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飞好像真的打算留下来打这场持久战了,他特意向前台要了跟安溪同在一层的房间,每天工作结束,就晃晃悠悠地先把安溪送回去,然后再一步三回头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这个时间是一天之中最放松的时段,酒店的走廊修得特别狭长,墙壁隔音又好,踩在软绵绵的地毯上,如入无我之境。
明明没喝酒,程一飞却觉得有点晕乎乎的,脖颈后面像晒着太阳一样,一阵一阵地酥麻。实在忍不住,小声嘀咕一句:“哎,真是痒痒啊!”
安溪侧头看他一眼:“哪里痒痒啊?你被蚊子咬啦?”来之前就听说这边的蚊子比国内大只,她还特意带了超强功效的防蚊水。
“心里痒痒,”程一飞在她房间门口停下,看她掏门卡出来开门,“不请我进去坐坐啊?”
安溪低头门把手上的一个小圆纽:“不了吧亿哥,都这么晚了。”酒店房间里太容易擦枪走火了,她还是吃一堑、长一智吧,一堑吃在了陆中泽身上,一智就长在程一飞身上吧。
程一飞夸张地看了看手表:“是呢,都七点二十了,真晚!再晚点都赶不上看新闻联播了!”说归说,他还是向安溪道了晚安,一步一晃地回他自己的房间去了。
安溪看着程一飞的背影方向发了会儿呆,脑子里全是飞快闪过的胡思乱想。辜负,这是一个特别让人有负罪感的词语,她从小就是个乖孩子,从没试过辜负任何人,大学的时候曾经有一年,选修课手滑误点了甲骨文入门,其实她可以退掉的,只是为了不让那个上课的老头儿失望,愣是苦学了一年甲骨文辨别技巧。可是感情这种事,真的不是努努力就会有的。
她正准备推门进去,后腰上忽然被一个圆圆、硬硬的东西抵住了,听不太清楚的声音从她耳后传过来:“别出声,进去!”
安溪头皮一紧,当地是不紧枪的,不会那么不巧,遇上持枪抢劫吧。这劫匪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在酒店里公然开抢,不知道走廊两边都有监控的么?
她毕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顺从地推了门进去,听见身后房门合拢的一刹那,她就觉出不对,转回身,果然看见陆中泽站在那,手里握着一瓶当地出产的矿泉水,慢慢地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安溪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永远像个白痴,这种认知让她尤其愤怒,直接指着门说:“请你出去!”
陆中泽缓缓向前一步:“胆子大了很多啊,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
原来他一直在暗处看着,看程一飞磨磨蹭蹭想跟她多说会儿话,看他们两个在房间门口扭扭捏捏。安溪告诉自己,当他是随便哪个客户或者竞争对手就好,可是说出来的话还是呛人的火气:“陆总这是恼羞成怒了么?你摸着自己胸口的良心想想,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你已经不是我的上司了,我胆子大小,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中泽眼睛稍稍一暗,把矿泉水朝床上随手一丢,直接扶住她的后脑,对着她的嘴唇就吻了下去。
安溪大惊,挥手在他后背上乱抓乱拍,在他那双绷起来时肌肉硬得像石头一样的胳膊下面,这点小动作简直就像湖面之下翻腾的几个气泡。
她还从没见过陆中泽这样,强硬不容拒绝地侵犯她的领地,在她不知道第几次试图用力推开的时候,陆中泽终于结束了长长的一吻,手臂仍然不放开,就那么鼻尖对鼻尖地看着她,微微喘息。
安溪用力一挣,终于退开几步:“你够了,陆中泽。逗猫逗狗也不是你这么个玩法,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看别人高兴了又一竿子插回来搅和。你当自己是什么,是神么,别人合该等着你垂青?或许从前是,现在不是了。你马上从我房间里出去,不然,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我数到三……”
她拿起电话开始数数,陆中泽哑着嗓子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而且,我从来没说过,要从你的世界里退出去。”
安溪自顾自地数到三,抬手就开始按电话号码,陆中泽紧抿着唇,转身出了她的房间。安溪放下电话,里面传来嘀嘀的忙音,她根本不知道当地的报警电话是多少,只想让他赶紧走,怕他多留一刻,自己就要动摇了。
奥兰那边很快就传来消息,包括新南传媒和讯飞科技在内的四家竞购者,可以准备初步的意向方案了。
早先的资料被陆中泽看过了,虽然只是一份草拟的粗框,方向性的东西还是有的,新南传媒方面肯定会做相应的应对,提出更优厚的条件,这一次讯飞科技的方案,也得修改。
安溪对自己造成的麻烦感到很不好意思,程一飞大喇喇地替她圆场:“知道了也好,总比人家已经偷偷看过了,我们还蒙在鼓里好得多。现在要紧的问题,是想出一个最能吸引克里斯同志的条件。”
何崇新跟程一飞一见就很投缘,大概因为都是生意人,气场相近,听他这么说了,也没太为难安溪。
可是找到这么一个条件,谈何容易。
几个人冥思苦想的时候,南家辰又开始游说程一飞,在他的基金里面投资,或者,跟他一起给讯飞的并购提供过桥资金。
程一飞对南家辰一向都不太友好,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看人是凭直觉的,直觉就不喜欢南家辰这个人,他也没办法。听见南家辰提这个话头,就直接不客气地止住了:“别,我是冲着小安妹妹来的,对你们这个并购内容,一点也不感兴趣。”
南家辰不客气地回应:“只是建议程先生多一种选择嘛,至少可以锁定一笔利息收入,到最后不至于人财两空,白白耽误几个月的时间没有生意做。”
程一飞觉得跟他实在话不投机,上上下下剜了几眼,懒得吭声了。
讯飞方面还请了律师和财务顾问,几波人凑在一起,夜以继日地商讨方案。
方案提交当天,一切都是全透明的。四家竞购者,一家一家地去向克里斯先生本人,介绍自己开出的条件。
讯飞这边商讨出的底牌,是收购完成后,仍旧保留克里斯先生担任奥兰的特别顾问,在未来五年内,对奥兰的产品有一票否决权。换句话说,就是即使转让了全部的股权,克里斯先生仍旧可以在五年内决定公司生产什么产品。
其实克里斯先生的态度,四家也都能猜出个大概。到现场之前,安溪就反复建议何崇新,尽量抢在第一个向克里斯先生介绍方案,这种表现诚意性质的条件,第一个说出来会比较有效果,如果在后面,只会显得像是模仿别人。
可是到了现场,看见陆中泽和陆中秋气定神闲地欣赏着会议室外的壁画,安溪就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陆中秋带来的两个女孩,已经在克里斯先生的外孙女就读的学校,申请了临时插班,是陆中秋私下求了克里斯先生帮忙安排的。他们在学校有充足的时间相遇,很有可能已经捷足先登,向克里斯先生表达过这样的意思了。
安溪建议何崇新修改自己的方案,加上一句兜底的条款,如果其他竞购者提出的意向方案中,有克里斯先生认为中意的内容,讯飞方面愿意直接接受:“何总,大家都是理性人,提出的条款不会相差太多,这个阶段,最主要的还是表明一个态度,给克里斯先生留下深刻的印象,是最重要的。”
程一飞觉得她解释的太文绉绉了,没忍住又点评了几句:“先大包大揽答应下来,反正还没正式签合同,把别人挤走了,签合同的时候再慢慢磨也来得及。”
好吧,确实是这个意思。
方案交上去,克里斯先生听到何崇新通过翻译提出那个兜底条款时,当场就毫不掩饰地表示了自己的惊讶,说自己看到了讯飞的诚意。
四家的方案都沟通完了,克里斯先生仍旧没有直接表态,只说还要结合其他方面继续考虑。
媒体却把这一次沟通,解读成了重大的进展,对四家竞购者,进行了深入的对比报道,从企业掌舵人的风格,到这一次组建的团队阵容,全方位无死角地比较分析。甚至有当地的博彩公司开了赌局,赌克里斯先生最终会选择哪一家,赔率上上下下,不住地波动。
公众关注得多了,有个消息渐渐引起了注意,陆中泽曾经在海德国际工作过,跟安溪是直接的上下级关系,两个人曾经一起处理过许多其他的公关项目。
有人找出了早先丽思的活动视频,当时陆中泽正身陷性骚扰的指控,安溪在活动现场公开声援他,大方承认自己正在跟他谈恋爱,那幅从台上跳下来、直接落进陆中泽怀抱的照片,现在看起来仍旧很有感觉。
就是在那次公开承认之后,陆中泽从海德辞职了。
公关顾问的私生活,原本并不是什么需要小心遮掩的问题,可是这种关系在这个时点爆出来,就有微妙的尴尬。新南传媒和迅飞科技是竞争关系,聘请的公关顾问却关系暧昧,人们很容易觉得,这两家是不是在联合起来一唱一和地压低价格,或者用苛刻条件挤走其他竞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