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点点头，目光从南极仙翁身上收回，落到桌上的茶水上，道：“你说，师父为什么喜欢喝花茶呢？”

南极仙翁握着茶杯的动作僵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正常，道：“只是这事？”

“自然。”

杨戬一笑，迎着南极仙翁的目光，道：“你以为是何事？”

南极仙翁的笑意终于抵达了眼底，道：“这便不是弟子所能猜测的了。”

杨戬将南极仙翁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停了一会儿，道：“我准备与姜子牙一起下山。”

“若有我的相助，想来姜子牙不至于这般辛苦。”

南极仙翁眸光微变，道：“不可。”

“怎么？”

杨戬微挑着眼睑，想起哪吒在后山说起的话。

南极仙翁又很快镇定下来，理了理思绪，道：“千金之躯不坐危堂，掌教只需在麒麟崖运筹帷幄便可。”

杨戬却慢慢道：“门下弟子道行如何，你比我更清楚，我与三代弟子下山，你们留在麒麟崖。”

阐教金仙的实力，南极仙翁再清楚不过，远非截教二代弟子的对手，但若让杨戬下山，他又实在放心不下。

毕竟杨戬与金灵曾经的师徒之情，是真实存在的。

左右为难下，南极仙翁叹了一声，道：“截教弟子个个心狠手辣，若掌教身有意外，阐教该何去何从？”

金灵清冷的面容浮现在杨戬心头，触及过她脸颊的指尖莫名的酥麻起来，杨戬眸色闪了闪，道：“她不会杀我。”

他们之间，有许多让他想不通的谜团，未解开之前，他觉着，她不会置他于死地。

屋内传来一声脆响，闻仲又摔了一个茶杯,立在院子处的下人们缩了缩脖子,觉得闻太师近期的脾气越来越急躁了,虽然闻太师之前的脾气也不大好。

闻太师以前的脾气虽不大好，整日里阴沉着脸,冷冷的挺吓人，但最起码，没有暴跳如雷情绪难以自制的时候,而现在,自从府里来了一位女子后,闻太师脸上的怒气，便再也没有消过了。

下人们不约而同摇摇头,叹了一声,自去忙各自的事情。

闻太师现在正在气头上,他没有叫他们进屋收拾东西,他们自然是不敢进去的。

屋里闻仲胸口剧烈起伏着，眼里能冒出火,道：“杨戬不认师父,杀了便是,我截教从不缺背祖忘宗之徒！”

“元始天尊陨落是他咎由自取，与师父何干？师父既然已经成圣，便享受这寿与天齐的功德便是！何须劳苦费心掐算他是陨落还是避劫？！”

金灵一脸淡然,道：“你说与我一刀两断的时候，我不曾将你赶尽杀绝。”

闻仲一怔,旋即双目漫上悔色，声音低了几分，道：“我不是有心的。”

金灵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有心的，他何尝又是有心的？”

“我和他根本不同！”

闻仲握紧了拳，额上隐隐有青筋浮现，道：“无论什么时候，只需师父一句话，我便能替师父出生入死——”

金灵眼波微动，闻仲手指着麒麟崖的方向，咬牙道：“他能够做到吗？”

“他不能！”闻仲手指着自己胸口，道：“元始天尊也做不到，只有我！”

金灵眸色微暗，站了起来，道：“仲儿。”

“我待你一如从前，从未变过。”

闻仲身体一震，脸霎时变得雪白，他定定地看着金灵，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但到最后，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金灵好像永远都是这个样子，不悲不喜，不嗔不怒。

闻仲手指从胸口处滑落，哑声道：“我待师父，也是一如从前。”

“从未变过。”

金灵面有不忍，想劝闻仲，但又不知该如何去劝。

闻仲性子里的执拗随了她，认定了的事情谁也改不了。

若是旁的东西，金灵都能给他，可感情不同于其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她从海上把闻仲救下来的时候，闻仲还只是一个未出满月的婴孩，她笨拙地喂他吃饭，哄他穿衣，这么多年下来，她对闻仲，犹如自己的孩子一般。

以至于哪怕站在她面前的是个丰神俊美的翩翩少年，她脑海里留着的还只是闻仲儿时牙牙学语的模样。

无奈漫上心头，金灵道：“抱歉。”

“师父无需对我说抱歉。”

闻仲垂眸，敛着眼里的情绪，声音黯哑：“我要的，从来不是师父的抱歉。”

话毕，闻仲转身离去，金灵坐在椅上，迟迟没有说话。

她从麒麟崖下来，寻找元始天尊的气息，一路寻到了朝歌城。

思及闻仲在城里，故而前来看看闻仲救妲己之事如何了，她如今成了圣，不好插手封神之事，但问问事情的进展，还是能够做的。

谁能想，三两句没有说完，她与闻仲便爆发了一场争吵。

金灵揉着眉心，或许，她是不该来的。

闻仲出了府门，骑上墨玉麒麟，来到武成王的府邸。

他逼纣王废妲己立武成王黄飞虎的妹妹为后，如今封后大殿在即，武成王府前比往日热闹了许多。

进出官员络绎不绝，门童忙个不休。

但见闻仲骑墨玉麒麟而来，门童眼前一亮，忙应了过来，见礼道：“太师请。”

一边将闻仲请入府内，一边忙不迭让人给武成王送信。

黄飞虎一路小跑迎了过来，仆人退下，墨玉麒麟懒洋洋度着步子，闻仲眸色晦暗不明：“我迎战西岐，你镇守朝歌。”

黄飞虎笑道：“太师怎么改了心意？”

闻仲拂着墨玉麒麟的脑袋，墨玉麒麟舒服地眯上了眼，闻仲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声音冰冷：“商周之战亦是截阐两教之战，我身为截教门下弟子，怎好缺席？”

黄飞虎道：“一切听太师指挥。”

闻仲在朝歌，余威之下，纣王总要装出几分贤君模样，没再日日找妲己玩乐。

废后的命令已下，妲己迁出中宫，去了一个离纣王颇远的宫殿。

宫中在准备着封后大殿，对于一个惹怒当朝太师的废后妲己，宫人们自然不大放在心上。

地方偏僻，又无人打扰，苏妲己乐得自在，再想想闻仲为她做的打算，更是笑得开怀——她这个大好头颅，多半是保下了。

苏妲己斜躺在软榻上，捏了颗葡萄吃下，觉得生活不能再美好了。

葡萄刚刚咽下，一阵威压袭来，迫得她瞬间现了原形。

九条尾巴缩在宫锦中，苏妲己俯首拜下，瑟瑟发抖：“您怎么来了？”

来人随意往椅上一坐，弹了弹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冷笑道：“天已经变了，我怎么好不来？”

苏妲己头抵在冰凉的地板上，声音越发恭敬：“小妖不懂。”

闻仲的府邸上，正欲驾云离去的金灵转身，看向朝歌皇城。

是圣人的气息，却不是老子的。

略微一顿，金灵入了皇城。

扫了一眼伏在地上现了原形苏妲己，金灵手指一挥，解了圣人威压，苏妲己幻化成了人形。

接引打了个稽首，道：“恭喜金灵道友得证大道。”

指了指趴在地上的苏妲己，接引道：“这只小狐狸，已经拜入我西方教。”

看看金灵，接引似笑非笑：“金灵道友该不会想夺人所爱吧？”

金灵眸色淡淡，没有看接引，目光落在苏妲己身上，问道：“是吗？”

苏妲己小心翼翼抬头，看看金灵，又看看接引，犹豫了一瞬，一把抱住金灵的腿，泪眼婆娑：“怎么可能？！”

“披毛戴角、湿生卵化之辈，哪个不出自截教门下？我是教主门下一条好狐狸，您千万要救我一救！”

接引道人：“……”

金灵眼皮动了动，她倒是没有想到，苏妲己的态度这般干脆直接。

想了想，大抵是因为，她现在已经证道成圣，有足够的能力护住苏妲己一族吧。

圣人以下皆蝼蚁，她以前修为再高，也不过是圣人之下的蝼蚁罢了。

金灵将哭得甚是可怜的苏妲己扶了起来，瞟了一眼接引道人，道：“道友有什么要说的？”

接引从最初的微惊，已经恢复到面不改色了，他扫了一眼苏妲己，苏妲己很是惊恐地往金灵身后躲了躲，一副避如蛇蝎的胆小模样。

接引一晒，道：“此狐狸初投女娲门下，而后转投我西方教，如今又拜入截教门下……”

微微一顿，点到为止，接引一笑，一脸大度：“道兄既然愿收，我自当割爱。”

金灵拍了拍苏妲己的手背，并未理会接引的挑拨，而是道：“圣人不得插手封神之事，西方教更非大道正统。”

她抬眼，看着接引，面色一凛，声音微凉：“若再让我发觉道兄染指三教内务——”

金灵发间玉簪碧光骤起，接引道人的身影化为虚无，金灵的声音自朝歌传入了万里之外的西方教：“便不是今日之祸了！”

苏妲己惊呼出声，震惊之色一览无余，道：“您……您居然能杀圣人？”

“幻身罢了。”

金灵不大对三教下面的小辈出手，是因为她作为截教弟子，多少学了几分通天教主的自持身份，不以大欺小，但若面对着同等级别的圣人或金仙，金灵从来不说废话。

不过，接引道人的突然出现给了她一些警示，她原本以为背叛三清的是老子，但从接引道人身上，她并未感觉到有老子注入的气息。

难道说，昊天上帝骗了她？三清之中，并未有人背叛，一切的一切，天道与昊天上帝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封神因阐教十二金仙未斩三尸而起，昊天上帝命金仙俯首称臣，这才引发了三教共议封神榜，可如今再细想，里面仍有端倪。

当时的天命在天道手里，昊天上帝根本控制不了，那么下这个命令的，也是天道，昊天上帝不过是替天道背了这个让三教自相残杀的黑锅罢了。

可这样也不对，她刚才与接引道人对手，接引身上并没有老子的气息。

她现在已经是圣人，不同于三清，她与昊天上帝是一本同源，故而对老子气息的感知可能没有通天与元始那般敏感，但接引身上若有老子存在过的痕迹，她还是能够感觉得到的。

金灵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元始天尊的陨落并不是结束，而是彻底地拉开了封神的帷幕。

圣人也好，天道也罢，又或者说是人间的凡人，都逃脱不开这场浩劫。

有那么一瞬间，金灵觉得元始天尊的做法挺聪明的，以陨落为代价，让她证道成圣，依着她的性格，虽不会承他的这个情，但看在杨戬的面子上，根本不会对阐教赶尽杀绝。

陈塘关，李府。

杨婵扑到杨戬怀里，环着他的腰，眼角泛起泪花，道：“二哥，你终于回来了，”

杨戬身体微微一僵，杨婵抬起头，问出了和哪吒一样的问题：“咦？那个漂亮的仙子呢？”

杨戬不自然地避开了杨婵问询的目光。

他所熟识的每一个人，都在问他,金灵去哪了,仿佛他和金灵,就应该在一起。

可是他脑海里关于金灵的记忆，不过寥寥几次照面,金灵声音疏离地唤他一声道友。

元始天尊是他的师父，对他十分看重，又将阐教的重任交给了他,如果他真的是金灵的徒弟,那元始天尊,怎么可能把阐教交给截教的弟子？

又怎么可能，传授他八.九玄功和七十二变化？

元始天尊不可能骗他,但他的妹妹杨婵,更不会骗他。

他和金灵,到底是什么关系？

只是金灵想收他,而他觉得截教不是大道正宗，拒绝了金灵,而拜入阐教的不愉快关系吗？

如果是这样,金灵又为什么对他次次相护？

他能感觉的到,哪怕金灵说着有朝一日.你会死在我手中，她话里也没有丝毫的杀意，有的只是无奈。

白鹤童子说着原来的说辞,杨婵娥眉轻蹙，显然不信白鹤的话,看了看杨戬，道：“二哥，你之前不是一直想拜在她门下的吗？”

白鹤童子一笑，道：“谁说不是呢？掌教初来麒麟崖时，仍是对金灵道友上心的很。”

杨戬眉头动了动，白鹤童子的目光在他身上飘了一圈，轻叹一声，无不惋惜道：“掌教与金灵道友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大抵也只有掌教知晓了。”

杨戬呼吸一紧，却是不想再提金灵。

那些对金灵莫名的熟稔与眷恋，全部找到了源头。

就连面对着金灵时，那骤起的心悸，一切也都豁然开朗起来。

他与金灵，或许才是真正的不可说。

这些不可说，导致他拜入了与截教不睦的阐教门下。

白鹤童子说的暧.昧，杨戬又眸色微暗，略有伤感，杨婵心性单纯，只以为杨戬是为情所困，故而不敢再提金灵的名字。

杨戬此行，是要接杨婵走的，商周大战一触即发，李靖是商朝臣子，他不好再把杨婵留在李靖府上。

他虽然相信李靖的人品，不会对杨婵不利，但留一个反贼的妹子在府上，对于李靖的仕途也不是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