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雎与魏齐的恩怨情仇,到此就算彻底了结。这件事,是战国后期一件极偶然而又非常诡异的事。
在这件事中,个人的恩怨与历史的走向纠结得最为紧密。
当昭襄王启用范雎为相时,距离秦穆公的时代,已有380年了。在这样漫长的时期里,秦国的君主一代代地前仆后继,不断在做着东进的大梦。几乎每一代君主,都为未来的帝国大厦增添了一根梁柱。
可是早先的晋、以及后来的“三晋”,却始终铁壁雄关似地横在东方。
秦之猛虎,在槛中冲撞了多少回、咆哮了多少年,它的利爪已经足够锋利。可是,如何才能冲出函谷关,在中原纵情驰骋?如何才能重临远祖的发轫之地,傲立滔滔东海之滨?
铁甲千乘,早已练就。赳赳老秦,壮怀激烈。
华夏的河山,何日能在玄色旗下一统?华夏之族裔,何日能拥有共同的疆域?
……时光就这样流过了380年。
结束了一切徘徊的,就是那位有大智慧的范雎。
廓清了百代混沌的,就是那位不甘受辱的草根书生。
“远交近攻”这四个字,冲决了老秦人思想上的最后一道藩篱。齐楚既已被打断过脊骨、且又地处遥远,那就不妨怀柔之,使羁绊多年的连横再无可能。
“三晋”失掉齐楚的后援,且又不能同心,便可集中精锐直捣其都城,逐一粉碎之。
历史的演进,有时候就需要有一个人去揿动一个枢纽。
范雎为相后,华夏历史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统一战争,就在铁马金戈的撞击中拉开了大幕。
当范雎登上秦的政治舞台后,秦军的战车就显得更加迅疾,老秦人的精骑也变得更加凶狠了。
东进的节奏骤然加快。
范雎官拜客卿后,秦军拿下了魏国的怀(今河南武陟)、刑丘(今河南温县)。
范雎拜相后,秦军攻取了韩国的少曲(今河南孟县)、高平(今河南济源)。
范雎拜相后第二年,秦将白起又攻韩,拔城五座,斩首五万。
由于魏如今是“三晋”中最软的柿子,所以秦暂时把它先放一旁。而赵是“三晋”中最强的一个,因此也放在一旁。秦的“破三晋”战略,一开始是想肢解韩国。
昭襄王四十五年,按范雎制定的谋略,秦又派大将白起攻取了韩国的野王(今河南沁阳),切断了韩国上党郡(今山西长治)与黄河以南本土的联系。这时候的上党,就如秦国的囊中之物,随时可取。
上党郡守冯亭,眼看着要做俘虏,情急之下擅自作了处理,决定带领全郡十七城集体降赵。他派人把上党地图送到了赵国。
对赵国来说,这个情势就有点微妙了——受降还是不受降?
邯郸朝中出现两种不同意见。赞成者当然是图利,说:不战而得十七城,岂不是天下掉下来的馅饼?反对者说:不然,不付代价的便宜是没有的,冯亭这分明是想“嫁祸于赵”。若受降,秦之祸水,势必入赵!
赵孝成王刚上台不久,老成不足,贪心有余,没有了蔺相如这样的智者给他出主意,他的政治智慧与庸人无异,最后决定还是吃下这馅饼。
当然他笑纳上党,也还是做得很谨慎的,他知道这是虎口里取肉,先派了平原君赵胜去接收上党,封冯亭为华阳君,大赏上党吏民,以防备秦军来攻。同时还派出老将廉颇率军一支,进驻地势险要的长平(今山西高平),与上党为掎角之势。
但是,在虎口里抢肉的事,哪里会这么容易?秦国果然被激怒,把东进锋芒转向了赵国。昭襄王四十七年,秦国派左庶长王龁率大军进攻上党。
千山万壑间,秦军势如疾风,志在必得。
冯亭哪里挡得住这股雄师?勉强应付了几下,就率吏民突围,奔入赵国。廉颇见上党难民势如潮水般地涌来,也是无奈,只得把百姓都安置在长平。
一时之间,长平城内人满为患。
王龁见状,便临时改变战略方向,挥师进攻长平。
长平,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小城,转瞬间战云密布。一场中国战争史上最惨烈的战役就要在这儿爆发。
好在,长平此时的守将是廉颇。廉颇老矣,但智慧一点也不衰减,他指挥赵军筑垒坚守,任凭秦军如何在城外鼓噪挑战,就是不理会。
狐狸不能直接去和老虎决战,而是要把老虎拖瘦、拖垮直至饿死。廉颇这一守,就是整整三年。秦军攻不下,围不死,无计可施。
如此拖下去,看见老虎饿死的日子就会不远了,可惜,廉颇如今已经没有当初“将相和”那样好的政治环境了。
赵孝成王,愤青一个,终于沉不住气了,见秦军在长平师老兵疲,就连连催促廉颇赶快出城与秦军决战。
廉颇是老狐狸,就是不动。
君王与将帅之间,出现了观点上的裂隙。
这个裂隙,被远在咸阳的一双眼睛捕捉住了。范雎一直在注视前线局势,见有机可乘,就派了间谍,携带重金去贿赂赵国的朝中大佬,散布谣言说:“秦人独独畏惧马服君之子赵括。至于廉颇,太容易对付了,而且这老头儿就要投降了。”
这其实是并不高明的反间计,但是针对愚蠢的人、浮躁的人、急功近利的人,就是一条好计策。
赵孝成王早就指责廉颇“怯战”,听到这个流言,更是疑心大起,决定让赵奢的儿子赵括去换下廉颇。
此时已因病离休的蔺相如,不同意换将,他捎话给赵王说:“大王要是仅仅凭名气就任命赵括,那不是胡来么?赵括徒然读了他老爹的许多兵书,但不知应变呐!”赵王不听劝谏,随即就将任命书发下。
这个赵括,不仅在当时名气大,到后世名气就更大了。连当代的小学生都知道,他是成语“纸上谈兵”的始作俑者。
赵括自从幼时就跟着老爹学兵法,喜好谈论军事理论,以为天下没谁可以比。他经常与老爹赵奢谈论军事,赵奢竟然说不过他。
但是赵奢对儿子的评价并不高,赵括的母亲曾经问其故,赵奢说:“用兵,是涉足死地也,而赵括小子说得那么容易。如果赵国不用赵括为将则罢,若用他为将,能让赵军大败的就是这个赵括!”
等到赵括领命即将出发时,他母亲向赵王上书说:“赵括不可为将。”
赵王把老太太召来,问其故。赵母说:“以前他老爹为将,曾亲自捧着饭碗给伤兵喂食,有十几例;跟军士交朋友的,有上百例。大王及宗室赏赐给他的东西,他全都给了军吏与士大夫。老头子受命之日,就不再问家事了。可如今赵括呐,一旦为将,就不知道有多威风了,上朝时,军吏没有敢仰视他的。大王所赐的金帛,都拿回家去藏好,每天都去看地看房子,见到好的就买。大王您说,他啥地方像他父亲?父子太不同了,愿大王不要派他去。”
赵孝成王求胜心切,不想再听唠叨,就说:“您一边歇着吧,吾意已决。”
赵括的母亲只好说:“大王要是非派他去不可,那么,即使他不称职(打了败仗),我这老婆子可以不受株连吗?”
赵王一口答应下来:“行行行。”?
就这样,廉颇不得已,从他坚守了三年的岗位上撤了下来(前文表述有不妥,应是“廉颇到长平驻守共计三年”),让位于“儿童团员”。
儿童团员一到,立刻更换军吏,撤除壁垒,准备出城作战。
秦昭襄王接到赵括已取代廉颇的情报之后,就暗中任命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王龁为副将,要吃掉这个来找死的赵氏小儿。秦王还传令全军:“军中有敢泄露武安君为将者,斩!”
白起是天下闻名的战将,秦国保守这个秘密,就是要让赵括轻敌,然后突然亮相,在心理上予敌以致命一击。
约在当年的八月初,两军决战爆发。
赵括果然轻敌,指挥一部赵军贸然出击。秦军刚一接战就按计划佯败,诱敌深入。当冲锋的赵军“乘胜”追至秦军壁垒前时,事情就不那么顺了,壁垒里秦军防守森严,赵军攻不进去。
就在赵军狂追秦军的同时,白起早已派出两支奇兵,在两翼伺机而动。
赵军受阻于秦军大营的壁垒前,正欲猛扑,忽见秦军壁垒里竖起帅旗一面,正是神将白起!
赵军将士大惊,正在疑惑间,忽见有人大喝一声冲出营垒,果真是白起将军来了。
赵军顿时斗志全无,正欲撤退,却有两万五千秦军奇兵呐喊杀出,切入了赵军的背后;又有一军五千骑,把赵军壁垒团团围住。这样,赵军就被一切为二,连粮道也被阻断了。
秦军为主赵军后,派出轻骑兵不断骚扰。赵军转眼间就陷入了危急境地,几次突围,皆无成效,只得筑垒壁坚守,以待援兵。
昭襄王听说赵军的粮道被切断,知道秦国百年不遇的机会到了,便亲临河内(今河南泌阳)督战,赐给全民爵一级,征发全国15岁以上男丁从军,悉数派往长平,以阻绝赵国的援军和增援粮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