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众人道别,李莫愁自是领了杨过等人而去。
李莫愁道:“无双,既然出来了,为师也不强求你再回去。你想上华山去祭拜你爹爹,那我便陪你一起上去吧。”转头又对青袍女子道:“你也一起来吧。”
这番说完,又对杨过说:“过儿,你先回终南山,切不可叫你师父等急了。”见得杨过不语,又道:“凌波,你陪他一起去,一定要把他交给你师叔。”洪凌波自然听命,杨过却是顿了顿,欲言又止。
看着杨过不情愿,李莫愁好生说道:“你和我师妹名虽师徒,实则姐弟。你好好回去跟她道个歉,她一定不会责怪你的。我华山回来,便即刻去找你们。”冲他一笑,续道:“长大了,就要有担当,再不可像小孩子一般闹气了,知不知道?”
杨过始终没有对她说什么,不仅是在场人多,更是不知道该如何说。当下听得李莫愁这般决定,便知多说无益,只能默默点头,另寻它法。
这边别过,李莫愁带了两人上了朝阳峰。待的拜完,自有一番心酸。李莫愁道:“无双,此后你想去哪便去哪吧,为师不拦你。”陆无双惊道:“师父,你不要我啦?”李莫愁道:“以前怕你性子急,一个人游历江湖惹上祸事。如今多了个伴,我就放心了。”陆无双不解道:“多了个伴?”问完,便看了看身边的青袍女郎,又问道:“师父,您说的伴,就是这个丑八怪吗?”李莫愁笑道:“丑八怪?你啊,到现在还猜不出她是谁吗?”
李莫愁说完,便示意身边女郎以真面目示人。但见那人揭去了人.皮.面.具,却是淡雅宜人,风致秀丽。那女郎道:“表妹,好久不见。”陆无双惊喜交集,顿了良久,才道:“表姐?你是表姐!”
这女郎自然便是程英。两人既得相认,自是相拥而泣。往事甚奇,两人自当日后寻空互诉。
陆无双提出想回嘉兴老家,李莫愁自然也是答应。李莫愁道:“无双,你表姐稳重谨慎,有她做伴,我便放心让你去了。”转而又对程英说:“英儿,等我有空,便去嘉兴看你们。”程英莞尔一笑,轻柔道:“李姑姑,等你空闲,我自然会和表妹去看你。”李莫愁也是一笑,暗赞程英如此细心,知道嘉兴城是她伤心之地。当下三人又在陆展元墓前默立片刻,以作最后道别。
李莫愁道:“无双、英儿,你们自去便可,我还想在这里逗留几日,也好再陪陪这位故人。”一番话说得甚是洒脱,说完便将一手抚在了陆展元的石碑上。
两人不知缘由,见得李莫愁反常,甚是担心。李莫愁却又笑道:“你们放心下山去吧,我不过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精研一下武学,顺便想一些事情而已。”见得两人不信,又道:“想陪我也行,不过我可自顾练功,不管你们啦。”
说完,果真是寻了一处岩石遮掩处,坐下来闭目凝神,再也不说话。两人等了一会,见她真似入定冥想,便也放心。临走也不多说,只将所带干粮清水留下,自此别过。
这一留便又是过了好几日。她时而仰望浮云,时而远眺空海,时而狂舞痴笑,时而低吟伫行。这一日,静思良久之后,忽的身形骤动,步踩迷踪。起手之间,便是那套多年精研而不得全的武学“愁云十三式”。她以自悟的拳理和九阴真经中所载的内功相发明,终将各家所长尽皆汇于一十三式之中,自诩从一而万,包罗万象,以刚柔并济,虚实相宜,开创临敌对阵,前所未有的新派武学。
只是偏偏在武学融通之际,却又忽的想起心中情.事,不免惆怅起来。自道:“武功再高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是夜,天候骤寒,铅云低压,北风渐紧,接着天空竟飘下一片片雪花。李莫愁独处静思,渐感周身气流寒冷,犹如在古墓寒玉床练功一般,却也是耐了下来。
此时心中百般武学掺杂,更有万千情愫回绕。混混沌沌之间,似是脑中相似的际遇。
“女施主,许久不见了。”
“大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你想我在这里,我便在这里。女施主,你看过海吗?”
“海?……大师这样问,又是何意?”
“看到海的人,都以为看到了海的尽头,其实只是被自己的视野所困住。海之外,却是更深阔的世界。”
“大师,你是想告诉我,自己的眼光到哪里,看到的武学就到哪里?像我们看天,以为看到的星空已经是天的尽头,却不知天外有天。是不是这个意思?”
“女施主妙慧,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难道我的理解错了吗?”
“女施主见解独到,何错之有。只可惜,你看破了拳理,却困顿在人理中。”
“拳理……人理?”
“世间万物皆为圆通之道。其实你早知道,困住自己的不是视野,而是染了尘埃的初心。”
“我的初心?我的初心……”
李莫愁喃喃自语,猛地里蓦然睁眼,却已是旭日东升,白雪皑皑。她不知自己这一睡过了多久,只觉得心中似有什么东西,急欲迸发而出。
她顺着朝阳峰岩石突兀处远望,但见云雾缭绕,烟霞缥缈,只觉得此间或可拨地通天,擎手捧日。
又思良久,却是豁然心亮。此时轻柔语调响起,自是悠悠吟了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一句念完,便是手掌轻拍在陆展元的石碑上,洒脱自说:“陆郎,今日别过,后会无期!”
华山五峰,中峰为巅,朝阳次之。而昔日闻名武林的“华山论剑”之所,却在五峰中地势最低的北峰,又被称为“云台峰”。
李莫愁此番下来朝阳,便是兴起绕行而去。一来自己刚刚将“愁云十三式”融通完毕,心情大好;二来这论武胜地,自是武林人士多有向往。
两峰距不甚远。虽说雪后山道溜滑,但李莫愁凭着一身好轻功,倒也是走得轻松。不消个把时辰,已是到了云台峰附近。
忽然,峰顶传来一阵打斗声,又听到有人急切而喊:“义父,洪老前辈,快住手啊!”喊声甚是熟悉,李莫愁一听之下,便是心中一惊,“过儿!过儿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叫他回去了吗?”当即不及深思,便是足下轻点,纵身赶去。
待到山顶,只见杨过竟是呆立一侧,神色慌张,手足无措。而他目光所及处,却有两人四掌相交,身形互持,纹丝不动。
只见一人身材魁梧,满腮虬髯,却是欧阳锋,而另一人身形微胖,面目慈祥,竟是多年不见的洪七公。此时两人头顶均已透出缕缕白气,渐渐浓密,就如蒸笼一般,而两人脸色也是都不好看。
“洪老前辈怎会在此和欧阳锋这个恶人比拼内力?”李莫愁先是一惊,当即回转,冷笑道:“欧阳锋,今日怪你命不好,我李莫愁要你还命!”
李莫愁自然不拘俗套,此时大好机会,恩师之仇当真是信手捏来。心念转动之际,手中已是化了指,直直点向欧阳锋背心。她这招一旦点中,欧阳锋自是命丧当场,而洪七公也能从比拼内力的困境中摆脱出来。
瞬间之变,劲指破风。待到指尖离欧阳锋背心仅有寸余时,忽的横来一手,五指在她右肘轻轻一拂,正是九阴真经中的“手挥五弦”上乘功夫。这一手来得突然,力道虽不重,但落点恰到好处,李莫愁手臂微酸,竟是全身消劲。
“过儿!你?”李莫愁身形一滞,却被人拦腰牢牢抱住。定睛看时,却是杨过无疑。自己欲杀仇人,料不到竟是杨过阻她,当即心中大惊,却是一时半会问不出话来。顿了片刻,怒道:“你抱着我做什么!这人是欧阳锋,就是他害死你师祖的。”
杨过那夜见两人斗得凶,自以为其中必有误会,此番听到李莫愁这般说,却是心中明净。昔日也曾听小龙女说到过,师祖是被一个武功高强的恶人害死,如今眼前之势,却将前因后果想了个透。
“放开我,我去杀了他!”李莫愁只道杨过不识人,故而简说前因,便要挣脱出来杀人。哪知道杨过当下心情大骇,自然不肯松手,反而愈抱愈紧,口中连连喊道:“姨娘不要!姨娘不要杀他!”
李莫愁但感腰间一股大力,一对铁臂似要将她细腰钳断一般,勒得她有些喘不上气。同一时间,杨过口中话语贯入她耳,顿时心中大惑,惊道:“你说什么?过儿你快放开我,让我杀了他!”
“姨娘不要,姨娘不要杀人!”杨过只顾求情,情急之下只说不要,也不管李莫愁听进去没有,双臂抱人只管往后推去。
李莫愁莫名其妙,一心只想挣脱杨过臂膀,却不料杨过一双手,正好将她细腰环住,牢牢不放。李莫愁纵横江湖多年,守身如玉,若是换了别人这般抱她,就算有千百条命,都已经死透了。只是她心中无暇多想,又甚是喜爱杨过,自是不会出招伤他,当下也是本能般的挣脱。
“过儿,你快放开我!”
“我不放!”
此刻情急,两人都是激动。话不成句,却是竭力相抗。只是杨过男子力大,李莫愁若不发功出招,断难挣脱。
李莫愁不明杨过今日发了什么疯,当下心中起怒,便是真的运功来挣脱。杨过一急,当即也是发了心,却是将她整个人抱离地面,任她虚空之中功力不能全尽。
“臭小子,快放我下来!再不放开,姨娘打你了!”
“打我也不放!”
一人虚空乱挣乱撞,一人只管将人抱起,死死不放。不料雪天地滑,脚下一个不慎,却是双双滑倒。
这一滑来的突然。杨过顿时垫在地下,李莫愁却是被他抱了个满怀。霎那间的清醒,李莫愁自是心中一羞,俏脸一红,更想起身挣脱。
此刻想要挣脱,却已不是杀人之心。只是杨过不知,见她脸红自以为是生气,见她如此急切起身定当是想要杀人。李莫愁越是想逃离,杨过便越是缠抱于她。两人在雪地上竟似肉搏一般,拉扯抱摔不绝。
杨过心思如一、身强体健,不消片刻,竟是将李莫愁整身压住,死死笼在怀内。李莫愁初见杨过这般疯狂举止,一颗心早就砰砰乱跳,当下身形被制,更是挣扎无章。杨过怕她忽然发力,届时自己失了贴身优势,再也阻不下她杀人。当即更是不多想,只想将她牢牢制住。
但见杨过寻个空隙,身形一撑一跨,却是欺身骑跨而上。双膝跪地,整个身子恰恰坐到了李莫愁腰腹上。腰腹发力之处已制,当下又伸手去抓她双腕,不让她突施点穴功夫。
李莫愁自然不知杨过心思,却忽的误以为是他失了心疯。想起昔日古墓中两人暧昧情形,又感此刻他身上一股男子热气,顿时心下大骇。
“放开我,快放开我!”
越是心慌,便越是杂乱无章。越是杂乱无章,便越是忘我而为。
忽的,“啊”的一声惊呼,两人动作骤停,却是一副尴尬画面。只见杨过骑跨在李莫愁身上,一手牢牢抓住她双腕,另一手重重抓在她胸口。
原来杨过也是情急,见她不断挺胸欲起,便是不予多想,顺手就往她胸前抓摁下去。一抓之下,忽觉手上柔软,而身下之人动作骤停,同时还发出“啊”的一声惊呼。
杨过一愣一回神,慢慢冷静下来,才发现李莫愁正被自己以非常不雅的姿势制在身下,一双眼睛似有火焰喷出,死死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