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谁言少年心(1 / 1)

月色凄迷,黯淡光芒落在漫漫黄沙表面,如有实质般碰撞出细碎声响,细听才能发现那是戈壁本身的呼吸韵律,在深夜里突破人声嘈杂,显示出对这片广袤地域的绝对控制。

苦战了一天的楚遥不复白日里英姿勃发,眉眼间有淡淡倦意。她脱了头盔,散开满头青丝,以手支颐,怔怔的瞧着远处的虚空。

她所在的军帐外有巡夜士兵来回走动,这方小小帐篷却偏偏被她坐出遗世独立的味道。良久,一声轻喟从她唇边溢出,其中哀伤之意听得人魄动神摇。

缓缓卸下牛皮轻甲,卷起白色中衣,原本白皙无暇的手臂上赫然一道长长伤痕!那是几日前危急时刻为救苏勉所受的伤,今日一场战斗重又复发了。但相比身体的伤害,更令她难以承受的是战争的后果——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她追随凉国太子苏勉,便是为了覆灭荒淫无道的楚国。可战争一场接着一场,她已如此疲倦,楚国却仍在苟延残喘。每日一睁眼便是无数厮杀,鲜活的生命在她一个接一个命令中死去;晚上在从未远离的哭号惨叫声中倦极入睡……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

战争改变了一切,这道伤疤……留着吧。楚遥走到卧榻前,正要俯身掀开被褥,忽地瞳孔猛缩,整个人急速后退三步!

这一瞬间,所有疲倦都不见了,她的眼神亮如闪电!

身形不敢稍有停顿,就地一滚抽出佩刀,以防守的姿态半蹲在地上,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然而四周只有沙漠深沉的叹息,巡营小队橐橐的脚步正在接近,一切正常。

果真一切正常么?

楚遥以刀尖挑开平整床褥,金色闪电直袭面门!电光火石间,佩刀幻化出水一般的光幕,将那抹金色绞成两段。

定睛看去,那正在抽出着的金色竟是一只剧毒无比的金环蛇!楚遥再不迟疑,一个旋身立到军帐中央,以防止有人从后偷袭,寒声喝道:“何方宵小?出来!”

良久,一身轻笑,有人轻轻掀开毛毡帘子,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这人穿着一身翠色衣衫,那样显眼的颜色便是放在最明艳可人的少女身上也觉得刺眼,偏偏被他穿出了一股子风流华贵。

那样的风流,无论如何不该出现在这荒凉肃杀的军营中。楚遥抬手,是随时可以攻击的姿势,缓缓开口:“肖临渊,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肖临渊面上浮出恶意的笑,高高兴兴道:“送你的礼物可还喜欢么?”一边说,一边亲密地靠近,似乎想要抓着楚遥的手诉说别情。

楚遥怎可能叫他捉住,刀尖轻点,冷冷示意:“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那金环蛇就是他说的“礼物”,袖子里不知还藏着什么东西呢。

“好吧……”肖临渊果然将袖子一抖,一柄乌黑的匕首锵啷一声落地。楚遥一口气将出未出,脸色蓦然一边,整个人向后倒翻去,一连三个筋斗,才靠着帐篷边缘落地——那匕首竟只是障眼法,落地瞬间无声炸开,激射出无数细如牛毛的毒针来。

肖临渊嗔道:“我好容易寻来的东西呢,你个坏丫头,这般不领情。”说话间,接近的巡夜小队被惊动,向这边来了。他不再纠缠,反正时间还长,他同楚遥的恩怨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开的,于是对她轻轻眨眼,随即一个纵身不见。

巡夜小队赶到,也不敢就冲进军帐,只在外头恭恭敬敬问道:“楚姑娘,可还安好?”

静默片刻,楚遥低声道:“无事。”这是她与肖临渊的恩怨,不能再牵连进更多无辜的人了。先是金环,后是毒针,他待她尚且如此狠毒,更是不会将寻常人的生命放在眼中。

楚遥无力闭眼:怎么会有这样狠毒的人呢?她耳后赫然是一根未能避开的乌黑毒针。

“Cut!”宋朝通过大喇叭喊一声,紧接着道:“干得不错,今天就到这里。”少有地夸赞了一句。

楚遥——不,此刻应该叫她蒋茵了——脸上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助理们一拥而上,替她卸妆的卸妆,拆威亚的拆威亚,忙得不可开交。

宋朝回放着适才拍过的一条素材,满意点头:这一段戏已经是今天的第七场了,虽然只有六分钟素材,上映的时候可能要剪到不足两分钟,但大段的心理戏份全靠蒋茵微表情与动作表现出来,且她的动作戏也不用武替,这在非打星出身的女演员中相当罕见。

饰演肖临渊的许孟宁亦是发挥稳定,将他无懈可击的美貌与角色那种邪僻的恶意结合得淋漓尽致。

看完素材,宋朝喊郭宝钧过去,两个人蹲在地下边抽烟边商量事,活像两位蹲在田埂边等着庄稼收成的农民。烟不是什么好烟,就是当地十几块钱一包的兰州,辛辣呛喉,他俩兴致勃勃地抽得周身弥漫肉眼可见的青色雾气还浑然不觉,旁人却都在躲着他们走。

一根接着一根,宋朝皱着眉——不过他在剧组也不会有皱眉和横眉怒目之外的表情就是了——“寄北的人选还没找到么?”

郭宝钧的脸耷拉得更厉害了些,“要我说,还是那小孩儿合适。”

“可他不会演戏。”相貌气质都好,简直不能更符合人设,可是没有任何表演经历的人真的能在镜头前做到完美?

武指组长扔下烟头,“要么,就是这个空有脸不会演戏的;要么就是那几个童星,你觉得他们演技能好到哪里去?”要说还是宋朝有强迫症,否则寄北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随便找个娃娃脸的年轻人糊弄过去就好,何至于这么长时间连角色都还没定下来——当初男女主角可是很快就确定了。

又抽掉两根烟,在沙地上摁灭烟头,宋朝下定决心:“就是濮阳了,你去教,教会为止。”寄北不是重要人物,却是塑造男主角苏勉的关键人物,若是选不好,故事就缺乏说服力,连苏勉也容易被人说成是虚伪。

合作多年,宋朝从老友的沉默中看出一点为难来,问:“怎么,那孩子不听话?”

郭宝钧苦笑:“倒也不是……”濮阳不是那种会给人找麻烦的孩子,可他太有主意,绝不会听话就是了!“我说怕是不行,他不是马二少带来的么,让他去说。”少年一副听调不听宣的架势,让武指组长确信自己支使不动他。

武指组里居然还有他管不到的人?宋朝奇怪地看老友一眼,转身去寻马致远。

*

“不。”少年一口拒绝,叫前来帮忙说项的马致远呆了一下,忍不住嘬一下牙花:“我说,别人都巴不得指着这部戏出名呢,你以为非你不可?后面可还有好几个人排队等着试镜呢。”

“那就让他们去。”少年仍是握着属于肖临渊的细剑,试图设计一套新动作,眉眼纹丝不动,细剑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堪堪停在马二少胸前。

马二少吓了一跳,后退一步,连声道:“许孟宁使不出这招!”濮阳这才收剑,转而琢磨起其他动作,总之就是不大想搭理他。

可怜的制片人看得寒毛直竖,同情起要跟着濮阳学习剑招的许孟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你不觉得寄北很像你么?”《非楚》中,苏勉在泛滥的黄河边捡到一个孤儿,彼时他正想往北边寄一封信,便指河为姓、因事为名,为那孩子取名“何寄北”。

“不像。”剧本中对何寄北的描述只有寥寥几笔,左右离不开冷漠孤僻等形容词,濮阳觉得自己跟他完全不一样!

最重要的是,演戏与他的本性相违背——他自小所受训练,是隐藏自己,越是暴露便越是危险。他来到这个世界,已是吸引了太多目光,而表演……他知道那会使自己暴露在数以万计陌生人眼中。

尽管知道这个世界还算安全,可天性如此,他定然难以习惯,更难达到导演所要求的效果。

然而马致远并不打算放弃,他太知道濮阳的弱点和爱好了:“你看,给你加钱好不好?按演员片酬来。”从西青赛那时候他就知道,对付这少年说荣誉说道德都没用,唯有实实在在的好处才能打动他。

濮阳看他一眼,心头微动杀机:这人一副拿捏住他弱点的嘴脸,着实可恶!好在他忍了下来,想想自己赚钱养家的大业,想想马二少带给他的机遇,决定放过他这一回。

“我不会演戏,得有人教我。”答应了的事,必要做到最好,这也是他的原则。

马致远笑起来:“放心!影帝亲自教你。”

“……”杀鸡焉用牛刀?那是堂堂影帝哪里想不开要亲自教他?要知道男二号许孟宁天天指望着段影帝传他一两手,至今也没能得偿所愿呢。

濮阳不知道这是宋朝的决定。因为剧情中,何寄北是被苏勉亲自养大,为了培养出寄北与男主角的默契,他与段明湛必须在工作时间以外有所接触,并且要在一段时间内相当亲密,才能演出宋朝想要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