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婚事(1 / 1)

杨过张狂傲性,言出必行,数日里果真大派喜帖,张罗婚事,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群豪熟人更是闻之百态,众议纷纭。有人祝福,有人不屑,有人不置可否,亦有人盛怒不息。

“胡闹!简直胡闹!”郭靖狠狠将手中喜帖甩到桌上,甚有怒气。他在厅堂里来回踱步,似对黄蓉责备道:“过儿任性妄为,难不成你那小师妹和洪、陆两位姑娘都不劝他?竟任由他乱来!”

“你冲我发什么脾气?”黄蓉瞪他一眼,颇有不满道:“过儿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他敬我们喊一声伯父伯母,但凡事从来都是自己拿主意。连你的话,他都未必肯听,何况他几位义妹。”

郭靖被妻子反唇相讥,渐渐平静下来,歉言之后,不禁叹道:“唉,可惜莫愁不在了。不然的话……”他总是想着李莫愁,却又怕言多误会。稍顿,征求道:“蓉儿,你主意多,你倒是想想办法,我们总不能教过儿做出这等蠢事。”

黄蓉满腹心事,对当年绝情谷之事犹是不忘。她多有自责,自叹杨过此后行为,面上虽是平静,但实则内中更是叛逆狂傲,哪里还有什么话好说。

两人静默了一会,黄蓉才道:“靖哥哥,我倒是想问问,过儿帖子中提到的这位无忧姑娘,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你如此反对?”郭靖气道:“什么姑娘,是个寡妇!”他一言直出,不免有些伤人。转念一想,颇觉失态,又道:“其实我也是见过几次的。那位夫人是个郎中,医术高明,人也和善,在城南棚户一带,颇有些名气,不过……”

“不过什么?”黄蓉这些年几乎不关心杨过私事,此番听郭靖说了,倒也好奇。郭靖道:“只不过容貌奇丑,又是一个寡妇,还带着个孩子。过儿要娶她,这可真是……真是……唉!”他心中念着杨过的好,总觉得这般女子,是配不上他的。

黄蓉倒是更奇,反问道:“靖哥哥,这就奇怪了。过儿一向视高,怎会无缘无故要娶这女子,莫不是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郭靖道:“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就算是有,那也不能把婚姻大事当儿戏。”他说着又气,重提当年旧事,“当初他和龙姑娘虽然名份师徒,但总归郎才女貌。可今日,他却……唉,要是莫愁还在,怎能任他胡来!”

黄蓉又闻李莫愁之名,心中又是自责。她一边劝郭靖不要动气,一边心中却是想着:“既然是如此女子,那当有特别之处,说不准内中真有什么隐情呢。”她心思转过,却是温言道:“靖哥哥,此事先不急,待我问过小师妹和洪、陆两位姑娘,再来做打算。”见郭靖怒气渐敛,又宽慰道:“过儿虽说任性,但大事关节还是把握的准,我相信他这么做,定也有自己的理由。至于这位夫人,明儿我亲自去探探底。”

“也罢。”郭靖收了怒气,沉言道:“其实我也是想过儿过得好。自从莫愁去了后,这些年过儿都是一副人前假象,看着潇洒,实则让人心痛。若他真能寻到自己所爱,便是丑女寡妇,我也不会阻拦。就怕他一时冲动,误了自己,也误了别人。”黄蓉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李莫愁自也听得满城风雨,心中虽有轻怨,但终究欢喜更甚。想着自己竟能和杨过如此婚礼,不免有些轻飘飘起来。彷如当初缺失,如今弥补了。她心中欢喜期待,倒也不再去医馆,而是躲在家中准备嫁衣,幸福模样自不必说。

这日有街坊来寻,只说病痛。李莫愁不及多想,便随之一诊,不觉前后片刻之差,竟教她失魂落魄。

“绝儿……绝儿……”李莫愁失魂轻喃,手中还捏着一张字条,却是写着:“若要孩子,于城外十里杏子林相见。”她不敢置信,怎得自己走开一刻,杨绝便教人掳了去。想来这些年自己避世隐居,毫无仇怨,端是不明所以。只是眼下情急,心系爱子,再不能深思耽搁,只得赴约。

她一路疾行,出城便起轻功,十里之地转眼便到。只是相约之地,哪有人影,一时心中忿恨,直暗暗骂道:“哪个杀千刀的贼子,竟敢掳我孩儿,若落到我手中,定教你生死不能。”但毕竟江湖老练,硬是不动生色,朝四下平稳发了话,“哪路朋友,掳我孩子做甚,请现身相见。”

一言送出,却丝毫不闻回应。李莫愁心思沉重,却不得不耐了性子,既到约定之所,便也顺天应命。她定定站在林中空旷处,凝神静气,警觉四周,端是枯等了许久。

渐渐日头偏转,夕阳下山,西边天上晚霞如血。

忽然,隐秘处窜出一条人影,玄衣斗笠,挺剑刺来。这一击来得突然,却也在预料之中。李莫愁脚步轻移,空手一拨,便稳稳化解了一招。只是心中一跳,暗自疑惑,“这剑招……”

不及思索,对手剑招又到。剑走轻灵,甚是精妙,眼前剑花缭乱,自己上半身已经尽数被罩。长剑一点寒芒,却是直直刺向自己小腹。

“什么?玉女剑法!”李莫愁足尖点地,飞身后退,心中惊讶道:“好一招冷月窥人。”不禁脱口问道:“什么人,竟会古墓剑招!”

对手并不答话,一招被化,又接一招。只见长剑轻扬,身形飘然逼近,尖峰已朝李莫愁下盘连点连刺,竟是一招“小园艺菊”。

李莫愁纵身避过,飘然落地,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会玉女剑法?”她此时心中惊奇,又系挂孩子,势要弄个明白,“我孩儿呢,你将我孩儿弄哪里去了?”

岂不料三招过后,对手不答不攻,身形竟是微微颤抖起来。李莫愁莫名其妙,却是喝道:“装神弄鬼,看掌!”她赤练神掌顿起,直直拍了过去。只是掌下留情,需要寻个答案,暗道先将人伤了,再来逼问。

哪知眼前人犹是不动不闪,却是发出呜呜轻嘤之声。李莫愁大为惊愕,掌风逼近,荡开斗笠面纱,竟是熟人面庞。

“凌波?”李莫愁失口叫出,强自收力。所幸掌力吐的不重,反噬不足伤人。她身形稳住,脱口便问:“凌波,怎么是你?绝儿呢,是不是你把绝儿带走的?你快说话啊!”

李莫愁连连发问,早早将一些事抛在脑后。洪凌波怔怔不动,泪流满面,不予回答她,却是一个急冲将人抱住,口中大叫道:“师父,师父!”

这一下来得突然,李莫愁心中“哎呀”叫一声,似是明白什么。不及开口,林中却是传来人声脚步。不及细看,已有人声哭道:“师父,师父!”

李莫愁回神,却是陆无双直直奔来。微跛一脚,神情复杂,见面即刻跪倒,连声又喊:“师父,师父!”她喊完两声,便是抱住李莫愁腿脚,呜呜哭出声来,“为什么不认我们,为什么!”程英紧随而到,双眼红润,默默瞧着李莫愁,温柔道:“李姑姑,真的是你吗?”

“你……你们……”李莫愁聪慧之人,已然将原委猜了个七七八八。心想三人竟为了探她底细,而假意掳去孩子。此时苦笑一个,道:“没想到还是没有瞒得过你们。”说完,便将陆无双扶起,温言道:“现在师父认你了,别哭了。”一句话说完,自己也是红了眼圈。

陆无双哭道:“师父,对不起。先前我骂你,打你,我该死,我该死!”李莫愁好好将她抱住,心中也是起伏,宽慰道:“你又不知道,师父不怪你。”话落,也是泫然欲泣。

洪凌波和程英都不说话,皆在一边抹眼泪。陆无双犹是伤心道:“师父,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又道:“你,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明明你就在我们身边,为什么?”

李莫愁将人放开,苦苦笑一个,淡淡道:“我不认你们,总有我的道理。”她不想多说,实在也是此时激动,前因后果不知如此开头。当下转了话题,却问:“绝儿呢,是你们带走的么?”

洪凌波点点头,李莫愁道:“怎么不见绝儿,你们没把他带在身边么?”她终是记挂孩子,四下不见影,又担心起来。

正游目四望,不觉远远花树丛中,亲儿唤母之声传来,“娘,娘!我在这里!”

“绝儿?”李莫愁心中轻松欢喜,循声望去,却是一个美艳夫人,左右各牵了一个孩童,一男一女都是四五岁模样,正缓步而来。右边男童口中呼唤,神情欢喜,自然便是杨绝。左边女童亦是天真烂漫,笑盈盈摆弄手中花枝,惹人怜爱。那夫人亦是熟人,倒令李莫愁一时愣立无语。

“李姐姐。”那夫人温柔唤一声,却是黄蓉不假。李莫愁念道:“是你,黄蓉。”她此时更是明白,这掳了孩子探她底细的主意,却是黄蓉的意思了。

黄蓉轻轻点头,将右手男童交付,脸有自责之意。她静静瞧了李莫愁一会,忽的屈身一矮,便要跪倒在前,“对不起,李姐姐。”

李莫愁眼明脚快,当即起脚往她膝弯处一抬,阻道:“你这是做什么。你用孩子探我底细,并没有什么恶意,何必如此。”黄蓉却道:“我这句对不起,岂只孩子之事。”她说完又跪,惊得身边几人都来劝慰。

“郭夫人,你这是做什么?”李莫愁岂能让她如此。此时身份被揭破,却也不装,当即说道:“过往之事,我虽恨过你,却也知道你一片苦心。如今绕了一个大圈,我和过儿还是处在了一起,一切便都过去吧。”

黄蓉下盘运功,犹要下跪,口中歉道:“不论过往将来,我也是这一句对不起。”李莫愁忽的心头一沉,似想到什么,不及黄蓉开心说话,便是冷冷道:“黄蓉,你该死!”忽的足下运力,硬是将她双膝托住,内力迸发,瞬间将她掀了出去。

这一下来得突然,众人纷纷愕然。程英惊叫“师姐”,立马纵身去护,陆无双和洪凌波齐齐喊一声“郭夫人”,却瞧见李莫愁眼神幽历,只管分别护了两个孩童。

黄蓉空中一个翻转泄力,又得程英相护,自是稳稳落地。她正色道:“李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李莫愁冷道:“做什么?你自己不清楚么!”她一句出口,便冷哼一声,接道:“你跪我一句对不起,便是想要我离开过儿!别以为我是傻子!”黄蓉怔了怔,立马解释道:“不是的,李姐姐,我只是……”

“住口!”李莫愁喝断,心中霎时恼得紧,多年尘封怨念一时尽起,直骂道:“凭什么你自己合家美满,却一定要让我颠沛流离?凭什么你光彩照人,却要我见不得人!”她一把摘下自己面纱,一张丑脸狰狞恐怖,直吓得黄蓉情不自禁退了几步。小杨绝更是躲进程英怀里,不敢来看。

李莫愁凄笑道:“你心中恼恨我和郭大哥知交,便借大义名分千方百计来害我!现在你满意了么?”她一阵大笑,甚是阴森,笑落更是幽怨道:“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李莫愁公然抬出郭靖缘由,又首次责怨自己容貌变故,神情饶是吓人。黄蓉轻轻摇头,紧紧护着身边女童,退了又退,却始终来不及说什么。

李莫愁得势不饶人,步步紧逼,“我和过儿真心相爱,又无血亲,连孩子都这般大了,你凭什么又想用师门名分,伦理长幼来拆散我们!凭什么!”她似癫狂,又接一阵狂笑,笑音震得人心欲呕。黄蓉和程英赶紧各自将身边孩童耳朵捂住。

长笑停歇,又冷冷扫过众人,转对黄蓉嘲讽道:“黄蓉,你给我记住了,别人敬你一声郭夫人,只是因为你助夫守城,功在百姓,而不是你管了多少闲事,拆了几桩婚姻!”稍顿,再扫众人,似吓道:“不管是谁,若敢阻我,别怪我不客气!”

一番话落,更是周身气劲爆冲,卷起落叶连天,打得枝头花瓣如雨。她这些日子心中转了个大弯,极想和杨过相守一起,若不是忌惮这些年欺瞒之事,便是早早说出真相。此时见得黄蓉跪地言歉,自是想到当初情景,心中恨得紧了,杀气却自蒸腾。

李莫愁一席怨言说得甚快甚急,几欲不给旁人解释机会。直至此时宣泄一气,四下才复安静。

但见落英缤纷之中,黄蓉呆立不语,只轻轻抽动嘴角。程英和陆无双惊得不敢开口,洪凌波唤一声“师父”,却又戛然而止。李莫愁自是眼神幽历,甚有杀人之意。她冷哼一声,重重从程英怀中拽过杨绝,决然道:“绝儿我们走,去找你爹爹。”

小杨绝早早停了嬉闹,瞪大眼睛,怯怯道:“娘,你……你好凶。”只一句,忽似受了惊吓般,霎时“哇哇”大哭起来。

小杨绝出声一哭,却是破了当下寒意。

“绝儿不怕,娘亲不是凶你。”李莫愁赶紧将人抱起,好生安慰,眼神渐渐柔和。她将面纱掩起,温言道:“绝儿不哭,是不是娘亲吓到你了。”她连连哄着孩子,先前杀意自是转成柔情,倒教众人垂首暗怜。

陆无双拉扯一下程英衣袖,程英便是走近,温言道:“李姑姑,你别误会,我们都祝福你呢,没有人会要拆散你和杨大哥的。”

李莫愁一顿,转头望向黄蓉。只见黄蓉牵了女童,缓缓近身,温言道:“李姐姐,以前是我不对,不过这次你错怪我了。”李莫愁凝望黄蓉,眼神又平和一些,轻轻自语,“你不是来劝我离开过儿?”黄蓉真诚歉道:“李姐姐,你冷静一些,这次我真的没有这种心思。”洪凌波接道:“师父,你心里很苦,我们都知道。不过这次,没有人会与你为难。”陆无双也道:“是啊师父,郭夫人这次是站在你这边的。”

众女便在李莫愁眼前说清缘由,又多说皆是祝福心意。黄蓉十足真诚,解释道:“洪姑娘和小师妹一直怀疑你的身份,却不敢深究。前日我得知了,便同他们商量,做下今日试探之举。果不其然,真的是你。”她脸有惊喜,更多愧疚挚诚,“李姐姐,外人如何我不知,但是我们,确实真心实意祝福你。”

李莫愁眼神更柔,口中喃着:“真的?”程英道:“李姑姑,你还不信我么?”洪凌波哽咽道:“师父,你做什么,弟子从来都是站在你这边的。”陆无双道:“师父,我前些日子,不该……”却是说不下去。黄蓉歉道:“李姐姐,当日在绝情谷我劝你隐遁,却不曾想过竟害得你如此,今日你我再见,我又怎会忍心伤你。”忽又凛然道:“你放心,这场好事,但有我在,谁也不许多说半句!”

李莫愁闻听众人言辞神色,心中戾气尽都散去。静了片刻,忽见黄蓉将怀中女童轻轻推出,转过话头,温柔道:“李姐姐,这是襄儿,你还记得要认她做女儿的么?”

“襄儿?这是襄儿?”李莫愁失神一瞬,遐思远走,眼中无限柔情。待得回神,小郭襄已经牵在自己手中。小郭襄虽不说话,却也不怕生,一双眼睛灵秀之极,只是眨巴眨巴瞧着李莫愁。

李莫愁此时一左一右牵了杨绝和郭襄,又见众人都是真心笑容,便也心境平和,全然安宁。

黄蓉等人又是嘘寒问暖,说尽好话。众人稍后又寻一处清净地,李莫愁自将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听得众人不免唏嘘。但想着终究好事圆满,都是欢喜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