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头轻转,一惯清冷的目光向他投去,只觉得那张刚毅的脸似乎在一刹间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地便又恢复平静。
“我知道了。”百里夜沉声而语,目光直盯着病床上的人,从未斜视。“我在这待一会儿,你去忙吧!”
叶霜张开口,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未能成语。
她是个很聪明的人,能够以一个异性身份留在他身边多年,她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她可以是他的助手,是他的医生,甚至是他的朋友。但这层关系其实很容易就崩溃掉,她必须时刻把握好一个尺度,说话的尺度,做事的尺度,甚至……看他时,目光的尺度。
“有事再叫我!”这是最好的选择!叶霜转身出门,房门关起时,却仍是不自觉地长出了口气。
屋里的人于病床旁边的靠椅上坐了下来,叶霜的话一直都在他的脑子里转来转去。关于“性侵”、“流产”、“不孕”这些个话题一一闪过,百里夜的眉越皱越紧,到最后,终是以一声低吼来化了这股烦闷。
病床上的人好像随着他这个声音而有了反应,先是眉心攒起,再是轻轻晃头,终于睁开眼时,她的第一句话却是说:
“我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
他气得咬牙,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闷声道:
“活着。”
乔季卡一怔,视线终于得以聚焦,这才看清楚坐在面前的人居然是百里夜。
这张脸一映入眼,好像随之而来的,有很多记忆也跟着涌了上来。下雪,肚子痛,跌倒,再晕迷……最后,是这个男人及时出现把她给接了住。
“谢谢。”轻轻的一句,然后是放松的出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我会死掉。”
这话讲得淡定,就好像死不死的,根本也与她无关。她只是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在经历着别人的事情。
双手撑着床想要起身,百里夜心里有股子怒火忍着没发,不愿动手帮忙。可在看到她因为这一个起床的动作而痛得狠皱了一下眉的时候,还是轻摇了头,不得不伸出手来。
把病床调整到一个合适的角度让她靠着,再递了杯水,折腾了几分钟,乔季卡的面上总算是有了丝血色,人也精神不少。
“怎么回事?”他到底是忍不住好奇,主动开口。“我早就问过你是心理有问题还是身体有问题。乔季卡——”他单手撑着病床,身体微向前探,两人几乎鼻尖碰鼻尖。“告诉我,在你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她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头一次觉得,说与不说,实在是一个很艰难的选择。
百里夜的目光总是让人很难相迎,她试着与之对视,不到三秒就失望放弃。
“不说了吧!”微垂了眼,言语中带了点点哀求。“给我留点尊严,求你。”
她没有看见,这一句话,直让对面的男子将剑眉锁至一处。额间紧打的那个结,摆明了愤怒与心疼。
“女人!”他咬牙,狠狠地道:“要清楚你现在的身份!既然要做我百里夜的太太,就应该知道,很多事情……不!所有事情,都需要诚实!”
她抖得更厉害,从上到下,甚至就连牙关都开始打架。
百里夜气得一把将人抓住,双手死握住她的肩,十分不解地道:
“有什么可不能说?你早就告诉过我你不能生育!连这样的话都可以说,那为什么就不能再讲清楚一点?”
“百里夜!”乔季卡终是被逼得急了起来,猛一抬头,目光中带了点点的厉色。“百里夜!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留一点尊严?我很诚实!我没有骗过你!我不想说的事就告诉你不想说,并没有胡乱编出个理由来骗你!为什么一定要问?为什么要将我的心挖出来一次又一次的凌迟?你知不知道那样有多残忍?有多残忍!”
话说到最后,竟已是崩溃痛哭。
可又不想让自己在他面前失控得太难看,于是以上牙死咬住下唇,血迹一下子化开,染了满口。
“你干什么!”一双手急伸过来用力捏住她的下颌,本来咬在一起的齿唇被迫分开,但已经溢了一片的鲜血却还是流个不止。
百里夜觉得自己快被这女人给气疯了!好好的一个人,年纪轻轻的身体,却弄得像是七老八十,从内到外全是病。他实在不明白,这么些年她到底是怎么活的!
心中有愤怒,却还是见不得她满嘴是血的模样,狠瞪了一眼之后,伸手就要去按铃叫护士。
可是手臂刚要抬起,却发现袖口正被一只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纤手死死抓住。被捏住下颌的女人流了一脸的泪,目光却不再避讳他。哀求之色愈发的浓,抓着他袖口的手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
百里夜瞬间心软,捏过去的手也渐松了下来。终于五指伸直,轻柔地往她脸颊抚去。大指划过嘴唇,浸了一片的血韵上指腹,有一种痛自心底传来。
这感觉十分陌生,他努力去想,半晌才知,那竟是心疼。
“不想说就不说,你这又是何苦。”终还是一声长叹,放弃追问。“本是想着带你去个晚宴,现在看来你也去不成了。躺着吧!多休息一会儿,有不舒服的就跟叶霜说,那场晚宴……我自己去。”
“好!”乔季卡长出一口气,竟开始庆幸他还有宴要出席。“那你快去吧!不用管我!”下意识地就开始推他,像是百里夜的离开就是对自己的解脱。
他无奈,只得直起身。再帮着她将床头摇下,让人重新躺好,这才又道:
“睡会儿吧!晚点我再来看你。”
她张口,想说不用过来了,可一对上百里夜坚毅的眼,便又主动把话收了回去。
……
百里夜觉得自己从来也没有存过这么多的心事,哪怕是当年黎小沐出事,逼得他不得不许下一个婚约的时候,也没有这般烦乱。
一路疾驰,晚宴地点是浦东的郊的一间商务会所。当他到时,会所内的酒会已然开始。
他不在意这些,毕竟自己的到来并不是为了跟这些人推杯换盏。堂堂百里帝国,早已经不需要通过出席这种交际场合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更无需让他亲自出马去讨好商户。
他今天的目地是这会馆的二层,虽说整间会馆都在为同一场晚宴而服务,但一楼聚集的是国内50强企业代表,在二层的,则是大上海从上到下的政要官员。
当然,他也并不是想要讨好这些官员而来。百里夜之所以要参加这么一个有些莫名奇妙的晚宴,其实只是因为他知道有一个人会来。
那人是谁?——齐桦!
对于这个在以前根本是连他余光都入不了的人,百里夜如今却是十分感兴趣。恰巧刚一入会馆,一楼大厅有脂粉气十足的歌声飘飘入耳。他眉微皱,顺声望去,但见大厅最前方的小型舞台上,正有名女子在摇麦歌唱。
百里夜对于歌星影星并没有特别印象,通常来说,只要不是红得发紫那一类,多半他都是认不出来的。
但这一位他认识!却不是因为对方有多红爆光率有多高,只是因为她齐桦的新婚妻子。叫什么来着……百里夜自思量一会儿,便想起,是桐筱筱。
一声冷哼自喉间而出,随即抬步朝电梯而去。有人将他认出,却没有一个人胆敢上前搭言。
其实,所有人都很希望能跟百里帝国扯上点关系。不管是国内50强还是5强,哪怕是首屈一指的企业,在百里帝国面前,那几乎都跟牛毛一般,太微不足道。帝国握满金钱的五指只要稍稍松开一点缝隙,流落出来的,都够这些企业吃足三代。
那完全是两个世界,两种阶段。可望而不可及,甚至连望上一眼,都该称之三生有幸。
百里夜能够出席这场晚宴,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包括他白天致电市长表达了自己准备出席的意愿时,那位新上任的城市负责人都足足呆愣了有三分钟之久,而后便是难以言表的兴奋。
这是他以市长身份所办的第一次企业宴,竟没想到从来也不了出现在这种场合的百里帝国居然会主动要求出席,而且还是掌门人亲自到场。这何止是面子的问题,足以在他的政史上书下光辉一笔。
于是,本只一层的晚宴迅速改为两层。在二楼,将是以他为首的一众官员与百里帝国掌门人的私人聚会。
因为乔季卡的关系,百里夜来得晚了些。那些早有耳闻他要到场的人们几乎要以为这是新市长自己胡说八道搞出的噱头,却没想到,那个传说中的人物居然真的就到了场!而且没有想像中那如黑社会老大现身时的前呼后拥,他只是一个人静悄悄地走进,直到穿过大厅进了电梯,绝大部份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
这顿饭吃的政治气氛极浓,新市长明白这种跟百里夜同桌饮餐的机会搞不好一辈子就只有一次。于是极尽其所能,先是对百里帝国夸赞了一番,然后再表达了自己对帝国的尊重。最后,到底是露出本性,开始拐着转儿的忽悠百里夜加大对上海的城市建设和金融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