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
过了好半响,一旁稍胆大的小兵询问似的抬起头,这才发现重华已经早走了。
一阵窸窣的起身声,七叶这时抬眼瞟了瞟后边,发现居然还有好几排穿着银亮铠甲的天兵跟来。呵呵,神君这般,是怕她逃走么?
七叶重新闭上眼睛,感觉架着她的两个小兵竟不经意地朝她身上注着治愈的仙力。
她蓦然睁眼,已经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只好低声道:“多谢二位仙君,但请二位住手罢,莫要被民女连累了。”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她本没有什么主使和同党,别无辜害了这两个小兵,也徒增自己的罪名。
两个小兵犹豫了一下也不再坚持,收了手,一人用极低的声音感叹道:“唉,寿宴那夜便也是我二人这般架着你进宫门的,如今再次架着你进去,却是这样的场景,姑娘因何如此?”
七叶忍不住回想那夜与神君的第一次见面,她被人推到要掉进湖里,他飞身过来救她,墨袍纷飞,眉眼如画,致命的熟悉感。如今她陷进去了,而他始终都是那样的冰冷疏离。
“我亦不知我为何如此。”七叶附和地说了句,顿了半响又怅然一叹:“今夕何夕。”
那两个小兵大概不知该如何回答,三人便沉默下来。
这时似乎已经到了宫门,灯火通明的亭台楼阁让七叶模糊的眼都觉得刺得慌,待行近了才稍稍看清,原来是那宫门的天上地下都占满了手握夜明珠的天兵。银亮的铠甲,银白亮眼的夜明珠,难怪竟比寿宴那日亮堂了。
这时云停了下来,似乎还要进行严格的盘查;四周十分吵嚷,让七叶本已剧痛的头越发地要炸开。
“仙君……何事这般吵嚷?”
架着她的一人上前去盘查,留下的这人并不是方才感叹的小兵,看起来似乎很沉默。
七叶又闭眼仿佛等了一个世纪,这人才沉声道:“洛天战神不幸陨落,六界之人便来天宫闹事。”
“洛天战神?”
七叶一个警灵,似乎清醒了些,就是那个那日她还躲在他身后的冷面青年?
他看起来似乎比重华神君还有威望,怎会这般轻易的陨落?难道白天的那场神火,便是他陨落的异象?
心里泛起可惜,七叶皱眉道:“愿战神安息。”
身旁的小兵本还在纠结如果回答七叶接下来的询问,谁知七叶竟一句都没有再问。难道她就不好奇洛天战神是怎么死的,又是被谁杀死的么?
前面通关的小兵跑回来,正好就看到这留守的小兵一脸看怪物的眼神盯着七叶。
“有状况?”那小兵连忙紧张一问,毕竟是重华神君亲自抓捕的贼人,自然有不一般的本事。
“没事。”七叶身旁的小兵有些闷闷地回答。
“那便走吧,前边已经放行了。”
二人又架起七叶,她仍旧浑浑噩噩,好像行了挺远的路,转过好几处宫殿,多次左突右拐后突然一阵下坠,七叶被扔到了一处干草堆上。
“你……”
那热心的小兵似乎想说什么,但被另一个小兵阻断拉走了。浑身的疼痛似乎都比不上心口的痛,七叶有些麻木,最后一丝体力也消失殆尽,终于如愿地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而自七叶被架进宫门的那一刻,便有一个青衫的身影一路尾随着。他的眉目愈加阴柔,发色和眉色竟隐隐透着淡紫色。见七叶被压入地牢之后立在那楼宇之上定了半响,最后一个翻身,朝天幕上的神界掠去。
“本君疏忽,竟差点让你落入歹人之手,你莫要怪本君。”
幻琉宫宫主的寝殿内,重华边给小榻上的冰棺注入仙法,边柔声解释。那一脸的温柔都要滴出水来,哪里还有方才的赤血暴怒。
待那绣花鞋里的干瘪复又隆起,冰棺的裂缝合起完好无暇,重华才收了手,但眉宇之间还是有些一股淡淡的愁绪。
天牢的酷刑,法力高强的老神仙都挺不住,何况是她那样浅薄的仙法和羸弱的身躯?明明是他亲手将她送进去,却又为何心里总抹不去那股担忧?
难道是因为她能轻而易举地抹去他掉落的那滴血痣?可她身上明明没有一丝她的模样,除了那双眼睛,但终究她不是她。
重华有些怅然地打开那个卷轴,欲将它挂到冰棺里那女子触目可及的地方,却发现卷轴的边缘沾了点点猩红的血迹和木头燃烧的灰烬。重华抬袖一拂,那木头的灰烬不见了,而那血迹仍旧在那里。
又是这种他堂堂战神都拂不去的血渍!
重华眉凝成川,嘴抿成线,紧握的拳里透出浓浓的杀意。
战神洛天的陨落让六界有些恐慌,比上次放走那前朝余孽的事聚集的人更多,几乎整个天宫周围都有来回徘徊的游仙、散修和各路洞府门派的弟子。
大家对女帝突然派四大战神去攻打魔界之举十分的不理解,再加上重华那红光圈被压下来的事、那中年女仙的事,六界此次的暴动可以说是女帝登基以来前所未见的。
“陛下……”
牧公见女帝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脸上微怒地回着一摞又一摞源源不断送来的奏折,只好小声地提示女帝要歇息。
“哼,孤是六界之主,孤想调遣战神打哪里就打哪里,他们凭什么这般唧唧歪歪!”女帝“啪”又批完了一本将它扔到一旁,脸上的薄怒更甚。
“难道孤要调遣战神还需他们同意不成?居然暗讽孤昏庸,简直大胆!放肆!”女帝手下是笔大肆地来回划着,嘴里的声音越来越高。
“牧公,你说孤哪里错了?哪里错了!作为守护六界的天将,必然是时刻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孤岂能料到?洛天陨落孤比谁都心痛,竟还说孤不惜英才,真是岂有此理!”
“陛下……”
牧公跟随女帝多年,自然就圆滑些,对女帝的谋略他是钦佩万分的,但此事他亦觉得有些不妥了。
怎会明知魔界有埋伏的情况下,还要命四大战神前去?
“牧公,孤自有孤的难处,你不必多言,孤是不会说的。”女帝沉静下来,半响后突然问道:“前日听说重华亲自捕获了冒充慕容霸天之女又叛逃的女子,还将她送进了天牢,天牢的小官可有审问出些什么来?”
“回陛下,一字都无。”
“什么?”女帝的笔停了下来,这世间除了青衣,竟还有人受得住天牢的那些酷刑?
放下笔,扯过披风,女帝站起来边朝外走边道:“孤前去瞧瞧。”
“陛下……”牧公跟在身后,本想提醒女帝休息,但见她步履坚决,只好作罢。
七叶不知浑浑噩噩地睡了多久,周身的仙力已经被全数抽去,这天牢里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能的酷刑她一项一项受下来,每次她以为自己就要死的时候,总有一束光让她保持清醒,甚至更加清晰地感受那蚀骨的痛苦。
但每每如此,就是在提醒她神君也是这般对她逼供的,提醒她要对神君死心。
肉体上的痛永远比不上心里的痛。于是七叶竟在浑浑噩噩中将这天牢里几乎所有的酷刑都受了个遍,全身肌肤,包括脸,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就连头发,也被烧掉了好几戳,稀稀拉拉地稻草般披散着。
躺在干草堆上连翻个身的力气都没有,已经冷到有些麻木,门口那个小女孩朝她的脚射来好几重仙力她才微微感到了痛觉,努力掀开沉重的眼皮。
依然是一片模糊,但看轮廓和衣服是样式,七叶能大致看出来人是天界唯一的公主妄卿,寿宴那夜邻座的那几个介绍过的。
“不知……公主殿下找民女……所谓……所谓何事?”
七叶已经努力抬高声音了,但这话语还是低到连自己都有些听不清。
但这显然并不妨碍妄卿,她好像莞尔一笑,声音柔弱稚嫩而娇美:“我是来向姑娘讨要一样东西的。”
“讨要东西?”七叶下意识地压紧了腰间的骨笛,警惕道:“殿下是天地间……唯一的公主,竟还稀罕……民女身上的东西么?”
“本公主并不求稀有,只凭眼缘。你身上的东西本公主瞧着十分喜爱,若你被行刑,这东西便要与你一同灰飞烟灭,着实可惜了。倒不如看在本公主喜爱的份上,将它予了我,也算给它找了个好归宿。”妄卿淡淡地说道。
“灰飞烟灭?”
她从未招一字一语,便要将她行刑么?
“哼,你以为你不招天界便不杀你么?”妄卿好像看出了七叶的疑惑,冷笑道:“六界瞩目的寿宴那夜,你冒充慕容城主之女那般出风头,还受了母后的奖赏,如今慕容城主已然证明你并非他的女儿,你这不是当着六界众仙的面让母后难看么?堂堂六界之主竟认不出一个冒牌货,岂不让六界耻笑?因而无论怎样,你都是必死无疑的。”
顿了顿,又道:“你去便去了,可别糟蹋了这上好的东西。本公主是天族,自然会善待于它,你不若便将它予了我,倒也不负它随你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