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轻行不停,亲密无隙,行了两日余,便到了一处山谷。
一家人由小龙女引着,转过两个山坳,突然间眼前一亮,但见青青翠谷,到处点缀着或红或紫、或黄或白的鲜花,与绝情谷萧瑟寥落一比,竟成另一个世界。杨绝禁不住惊呼出口,李莫愁和杨过都是一怔,心中皆是想到:“此处之妙,竟似当初华山绝谷。”心思顿起,又不免相顾一笑。
四人走进山谷,又转了几个弯,迎面两边山壁夹峙,三株大松树冲天而起,挡在山壁之间,成为两道天然的门户。耳听得嗡嗡之声不绝,无数玉蜂在松树间穿进穿出,细看之下,俨然阵势。
“师姐,前面就到啦。”小龙女回喊一句,口中做个哨声,那些盘旋玉峰竟似撤阵散开。众人跟上,转过一个小坡,放眼再看,更是心旷神怡。
只见姹紫嫣红,满山锦绣,山坡下一列挂着七八个木制的蜂巢。三五只大蜜蜂振翅飞去,投入蜂巢。另一边山坡上盖着三间茅屋,屋前有两头小狐,转着骨溜溜的小眼向李莫愁等人观望。
李莫愁惊喜道:“师妹,你们好会享福,竟选了如此奇妙的所在。”杨绝道:“娘,这处有什么奇怪么?”李莫愁道:“此处山谷向南,高山挡住了北风,想来地下又有硫磺、煤炭等类矿藏,地气特暖,因之即便入冬,百花犹未全败。”杨绝道:“娘,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李莫愁笑笑不答,小龙女却说:“师姐从来都是这般聪明。”
几人正言笑,忽听“吱呀”一声,中间茅屋的柴扉推开,出来一人,乌发童颜,正是老顽童周伯通。小龙女远远瞧见,欢喜叫道:“老顽童,快来,我师姐和过儿来啦!”杨过跟着喊道:“老顽童大哥,小兄弟杨过,携同妻儿来找你玩啦!”他其实与周伯通辈份相差三辈,叫他祖师爷也还不够,但知周伯通年纪虽老,却胡闹贪玩,越跟他不分尊卑,他越欢喜。况且自打娶了李莫愁以后,这些辈分俗礼早早被他抛在脑后。
周伯通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奔近迎上,口中不住叫着:“哎呦呦,杨老弟,咱们可是很多年不见啦。哟哟,都娶了老婆生了儿子啦。”口中说话,手掌却是化了爪,来探杨过武功。
周伯通这一抓是向左方抓去,似要探他背后木剑。杨过右肩略缩,脑袋反而向左稍偏,周伯通登时一抓落空。他五指箕张,停在杨过颈侧,微微一怔,不禁仰天大笑,说道:“杨兄弟,好功夫,好功夫!只怕已经胜过老顽童年轻之时。”
杨绝很是奇怪,只轻轻问李莫愁:“娘,这老顽童如此简单和爹爹过了一招,怎得就说好功夫。”李莫愁笑道:“你功力尚浅,这内中玄妙自然看不出来。你可知适才这简单一招,两人便都藏了十来手后招变化。”
李莫愁一句答完,便自走近几步,冲周伯通斯文笑道:“老顽童,你好啊。”她虽不曾见过周伯通,却也听杨过讲过,知他不喜分尊卑,倒也合了心意。小龙女介绍道:“老顽童,这是我师姐,也是过儿的妻子。“又欢喜道:“我在绝情谷遇到他们啦。”
周伯通好好瞧了李莫愁几眼,当下拍手喜道:“哎呀,漂亮,漂亮,和小龙女一样漂亮。你叫什么来着……”他似思索状,抓耳挠腮,十分逗乐。杨绝见周伯通真如爹爹和龙姨所言好玩,便也弃了礼数,直言道:“老顽童,我娘叫……”
“大龙女!”老顽童忽的十足得意,又立马认定不改,连呼道:“对!对!就是大龙女!”
众人面面相觑。周伯通欢喜道:“小龙女是师妹,你是师姐,那不就是大龙女了么,哈哈,我聪明吧。”众人顿时哈哈大笑。小龙女道:“老顽童,谁说我师姐叫大龙女啊,你可真是自作聪明。你听好啦,我师姐叫李莫愁!”
“啊?不叫大龙女啊?”周伯通如犯了错的孩子一般,低头泄气。忽又挺了胸膛,大叫道:“我不管,就是大龙女。你是小龙女,她是大龙女!”
“好好好,大龙女就大龙女吧。”李莫愁也是笑的合不拢嘴,当下又招杨绝拜见。周伯通拉住杨绝,欢喜道:“你小子有意思,敢叫我老顽童,不过我喜欢。”
此时右首茅屋中传来声音,只听道:“伯通,外面怎么这么热闹,是小姑娘见到了情郎,将人带回来了么?”柴扉打开,却是瑛姑出来。小龙女上前拜见,喜道:“前辈,我见到过儿啦,还把师姐也带来啦。”瑛姑略微一愣,瞧了瞧不远处一家三口,却对小龙女道:“怎得,你终于放下啦,舍得啦?”小龙女略微低头,轻声道:“师姐和过儿很好,我希望他们永远在一起。”瑛姑微微一笑,道:“以前要死要活的是你,现在大度相让的也是你,我真是不懂啦。呵呵,算了,我才懒得管你。”
小龙女以为瑛姑不悦,其实瑛姑这些年和老顽童一起过的快活,心性早早不再偏执,此时不过同她小小玩笑。见小龙女脸有不安,顿时换了笑容,“傻姑娘,我同你说笑呢。”又如长辈般关爱,“你能堪破此中情事,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又冲老顽童喊道:“伯通,快请贵客屋里坐,我去准备点心。”小龙女大喜拜谢,赶紧招呼众人进屋。
一家人进了小龙女所住右侧茅屋,小龙女奉上清茶,老顽童却自玩闹,往她悬在屋中的白绸上睡去。不觉身形刚刚粘上,便自“噗通”一声,摔了下来。众人一时惊愕,小龙女已然笑道:“老顽童,你好笨,学了十几年都学不会。哈哈,我早早说过,你心不静,是学不会这门功夫的。”
老顽童泄气道:“不玩了,不玩了,每次都睡不住。”忽又转对李莫愁,“大龙女,你是师姐,一定也有很多好玩的武功,对不对?来来来,咱们去外面比划比划,让我开开眼见。”他竟说着就来,一下抓了李莫愁手臂直往屋外去。杨过大吃一惊,急急拦住。小龙女也到跟前,正色道:“老顽童,你别胡闹,我师姐不会武功!”
“不会武功?”周伯通瞧着李莫愁,又自打量。稍顿,便是放开她手,好奇道:“你是她师姐,怎么不会武功?”小龙女欲言又止,杨过也是不知何言,李莫愁却是笑吟吟道:“他们说我不会武功,你觉得很稀奇么?”周伯通又瞧了她几眼,摇头道:“你不老实,不好玩,我还是找杨老弟玩去。”
此时瑛姑进来,托着一只木盘过来飨客,盘中装着松子、青果、蜜饯之类。李莫愁一家三口又再拜谢,当下老顽童却不敢玩闹,众人谈笑甚欢。当夜,老顽童和瑛姑同住一屋,让出空屋给杨过父子,李莫愁则与小龙女一并。
翌晨李莫愁和小龙女被屋外拳脚声吵醒。出屋看时,果见周伯通正和杨过比武,两人拳脚生风,好不精彩。周伯通欢笑开怀,拳掌翻飞,连连叫着:“过瘾,过瘾!”瑛姑自在一边浇花,不时叮嘱几句,“伯通,杨老弟是客人,你可要让着些。”周伯通叫道:“他让我还差不多!”
杨绝站的稍远,却是静静看着蜂巢出神。李莫愁和小龙女远远瞧了众人一会,也不管比武两人,便自先向瑛姑问候,又到杨绝身边。李莫愁道:“绝儿,看什么这么出神?”杨绝回头道:“娘,我在看这些玉峰。”又对小龙女道:“龙姨,这些玉峰真的好神奇。”一句才落,似心血来潮,问道:“龙姨,你能教我养玉峰么?”
小龙女一怔,尚不及答他,李莫愁已经断他念头。李莫愁道:“别胡闹!这御蜂之术,可是本门秘技,只传掌门人。”杨绝脸有失落。小龙女见他隐隐惆怅,又习惯性抚了抚他头发,温柔道:“其实也未必只传掌门人,绝儿若是真心想学,我可以教你。”
杨绝霎时转喜,惊叫道:“真的?”尚不及拜谢小龙女,李莫愁却又打断道:“不行!且不论师门规矩不能轻易更改。便是可以,你又如何能学?你可知道,你龙姨当年所学,心无旁骛之下也花了许多年月。”又提醒道:“咱们在人家处做客,哪来这么多空闲时光。”
小龙女扯了下李莫愁衣角,轻声道:“师姐,没关系的。”又真诚问道:“绝儿,你告诉我,你是真心想学,还是一时好奇?”
杨绝先是瞧了瞧李莫愁,又转眼对上小龙女,低声道:“龙姨,我不过一时好奇而已,不学啦。”小龙女却是轻轻一笑,点了一下他鼻尖,“绝儿,你撒谎啦。”又转对李莫愁道:“师姐,你别怕他贪多,这御蜂之术其实不算武功,学一学有胜于无。”
李莫愁自然知道儿子天性聪明,平日里亦不拦他贪多,反而处处引导,恨不得教他习遍天下武学。但此时她心中隐隐有些说不清的想法,便是不想让杨绝同小龙女学武求技。
小龙女道:“师姐,这御蜂之术其实不难。法门易学,旦只掌握了窍门,日后便可自行操练。你瞧,这些玉峰,有一半是老顽童养的呢。”李莫愁不说话,小龙女又道:“师姐,反正你们闲来无事,便在我这里住个一年半载,又有什么不可?”
“可是,师妹……”李莫愁欲言,小龙女已经抓了杨绝手臂,唤道:“绝儿,不理你娘,我们去那边,我教你。”话音落时,两条身影已经远去。
李莫愁轻叹口气,又摇了摇头,却是转回身去,陪瑛姑浇花摘果。
稍后用了午饭,小龙女当真提出要李莫愁一家人多住几日,自己方好教会杨绝入门窍门。周伯通一听大喜,连连叫好,只道:“哈哈,还是小龙女最好。这下好啦,杨老弟,咱们可要好好过过招。”杨过并不明确,只看李莫愁意思。李莫愁一时犹豫不应,周伯通便又不满叫道:“大龙女,你不够爽快!”又指着小龙女和杨过道:“杨老弟爽快人,小龙女也爽快,他们才该是一对!你,不好玩!”
李莫愁忽的怔了怔,虽知老顽童好玩胡闹,但此话却也似一根针,在自己心头刺了一刺。杨过赶紧道:“老顽童,你别胡说。”瑛姑骂一声“伯通,你住嘴”。小龙女好声道:“师姐,是不是你担心襄阳安危,想着早点回去?”
李莫愁收敛神思,忽的笑吟吟道:“谁说我不爽快?我只是不想天天叨扰,叫你和瑛姑挤一个窝,过得不自在。”周伯通不服道:“哪里不自在?哪里不自在?尽乱说!”瑛姑道:“伯通,我叫你住嘴。”她装出生气样子,周伯通果真立马安静。
李莫愁哈哈大笑,取笑道:“老顽童,原来你这么怕瑛姑啊。还敢说自在?”众人跟着笑出声来。瑛姑道:“反正前些日子你们挫了蒙古人锐气,他们一时半会也不敢妄动。你们就在这里好好住上些日子,若是嫌住得挤,等会咱们一起动手,再搭几间茅屋便是。”
李莫愁当下应了,杨过自是无异。杨绝更是高兴,偷偷拉扯小龙女衣角,轻声道:“龙姨,等会咱们再去那边山头,你再教我。”小龙女轻轻应了。
如此一来,一家人便在百花谷暂住下来。六人一并动手,花了几日,又在山坡空地上搭了两间茅屋。夫妻俩住一间,杨绝住一间,倒也安然。
诚如小龙女说言,周伯通几乎天天缠着杨过,同他比武论技,好不快活。李莫愁伴着瑛姑,浇花种菜,剪树灌田,又不时言说些九宫八卦,亦是欣然。
杨绝更是兴奋无比。他七八岁时随父母离了襄阳一直游历江湖,虽习得不少精妙武功,积累许多阅历经验,但鲜有同龄人青春好玩之时。如今每日随着小龙女御蜂,而小龙女性子虽不若当初天真却依旧单纯,两人教学之时亦不分长幼,恰到成了一对玩伴。时日一久,少年人本性展露,亦是飞扬跳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