有一丝的印象。
“有这般手艺的人,难怪可以画出一个你这样活着的生灵。他肯定还画出了别的生灵吧?”卢衡问。
画影摇头,“画师他曾受过情伤,与他订过娃娃亲的姑娘因为嫌弃她穷,毁了他的婚约,嫁给了城中一个富贾。自那以后,他从不轻易提笔画少女,他至今画出来的人物画,不超过五幅。”
“那你是怎么被画出来的呢?”
“我是他画来赠与那个姑娘的成亲贺礼,画师就是照着她的模样画的我的主人。”
“你的主人?”卢衡有些没太明白。
“我说过,我只是个影子。画师画的是幅少女赏月图,我不过是那个赏月的姑娘背后的一抹影子,她比我更早幻化成型,而且五官也不似我这般寡淡,她清丽漂亮,与她的原型有九成九相似。她是照着画师喜欢的姑娘幻化的,我是照着她的模样幻化的,自然打了折扣。”
一抹黑影幻化成形本就很难,还得自己揣摩五官,画影也算是碰了运气,才化成了一个人形。幻化的过程中只要稍有差池,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模样的怪物,三头六臂不一定,眼歪口斜也有可能。卢衡看着不算漂亮但好歹周正的画影,心中为她松了口气。
“我和主人化成人形以后就一同离开了商贾的家里,回到了画师那儿照顾、陪伴他。画师的画活了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也不知是谁泄露的消息,我猜是那个负了他的女人。总之,很多起了歹心的人都偷偷来家里窥探虚实。那个时候我刚刚幻化成形,不及主人的灵力高深,主人去街上给画师买新画笔的一日,家中又来了很多壮汉,就像刚刚那些人的一般打扮。他们举止粗鲁,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画师抓走,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