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愁跌坐地上,也不知道此中生出了什么变数,只觉得杨过话语伤人,甚是无情。想着前不久两人在后山花树间拜过天地,又在小屋内幸福恩爱,端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此刻见面却如仇人一般。
她一时酸楚万分,不胜悲切,只想着:“即便我擅自做主,要你和师妹拜了天地,那也是作假而已,你何必如此对我?”心中茫然,竟忘记起身,只愣愣望着杨过。
这一下来得突然,惊愕了旁人。
小龙女早已一步跟上,将人扶起,惊问道:“过儿,你做什么!”又转头安慰道:“师姐,你没事吧?”
小龙女适才和李莫愁相见,本是欢喜。正想着杨过稍后来了,定然更是开心,没想到两人甫一见面,便如结了深仇一般,甚有些莫名其妙。她心中有些事情想不透,却也恼怒杨过所为。见得杨过喝骂推人,还无动于衷,便脱口轻责道:“过儿,你失心疯了么?她是我师姐,也是你姨娘啊。”
杨过呆立不动,神情复杂,却是无言,唯留嘴角苦笑。
他此时心中郁闷至极。想着当日不过是想让小龙女走得安心,故而假意承诺说要娶她。不想李莫愁竟是真要将他送出,怎能不伤心悲切。
直到李莫愁殿外死斗,他才隐隐觉得内中或有误会。本以为即便和小龙女拜过天地,她亦命不长久。届时再寻李莫愁问清楚,倒也无事。
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两人竟得悉寒玉床疗伤之法。小龙女既然有救,他自然责无旁贷。只是他心中明白,一旦小龙女伤好,那两人便真的成了夫妻,而和李莫愁之间,便再无相守之日。
他恨自己当日心软,也恨李莫愁擅自决断。原本一场做戏,到头来却要弄假成真,闹出这般不可收拾的残局来。
他也不知心中是爱是恨,只觉得小龙女若是活了过来,自己便不能再和李莫愁一起,似乎一切过错,都是李莫愁擅自决断之故。
这几日助小龙女疗伤,倒也不敢分神,心中默默压制。不想今日见李莫愁寻来,再也耐不住心中悲愤,自然爆发出来。
他本无心伤人,不过一时赌气晕头。直至李莫愁跌坐在地,茫然望他,才顿悟其中真意。待小龙女责问到来,方知自己大大伤了人。
他即刻想要上前将人抱住,好好叫几声“莫愁”,却又顾忌小龙女在侧,便又不知如何开口。
杨过念着两人拜过天地,早成夫妻,当日天地盟约,信誓旦旦,却不及此间一场做戏误会,顿在心中看不起自己,更觉无颜对面李莫愁。
李莫愁幽幽望着杨过,瞧见他眼中一抹愧疚,一丝慌乱,心中便是猜了几分。她总是想着自己当日擅作主张,应是伤到了杨过自尊,便也自省了片刻。
小龙女见两人无语对望,不知他们心中所想。但总怕即刻就要闹起来,心中甚是有些害怕。她挽住李莫愁臂膀,温言道:“师姐,过儿这几天助我疗伤,逆运真经,倒走经脉,或是有些糊涂,不小心冲撞了你,你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李莫愁猛然醒悟,心中亦是惊骇。不想一场假戏,却要成真。原来自己当日预感,并非无稽。她也不理杨过,却是脱口问道:“师妹,你说你的伤,治得好?”
小龙女轻轻点头,喜道:“是啊。”当下便将寒玉床功效和逆转经脉之事说出。待得说完,又借机劝道:“师姐,过儿定是这些天累了,脑子有些糊涂,才……”
不及小龙女说完,李莫愁已经摆手打住,只道:“别说了,我明白了。”她心中嘲讽自己,竟是自作聪明,弄巧成拙,惹出如此一场荒唐事来。
本是善意谎言,到头来却是阴错阳差。
李莫愁“呵呵”一声苦笑,望向杨过,却也露出一抹无奈愧疚之色。她自是不愿将杨过拱手送人,但又不想在小龙女面前将两人关系就此揭破,却也一时矛盾起来。
她知道小龙女疗伤之际,心性平和极为重要。若教小龙女此时知道两人关系,端会要了她的命。在李莫愁看来,自己的幸福固然重要,但是小龙女的性命同样不可轻慢。
略一沉吟,只轻轻说了句:“过儿,这些天替师妹疗伤,你是不是累着了。你再看看我是谁?”
小龙女大大松了口气,只觉得师姐现在真是好脾气,这般让人数落都没有发作。赶紧换到杨过身边,提醒道:“过儿,你很累是不是?连师姐都不认识了?”
话中自有几分自欺欺人之意。
杨过颤颤抽动嘴角,却是神情激动。他脉脉望着李莫愁,看出她眼中之意,顿又觉得彼此心意相通起来。忽然,一步冲上,单臂将人一搂,只在李莫愁肩头歉道:“对不起,我让你受委屈了,我……”
“好了,别说了,我已经知道了。”李莫愁瞥见小龙女神色略惊,赶紧打断杨过言语,生怕他一个不慎说出什么来。
如此一番重逢,倒也前怨尽消,两人心中更多一份坚定。
三人转回欢喜,说过一阵话,气氛渐渐融乐起来。
李莫愁笑道:“那日你们自顾自己走了,却把我丢在重阳宫里,真是没良心。你们说,怎么罚你们?”
杨过笑道:“姨娘,你这话可就不讲道理了。当日我只有一条胳膊,而且龙儿又是我妻子,我总不能丢下她吧。”他言语落时,心中说不清酸暖。
适才两人暗中订约,皆道小龙女既然能救,便不能让她再出意外。是故在她面前,刻意言笑,装模做样。至于今后之事,两人也只是无奈一笑,暂且不提。
两人经历如此一番误会,此时再度做戏,自是全然所信。
小龙女总是单纯,生怕李莫愁又会生气,急急解释道:“不是的。师姐,其实那天过儿说你伤得不轻,不好轻易挪动,就拜托全真教丘道长他们代为照顾了。”
李莫愁闻言一暖,又冲杨过微微一笑。
三人各自有伤,再说一会话,便都有些困顿。
小龙女毕竟体虚,适才兴奋多言,此时眼皮低垂,颇有倦意。杨过道:“龙儿,你早点睡吧,明天还要继续运功疗伤。”
杨过说完起身,轻轻拉一把李莫愁,只道:“姨娘,我们也去休息吧,今晚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李莫愁微微一笑,轻轻点头道:“嗯,我也正好有些话想对你说。”
两人一言一语,甚是和谐。并肩离去背影,更是万千柔情。
小龙女霎时心中一震,忙睁大眼睛,喊道:“不!过儿你先别走,再陪我一会,好么?”
李莫愁和杨过忽闻小龙女喊人,顿时停住脚步,对望了一眼。
李莫愁道:“过儿,你陪着师妹吧,我自己歇了便是。”说完轻轻一笑,便自出屋去了。
杨过无奈一叹,当即换上笑脸,转回小龙女身边,温柔道:“怎么了,今晚见了师姐,睡不着?”又道:“安心睡吧,我陪着你。”
杨过见小龙女犹是瞪大眼睛望着自己,微笑道:“不想睡就别睡,合上眼养养神也好。”说完,便将她抱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好教她安心。
他知道小龙女虽然单纯,却冰雪聪明。自己若是执意离去,倒叫她生出疑心。
小龙女靠在杨过身上,慢慢合上眼皮,气息渐低。杨过道她或已睡去,想将她放倒,不觉才动一动,便又教她睁开了眼。
小龙女抬眼望了一下,低声道:“过儿,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你能真心对我讲吗?”
杨过一愣,不知她何事如此沉重,只道:“有什么事情,等你的伤养好了再说不迟。”
小龙女轻轻摇头,却是坚持,只道:“过儿,我总觉得你和师姐有些怪怪的。是不是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杨过一颤,不及应答。小龙女接道:“过儿,那日在重阳宫,我以为自己快死了,便说出了自己的心意。却是没有想过,你会答应我。可是我总觉得,你是在可怜我?”
“不,不是的。”杨过急急否认,只道:“我以前被全真教的道士欺负,是你收留我……”他又将昔日拜入古墓时的誓言说了一遍,却未正面承认娶她之心。
小龙女微微一笑,道:“是啊,你总是听我的话。”话中略有哀色,“过儿,我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了,你可不要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杨过哄道:“不会,不会。”心中却已七上八下,想着此事越来越麻烦,实在无可奈何。又道:“别胡思乱想了,明日还要运功疗伤,早点睡吧。”
小龙女嗯了一声,又陆续说了些欢喜话,才渐渐安心,靠在杨过怀里慢慢睡去。
李莫愁适才出屋,并未远离。躲在屋外偷听,心中不免长吁短叹。闻得杨过注定走不脱身,才慢慢隐去。自回当初石室,却也没什么睡意。只管盘膝调息,闭目养神。脑中想了很多事,渐渐有了些主意,脸上倒也微微露喜。
次日龙杨两人寻来,并问李莫愁那日伤势。李莫愁只说无甚大碍,转而细询小龙女疗伤之事。
李莫愁道:“师妹,过儿助你逆运心经,便是化寒未烈。如此说来,我倒是可以帮上一把。”
小龙女知她内功冰火双修,也想早日康复,便是不客气点头。杨过却是不肯,只说:“眼下我们呆在墓中,无人侵扰,迟一日早一日都没关系,反正这伤总是能治好。姨娘自己也有伤,我不许。”又转对李莫愁轻责一句:“此事不要再提。”
李莫愁心中甚暖,也不和他争执。杨过和小龙女在寒玉床上疗伤,而李莫愁便在自己房内调息,各自安静,互不干扰。
待到收功,三人便又聚在一起说些笑话,聊些过往趣事,却都不谈未来之事。
如此倒也安静和美,不知不觉又过了几日。
这一日,杨过助小龙女疗伤完毕,好生关照道:“龙儿,你现在内伤未愈,那霍都狗贼的毒钉又甚是厉害,我一时无法替你完全驱逐。不过幸好,我已经替你将毒素镇压,待明日过后,你内伤痊愈,我们再一起逼毒,便全好了。”
小龙女听了高兴,喜道:“还是过儿有本事。”却见杨过似在出神,脸上并未太多欣喜,心中蓦然一顿,问道:“过儿,你很累么?”杨过回神,连连说道:“不累,不累。”
小龙女哪里知道,杨过此时满心迷惘,不知明日之后,何去何从。他适才说到“便全好了”之时,不免心中又是一阵为难。随着小龙女伤势渐愈,他便越是纠结。期间数次问及李莫愁今后之事,也是被她一笑带过,只说先将小龙女伤势治好再说。
见到小龙女脸有疑惑,杨过立马笑道:“是有些累了,让龙儿担心了。”小龙女听他说累,反而安下心来。
杨过又和她随意说些话,待她心气平和,喜怒不动,才道:“明日关键之时,我需养足了精神。若无他事,我想先去休息了。”
小龙女默默点头,也不留人,由他自去。
此时李莫愁寻来,正和杨过碰上。只一眼,便瞧出他心事满怀。正要开口相问,不觉小龙女已经远远喊了“师姐”过来。
小龙女道:“师姐,过儿助我疗伤累了,正要去休息,你不要和他说话了。”
李莫愁一顿,立马冲她微微一笑,却对杨过道:“过儿,好好歇着去吧。”也不多言,走到小龙女身边,来和她说话。
杨过既去,师姐妹两人自有女子话题。
小龙女道:“师姐,你的伤怎么样了?”
李莫愁微微笑道:“稍稍还有些气息不畅,我想再调息几日,便可全好。”话虽如此,心中却颇有些不甘,寻思:“我这身子到底受了什么伤,怎的调息了这么多天,都不能完全如初。”
小龙女见她走了神,便拉她衣角。待李莫愁回神,小龙女便如孩童一般,往她怀中一靠,幸福说道:“师姐,这回我真不知道怎么谢你?”
李莫愁不解问道:“谢我什么?说话莫名其妙。”小龙女喜道:“若不是师姐,我成不了过儿的妻子。”李莫愁正自苦笑不语,小龙女又道:“师姐,你将过儿让给了我,自己不伤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