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扬威】(1 / 1)

就在这一百多年的屈辱岁月中,中原诸国完成了中国历史上最惨烈的一次社会转型。各国的奴隶制逐渐崩溃,新兴的地主阶级控制了政权。秦国在这个转型潮流中,脚步是比较缓慢的。

唯其在政治、经济制度上的变革太缓慢,它才渐渐沦为了弱国。

公元前403年,庞大的晋国解体了,韩、赵、魏三家分晋,权臣大夫上升为诸侯。公元前379年,齐国也发生政变,君主干脆换了姓。原先多入牛毛的小国,经过剧烈兼并,到后来只剩下齐、楚、燕、韩、赵、魏、秦七国。中国进入了“战国时代”。

从晋国脱胎出来的魏国,最先适应潮流,改革不合理的上层建筑,任用李悝实行变法,成为战国诸侯中第一个强盛起来的国家。

秦,又摊上了一个危险的敌人!

除秦国以外的其他国家,在魏国的影响下,也继起变法。土地私有制代替了贵族井田制,官僚制代替了世袭领主制。政治与经济制度改革,释放出了巨大的国家能量,六国的实力几乎在同一时间有了质的飞跃。

像楚国这样一个春秋时代的大国,国号虽未变,君主也没换姓,但内里却是完全变为另一性质的国家了。

战国时代,是中国少有的自由竞争时代,群雄逐鹿,百家争鸣,时代在演绎着一场优胜劣汰的大戏。可是,秦国在这场大戏的一开始,却是一个相当边缘的小角色。

秦国原先之所以能虎虎有生气,是因为它实行的是中央集权的土地制度,内部并未实行分封。这样,国力就比较集中,行政与军事上也很有效率。它正是凭这一点,在相对较弱的前提下,也敢向实行分封制的晋国发起挑战。

到了地主阶级掌权后,山东诸国的生产力得到大解放——大家自己种自己的地,那还不高兴吗?而秦国的中央集权制度,在技术上就很难进行这种分散化的变革。此外在主观上,依附于秦庭中央的贵族利益集团、也就是所谓的老士族,则宁愿国家衰落,也不愿放弃利益。

秦国由此成了贵族文化的保留地。山东各国的变革完成后,失势的贵族彷徨无依,多有逃往秦国避难的。

秦的落后,直接后果就是国弱被人欺。秦简公时代,魏国的名将吴起训练了一支特种兵部队“武卒”,制定了专门针对秦军特点的战术。他认为秦军严赏罚,士兵皆有斗志,魏军不能与之硬拼。在他指挥下,魏军一遇秦军,就撇下满地财宝遁走,等秦军士卒离开主帅去抢时,魏军伏兵再突然跃出,杀得秦兵狼狈逃窜。

秦简公六、七年间,魏军就是用这个办法,两次攻入秦的河西之地,夺得临晋、元里、洛阴等重镇,就地大筑城堡,建起了河西郡。吴起担任了首任郡守,以此为据点南征北战,“辟土四面,拓地千里”。

外患如此,内乱又不已。

秦国的内部,冒出了一个“农民起义首领”盗跖,率领九千人横行天下。

秦国的上层政治,更是一片混乱,权臣竟能逼死君主、执掌废立。

战国时代的初期,秦国经历了厉共公、躁公、怀公、灵公、简公、惠公、出子几位君主。其中,只有惠公稍有作为,曾经伐蜀而取南郑,可惜天不假年,他执政13年后一病不起。老世族为了把持政权,竟然选了惠公一个4岁的儿子出子坐上宝座。惠公的夫人(后世称之为“小主夫人”)抱着出子参加即位典礼时,小崽儿竟吓得哇哇大哭。

当这位傀儡国君长到6岁时,秦国又发生了一场大政变。这时候,灵公的儿子公子连,正流亡在魏国所占领的河西之地。他早先是太子,曾作为人质长期居住在魏国,对魏国的改革耳濡目染。后来由于老士族作乱,灵公的继任者并不是公子连,而是灵公的叔叔简公。简公死后,传位给儿子惠公。

那么,现在的傀儡君主出子,就是公子连的堂弟。

公子连曾是一个有改革思想的青年,正因为这个才被老世族废掉,如今已经40岁了;但20年的漂泊,并未磨灭他的雄心,他还在等待时机。

在雍城,小傀儡当政后,母亲“小主夫人”没有施政的能耐,也迫于老世族的咄咄逼人,就任用“阉人”所信任的官员,自成体系。其结果不用问,是“贤者不悦,百姓非上(发政治牢骚)”。

太子连看准了机会,在国内同情者——庶长(官职名,相当于别国的卿)的接应下,从渭水边的一个要塞叩关而入,策反了前来抓捕他的军队,包围了雍城宫。

变乱中,“小主夫人”被迫自杀,可怜的出子也被乱兵杀死,两人尸体被抛入河里。

政变后登台的新君主,就是秦献公。

献公即位,为实现理想,也为凝聚人心,立即着手进行了改革。首先是废除了千夫所指的“人殉”。

生殉制度在秦延续三百年,给秦国抹了不少黑,墨子曾痛骂过“秦之野人”,就是对此有感而发。

秦献公下令“止从死”,考虑的是要重塑大秦文明形象,以便将来重返大国俱乐部不至有太大障碍。尽管“从死”的现象后来并未绝迹,甚至一直延续到战国末期,但“止从死”令在君主葬礼上是严格执行了的。

秦献公的另一项改革,是建立户籍制度,成立了城乡居民组,即“五家为一伍”。这也是解放生产力的一个举措。其实,在周朝初期早就有居民组,那时是“五户为邻,伍邻为里”,里长就是居民小组长。但周朝的户籍只涵盖贵族和自由民,不包括奴隶。周朝的上等人在城里,叫“国人”;下等人在城外,叫做“野人”。而现在,秦献公把他们统统拉平,不再搞二元化。

这样做,等于把奴隶从“贵族私属”的身份中解放了出来,成为国家公民,从而扩大了赋税来源和兵源,国家从中将大大得利。

再一个重大举措,就是迁都。

秦国的首都,长期以来在雍城,地理位置远离中原,不利于东进。秦献公将首都迁到栎阳(今陕西富平东南),平地筑城,是为新都。这个新首都。跑到关中平原的腹地来了,可以直控三晋。

迁都之后,经济日渐繁荣,秦献公就开始发力,接连向“三晋”主动出击,要扭转战国以来80多年的颓势。

秦献公十八年,栎阳建好了,秦正式迁都于此。有占卜者说,当年在营建栎阻城时,“上天雨金”,又有献公下令“止从死”,这都是“上天降吉兆,秦兴旺之象。”

国家强盛,信心也很重要,秦国有了复兴的大志,机遇也就跟着来了。

两年后,机会成熟了,东边两大邻国魏、韩的国君在宅阳(今河南荥阳东南)举行会议,秦国就在此时向魏、韩大举进攻,大败两国联军于洛阳。

秦献公二十一年,秦军挺进河东,在石门大败魏军,斩首六万,获得百年未有之大捷。周显王闻讯,也派了使者为秦献公送来礼服,以示祝贺。

再过两年,秦军又趁魏与韩、赵两国激战,突袭魏国,在少梁大败魏军,拿下了庞城,还俘虏了魏军大将公孙痤。

连战皆捷,秦国士气大盛,震慑三晋。可惜就在少梁大捷的当年,暮年的秦献公身体撑不住了,抱憾而终。

不过,献公打下的这个底子,给后来者以极大的信心。

他在临终前,叮嘱将继承大业的儿子嬴渠梁说:未能收复河西,是为父之耻,你一定要完成我的未竟之业。

这位嬴渠梁,就是电视剧《大秦帝国》里威名赫赫的秦孝公。他登基时,年仅21岁。

自古英雄出少年。

秦孝公,是彻底扭转秦国颓势、使秦走向混一宇内康庄大道的关键人物。

他的胸襟,他的气度,使华夏在他身后迅速形成大一统的走向,其影响直至我们今天。

“天下定于一”,就是他的报负。

然而,他登基之后,情势并不乐观。远僻之地的秦国,面对的是强盛的关东六国(此外在淮泗之间还有十几个小国,微不足道)。

六国中掌权的强势大夫,先后驱逐君主或与君主达成一致,完成了各国的中央集权化,将原先的贵族阶层压制了下去。各国的新统治阶层为了巩固新秩序,纷纷启用法家人物,以新法令来约束贵族、鼓励平民。

楚用了吴起、魏用了李悝、韩用了申不害,变法成为浩荡的历史潮流。

法家思想,风靡天下。

而秦国,虽然早就有了中央集权制,但这个中央集权制是依赖贵族阶层而建立的,如何使这个中央集权甩掉老世族,重新焕发活力,是迁延了百年也未能解决的问题。

这就是秦国落后的症结。

落后不仅要挨打,还要遭人鄙视。六国对秦的鄙视,一如既往。

就在秦孝公执政三年后,魏惠王“使龙贾率师筑长城于西边”。这条魏长城,从郑向北,沿洛水而建。几年后又进一步扩建,把秦向东方扩张的出路完全堵死。

诸侯在中原频频会盟,却对秦以“夷狄遇之”,冷落在一边。

青年嬴渠梁站在栎阳城头,浮想联翩。他比父亲想得更远:自“穆公霸业”以来已是259年过去,其间有16个君主。漫漫长路中,秦之内乱,多于和平;秦之败绩,多于扬威。

祖宗基业,难道就这样永久颓败下去了么?

200年的岁月,蹉跎得实在太久了。

国何以堪?

人何以堪?

心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