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我的莫愁早就死了……(1 / 1)

杨过落地现身,却是神情落寞。

郭靖惊呼:“过儿?”一时回转神思,甚是激动,“过儿,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郭伯伯,郭伯母,是我。”杨过口中答道,目中却无太多光彩。

郭靖一拥而上,将杨过紧紧抱住,竟也是虎目含泪,“过儿,你身上的毒都解了吗?你的伤都好了吗?你……你怎么来襄阳了,你……”他忽的抓到杨过右臂空袖,顿时神情黯淡,歉道:“对不起,过儿,是我们郭家对不起你。”

“都过去了。”杨过十足清冷,却又莫名道:“郭伯伯,谢谢你记着她。”

郭靖一愣,黄蓉已然道:“过儿,快快进屋,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她自是知道内中缘由,赶紧将人引向屋内,口中刻意提点道:“过儿,你姨娘虽然不在了,但是你郭伯伯和我,都会待你好的。你既然来了襄阳,就不要再走了。”她刻意在杨过面前重启“姨娘”这个称呼,自是想要告诉杨过,郭靖对某些事情,全然无知。

杨过一怔,不及开口,郭靖已道:“过儿,你郭伯母说得不错。虽然你姨娘不在了,但是还有我们。那日你郭伯母回来,只说你伤心悲绝,不肯同来,我还一直担心。无奈襄阳危难,走不脱身,实在有愧。现在好了,你自己来了,今后……”

杨过知他真心,却也因旧事重提,心中痛苦,终于忍不住阻断道:“郭伯伯,小侄才来襄阳,今日有些累了。”

郭靖一怔,以为他尚有断臂之恨,也是黯然道:“是了,经历了这么多,大家都累了。”转而放开杨过,好声道:“过儿,你先去吧。待芙儿大婚之后,我们再好好说。”

三人各有心思,气氛略显尴尬。

杨过既见郭靖,心中去了一事,便也辞行。他犹是翻墙而走,不妨身形才起,郭靖又喊了句“过儿,芙儿大婚之日,我希望你能来。”

杨过身在屋顶,却也驻足,沉思片刻,好好回他,“郭伯伯,你放心,芙妹大喜那天,我一定到。”言落,自去。

郭靖望着杨过远去,听他适才话中口气、称呼,终是露了笑容,低低喃道:“莫愁,你放心吧,过儿长大了。”黄蓉跟进,抚了他手掌,温柔道:“是啊,过儿长大了。李姐姐地下有知,应也是安心了。”

此间揭过,忽忽又是两日。

这一日,正是郭芙和耶律齐,武敦儒和耶律燕,武修文和完颜萍三对新人大喜之日。

当日天青气爽,甚是和暖。杨过、程英、陆无双三人早早准备,只为前去贺喜。杨过道:“两位妹妹,我们此次来得巧,却也颇为仓促,趁着大礼未始,我们去城内走一遭,也好为郭师妹和武家兄弟备份贺礼。”

程英点头称好,陆无双却道:“人家砍了你手臂,你还送礼?大哥,你不恨她?”杨过笑道:“恨又能如何?我这手臂还能回来不成。”瞧一眼两人,又忽沉吟道:“很多事情,过去了便过去了,即便你不愿意,也都是无能为力的。正如我这条右臂,没了便是没了……也正如她,不在了便是不在了……”

二女自然知道所指,尽皆不语。少顷,程英道:“大哥,李姑姑还在的。”杨过微笑道:“嗯,她还在的。”说着左手摸了摸心口,“在这里,一辈子都在这里。”陆无双打岔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赶紧去置办贺礼吧。”

三人心意相连,自是不再提及伤感话题。一路采办谈笑,倒也渐有生气。

一番忙碌,终将礼品备齐。程英道:“大哥,以后你会留在郭大侠府上吗?”陆无双抢道:“大哥,我可不想见那个仗势欺人的大小姐。”杨过笑道:“我们不缺金银,何必客居他人檐下。我们兄妹三人,自然是自寻清净之地。襄阳无战事,我们便自得其乐,若有了战事,我们再出力便是。”

二女闻之皆喜。陆无双道:“对了,我昨日寻到师姐了,她也没有客居郭府。大哥,到时候我们叫上她,一起结伴,好不好?”

杨过念及当日情谊,又想着洪凌波那日一顿打骂,倒也明白她的苦心。当下自是点头,只说:“她若不气我是个孬种,肯与我们同住,那自然是最好。”陆无双道:“师姐不会真的气你,她不过是想骂醒……”忽的顿住不语,杨过接道:“洪师姐一片苦心,我焉能不知。等会喜宴上若能遇见,我自然先向她问好。”

二女见杨过言谈颇为轻松,皆是宽心。

三人打道回府,略赶时间。杨过熟悉襄阳,便引二女挑走近巷小道。三人穿梭曲折,颇显欢愉。

猛然,前路上有个人影一晃,便自拐角隐了去。程陆二女正说郭家喜事,不觉杨过竟又是大大喊了声,“莫愁!”二女吓了一跳,回神之际,杨过早早疾步追去,隐没前巷小道。

“大哥!”二女齐齐惊呼,当即跟去。

只闻杨过脚步急促,颇有几分凌乱,口中胡乱喊着“莫愁”两字。二女远远只见杨过衣角,却始终不视前景,不免心中又惊又怕。待的脚步停歇,追上杨过,杨过已然伫立死巷尽头,痴痴念着,“莫愁,是你吗?是你想见我,对吗?”

二女只见空巷死寂,哪里还有他人,不觉都是吓出一身冷汗。

程英收敛心神,温柔道:“大哥,你没事吧?”陆无双关切道:“傻……大哥,你别吓我们。”她情急之下,原先称呼竟差点脱口而出。

杨过瞧了一眼两人,努力摇了摇头,终于笑笑,温和道:“没事,我没事。”顿了片刻,又嘲讽道:“许是我眼花了,总是以为看见她了。”

如此一番心悸,原先贺喜心情倒是坏了大半。待的三人到时,正巧大礼将始。

杨过心中总想着那抹身影。似乎从许久前,便一直隐隐晃在眼前。他有时觉得是虚幻,但有时又觉得很真切。只是每每到最后,总是一场虚无。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杨过只觉有人拉扯他衣袖,耳边有个声音温柔道:“大哥,郭大侠在叫你呢。”

杨过猛醒,才知自己又神游了许久。他朝郭靖黄蓉言贺,心中却总是寻思:“难不成我假装洒脱,实则真情思念,生出了臆想之症?”只是此番心意,他却不好对第二人说。他忽的明白李莫愁当时做法,又在心中苦道:“不教他人为你担心,便也是你的任性罢。”

此时婚礼喜庆热闹,众人纷纷向郭靖黄蓉、三对新人贺喜。又有不少熟人见到杨过,多来询问安好。朱子柳、武三通、鲁有脚等人皆是热心,教他不得不强压心思,热情应对。

此后又见到洪凌波,也说起当日事,自是一笑泯之。宴席之中,郭靖提出要留杨过在府,杨过自是早有说辞,只道:“郭伯伯,小侄生性不羁,随性惯了,留在府上却是不自由了。”郭靖微微一笑,只拍拍他肩膀,却不说话。

待得喜宴落下,杨过等人便辞别郭靖,自去另处落脚。

此间不表,忽忽又是三日。

这一日,杨过等四人已是寻到住处,安顿落脚。杨过道:“洪师姐,两位妹妹,今日天好,不妨上街走走。”

三人见他神情平和,又见天气甚好,便是同行。殊不知杨过心中所念,却是当日和李莫愁一并在襄阳城□□游之景。只不过此番心思,却不曾影响四人游走心情。

此时襄阳城大胜刚过,蒙古兵新退,军民多半士气高昂。一些军士带伤,相扶相将在街上慢走调养,一些军士忙碌不停,犹在搬运粮草兵械,也有一些武林人士,在酒馆里对饮畅言。

四人一路走来,颇有感慨。洪凌波数月前便到襄阳,经历此间大战,不少军士自然认得。也有一些人认得杨过,亦是纷纷行礼。四人亦是回礼,心中皆不免自豪。走了一阵,四人便寻了茶楼坐落,暂作歇脚。

四人坐落不久,便闻一角所在,正有几个武林人士,身边围聚数名军士,把酒言欢,不亦乐乎。茶楼人声喧杂,众人言欢自说,本和旁人无关,只是杨过等人隐隐听到一些之后,便又心潮起伏。

但听一名军士低语道:“快看快看,那位穿红衣服的姑娘,可是洪女侠?听说她是李仙子的得意弟子。”

另一名军士接道:“不错不错,确实是她。也只有李仙子那般人物,才能教出这般高徒。”

又一名军士问道:“哎,你们说的李仙子,到底是谁。我来了襄阳几个月,只听人说起,却从来没见过,莫不成真是天女神仙?”

忽的,一名武林豪杰插话道:“李仙子自然是人,但也是大家心中的天女。想那半年前,鞑子大军也有过一次强攻,比之前日那次,丝毫不差。那时候啊,李仙子和郭大侠两人,为了救助百姓进城避难,在城下独斗千军万马,那可是旷世绝伦……”

杨过听闻旧事,依稀想起那日战事,不免又是伤情。三女见他神色不好,便多安慰,劝他早早离去。杨过强敛心神,却是罢罢手,只说:“听他人赞许,我替她高兴。”三女见他神色渐安,便也不再劝。

这边茶水点心上来,四人随意吃过一些。那头人群簇拥,却是越说越起劲。

先前那武林豪杰道:“你们可不知道,郭大侠虽然义薄云天,万人敬仰,但是私下,我们这些武林人士,却更喜欢和李仙子交好。”

一名听客脱口问道:“这是为什么?”立马有人接道:“你傻么,都说了是仙子了,那自然是人人看着动心。”

那豪杰道:“那可不全是。李仙子确实美貌,比之郭夫人不差分毫。但是我们喜欢和她交好,更是因为她豪气不输男儿,战场上杀敌干净利落。说句不文雅的话,我们跟着她上阵杀敌,那是一个过瘾啊,杀人从来没有那么痛快过!哈哈哈,真是想起来就让人心痒痒。”

众人一阵欢呼喧闹,忽又有人问道:“这位英雄,你说得真好。可是为何这半年来,李仙子都不在襄阳?”

另有军士接问:“这个我也想问。好像半年前襄阳混战后,李仙子便不再露面。就连这次大战,也只派了洪女侠过来。我们兄弟私下还说,会不会那次襄阳遇袭,她受了伤,寻无人之处养伤去了?”

众人纷纭乱问,各种言论不绝。杨过全然听闻,心下翻腾,更是眼含热泪,堪堪就要哭出来。

正此间,街上一阵人声,已听得有人喊:“大家快去领喜钱,郭府在城南棚户区发喜钱啦。”

突来好事,聚众之人自然散去。杨过略显不满道:“怎的郭伯伯也学那些士绅,做这些门面事?”洪凌波道:“这你就错怪他了。郭大侠嫁女,朝廷官员自然也送了贺礼。他拒之不妥,收之不安,便和大家商讨,最后决定全数分发给城南棚户流民,也好让那些背井离乡的百姓能吃上一顿好的。”杨过愧道:“郭伯伯果真侠义,倒是我信口胡说,险些又要错怪他。”

程英道:“大哥,既然如此,那我们一同去城南棚户瞧瞧,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杨过一想也对,流民多是生活艰难之人,如此大发喜钱,多少会有些混乱。心念及此,便点头道:“甚好,大家一起去,多少帮些忙。”

此间活落,便不停留。四人随了郭府家丁,一众丐帮弟子,先后到了棚户区。果不其然,时下虽有丐帮弟子维护,但场面亦是有些混乱。四人言明来意,当即帮手,杨过随着丐帮众弟子维护场子,三女自是做起了发分之事,也算颇有功效。

忽的,杨过神色一凛,却是怔怔瞪住了人群远处一个女子。但见那女子处在人群后方,只露了头颈出来,脸上蒙了一袭白纱,一双美目却也是盯着杨过这边。

“莫愁!”杨过不禁失口叫了一声。

这一声喊得不响,却似被那女子听见。当即低了头,转了身,离了队,往街角深巷处隐去。

杨过急急寻个稍高处望去,却见那女子背影,甚是娉婷,竟与记忆中李莫愁身姿极为相似。他浑身发颤,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声音卡在喉咙里喊不出来,双脚更是迈不出半步。直到那女子身影转进了巷口,才急急追去。

杨过猛然离场,程英等三女立马也是察觉。观他背影甚急,皆是担心。当下交付手上之事,纷纷跟去。

杨过拔腿狂追,眼见人影在前,口中更是大喊,“莫愁!莫愁!”

那女子似不曾听见,只顾自走。路上流民甚多,杨过被隔彼街,却一时难以追上。直至行过几条街,脱了大队人群,才堪堪追近。

杨过见那女子甚是路熟,三拐两转,尽在小巷里穿走。他心中又是期待又是害怕,始终不敢运起轻功追上。但见那女子始终不应呼唤,终于忍不住,一个飞身,落到了那人身后。

杨过顾不得多想,左臂伸去,自是搭上了那人肩膀,口中唤道:“莫愁,是你吗?”

那女子身形一颤,似受了惊吓,却不曾转身,也不曾开口。

两人都如雕塑一般,一齐静默了片刻。

此时程英等三女赶到,见杨过竟无端截下一名女子,都是惊讶。陆无双脱口问道:“大哥,她是什么人?”她以为杨过拿了城中奸细,故而口气甚厉。

只是那女子犹是不曾转身,更不曾开口说话。

陆无双道:“快转过来,让我瞧瞧是不是鞑子的奸细。”她也顾不得杨过神色异常,一把将人拽转身来。那女子似也不料陆无双如此蛮横,竟是被拽得踉跄几下,急急转了过来。

不及众人细看,陆无双已经上前伸手,将那女子脸上面纱一把揭下。

“啊”的几声惊呼,却是程英、洪凌波和陆无双齐齐发出。

杨过一打照面,顿时心头一震,情不自禁倒退了几步。再看程英和洪凌波,皆是一副惊吓之状,而陆无双更是自行跌坐在地,脸色早已发白。

“你……你是人是鬼?”陆无双被杨过扶起,颤颤问道,一双眼睛却是死死盯着那女子面容。

杨过见这女子眉目极美,甚是灵动。只是眼目之下,一张脸却是极其恐怖。面庞上纵横交错,如网状布满血痕,不似刀割伤口,也不似先天胎记,倒像是毒物侵袭,经脉血管突兀所致。原本美目所配应是桃腮粉唇,但此时众人眼前,却如妖魔一般可怖。

杨过望着眼前人,怔怔说不出话来,满眼空洞。若先前那眉目,那背影甚是让人遐思的话,待此时再看,便是再不存半分臆想。因为那女子一张丑脸之下,更是小腹隆起,身怀六甲。

“她不是莫愁……不是莫愁……”杨过踉跄倒退,失神落魄,自悲苦喃道:“她死了,她早就死了……”

洪凌波和陆无双回神去追杨过,程英却是不跟。她见那丑妇也是呆愣在原地,似受了很大惊吓,赶紧近身,将人扶住,温柔歉道:“对不起,这位嫂子,是我们鲁莽,让您受惊吓了。”

那丑妇只是不语,木然看了程英一会。程英怕她身子受损,又道:“嫂子,我陪你去看看大夫,可千万不要伤及了孩子。”

那丑妇挣脱她,只低沉道:“我不要紧的,你去追你朋友吧。”程英闻声又是一吓,那嘶哑苍老之音,浑不似这般年纪之人所有。心念一转,当即想到,或是人为毁声之故。

程英怯怯退了几步,终于稳住身形。她定了定心神,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塞到那丑妇手中,即刻返身去追杨过等人。

待得杨过等人远去,那丑妇忽的踉跄倒退,无力靠在墙角,眼中怔怔落下泪来。她口中凄然低语,竟是说道:“过儿,我的这副模样,便连你们也见得害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