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献公一看,申生果然有害我之意,这不是弑父之罪吗?于是,要宰了申生。
公子重耳知道事态严重,跑去劝申生说:“你什么都明白,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想法对父亲说呢?”申生说:“不行。父亲有骊姬才得安乐,我说出来会伤他的心。”重耳又说:“那你为什么不逃走呢?”太子说:“不行。父亲会说我想谋害他。天下哪有能收留弑父者的地方?我能逃到哪里去呢?”说完,跑去新城太庙,再拜叩头行礼,上吊身亡。
申生就这么死了。一切正如骊姬所料,她又再接再厉,诬陷重耳和夷吾也是“下毒门”的同案、晋献公恨恨不已,下令追缉二儿子和三儿子——为博得美人欢心,多杀几个亲骨肉又算什么!
申生是死脑筋,舍生取义去了,可是剩下的两位公子,脑筋还不死,闻风逃命。重耳逃到了母亲家的狐氏部落,夷吾逃到了一个嬴姓小国——梁国(今陕西韩城)。
晋献公如愿以偿,终于立了宠姬的儿子奚齐为太子。
献公老矣!就在他的一系列昏招达到顶峰时,他自己也彻底发昏了,在一阵神经错乱中暴亡。
他一死,大臣们立刻分为两派,展开了激烈的权力之争。以太子傅、大夫荀息为一派,是托孤派,遵守晋献公遗嘱,拥立奚齐为国君;以大夫里克、郑丕为另一派,是权臣派,觉得奚齐的君位来得不正,暗地里策划拥立逃亡在外的重耳为君主。
里克等人树大根深,朝中力量甚大,索性阴谋杀了奚齐,但荀息仍坚持愚忠,又立了小骊姬的儿子卓子为国君。
这下子,里克火起,又杀了卓子,连带冥顽不灵的荀息、祸国殃民的骊姬,都一勺烩给宰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里克现在的算盘打得好:国内的公子没有像样的,国外还有两个有声望的公子,无论迎回来谁,自己都是拥立功臣,可保一生的荣耀。
他派人去狐国迎接重耳,但重耳被政治斗争搞怕了,坚辞不受。
里克只得到梁国去迎接夷吾。
——好戏就从这里开始。
强邻晋国发生政坛动乱,秦国君臣早就坐不住了。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对于晋国高层的这个权力真空,秦国应该如何作为,回报才能最大?
秦穆公思考得茶饭不香、无法入眠。急火攻心,竟然卧病在床,一连五天不醒。刚一睁眼,就说:“我梦见了上帝,上帝命我平息晋乱。”
这事到底有没有?上帝不可能有,但秦穆公这番话,大概是有。据说史官马上记录了下来,藏之于史料馆。
秦穆公说出这番话来,满朝文武都很高兴:这不是天示大秦吉兆么?当下,穆公就在霸城宫举行了紧急会议。议题是:上天授命秦国来挽救晋国,看谁当晋国的君主最好?
秦国现在已经是华夏第四大国了,连中原大国晋国的国君人选,都有秦国置喙的份儿了,这一态势,真乃今非昔比!
古时通讯不发达,晋国连里两位新君、又先后掉了脑袋的事,晋国君臣大概还不知道。讨论结果是,晋献公儿子虽多,大多为废物,只有重耳、夷吾还行。
然而,两人之中,那个最好?穆公君臣都拿不太准。
聪明人百里奚提出了建议:“重耳奔于狄,夷吾居于梁,都距此不远,君上可派人前去吊唁,借机考察两公子的品行为人,从中择一,岂不是好?”
秦穆公觉得不错,就派公子絷代表自己,去慰问两位逃难的晋国公子。
公子絷先去的狐国,见到了一身丧服的重耳,却不想重耳对来使很淡漠,行礼完毕,就告退了。
公子絷纳闷,赶紧拜托重耳府上的看门保安,进去传句话儿:“公子若有意当国君,秦国愿以车马为公子前驱。”
这话说得文雅,实质上是说:你要是想干,我秦国派兵护送你回去。
这是秦国干预晋国国政的第一次尝试。晋国的内乱,徒授人以柄,秦国打这以后,就以武力威慑或者干脆出兵,三次干预晋国立新君的事,史称“三置晋君”。
再回头去说那重耳,难道是天资不行,反应迟钝?不是。重耳极有城府,虽然知道论资排辈的话,国君也该轮到他了,但国内托孤派余党尚在,里克等重臣又能对君主操生杀之权,自己还有几个兄弟在,回国的变数——太大了!
国君不是不可以当,但他还要等一等。
日前里克派人来迎接,他就推脱说:“重耳不孝,逃亡四方,更有何德何能窥伺大位?还望顾命大臣另立贤明。”
公子絷的话,当时就传了进去。重耳对秦国的表态略感意外,便与跟随他逃亡的大臣赵衰商议。
赵衰不同意,说:“依靠别国之力登上君位,即使能做到,也不大光彩吧?”
重耳转身就出来,对公子絷说:“父死亲丧,重耳已形同枯槁,何敢做他想?”说完,伏地大哭,声震屋梁。
公子絷知道游说不成,也领略了重耳的城府之深,怅然了一会儿,便打马去了梁国。
此时躲在梁国的夷吾,也没闲着,他也得到了国内大乱的情报。不过,他的思路,与重耳哥哥截然相反,他认为:到手的机会岂能错过?
他不仅没有退让,反而采取了主动。里克派人来请他,他喜出望外,答应把“汾阳之地百万”送给里克,把“负葵之地七十万”送给丕郑。
——这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一笔巨额贿赂了。目的,就是要让权臣里克、丕郑死心塌地做他的内应,让他能顺顺当当归国去当老大。
另一方面,夷吾也留了个心眼:国内纷乱如麻,权臣手握生杀予夺大权,自己孤家寡人地跑回去,总不大牢靠。于是他对秦国特使公子絷提出,请秦国派兵护送自己回国,以防中途生变。当然了,请也不是白请,慰劳费大大的,那就是,以河西八城(黄河与北洛水之间)相赠。
秦穆公哪能不同意啊!这简直太好了,既得土地,又扬威风,何乐而不为?
于是在秦穆公九年的一个好日子里,霸城宫前驶出了浩浩荡荡三百辆战车,黑旗猎猎,铠甲耀日。白发飘飘的老臣百里奚,手持穆公亲授的符节,与孟明视等三虎将一起,率队护送夷吾回晋国。
这又是一次武装游行,但秦国不再是谨小慎微的“附庸”了,而是要为另一个大国“置君”。旗甲赳赳,何其堂皇!
老秦人的霸气,已隐然腾起。昔日被山东诸侯鄙视的“戎狄之邦”,如今已可以染指大国内政了,这因为有了神鸡的保佑吧?
但是,这支队伍神气了没有多久,就全体让人家给上了一课。渡过滔滔黄河,还没等踏上晋土,秦国武士们就呆住了,只见岸边黄尘满天,旌旗蔽日,一队约莫百乘的战车队伍正在源源开来。
这是哪家的队伍?
——是春秋第一霸主齐桓公的队伍。
秦穆公在河西逐渐崛起时,虽已是齐桓公称霸的末期,但霸主地位仍令人生畏。此时齐桓公也注意到了晋国的局势,看准时机出手了:老大就是老大。
他的来头那就大了,奉周天子之命,率诸侯来到权力出现真空的晋国,也是来帮助“置君”的。而且情报工作已做到了前头,知道秦国大队正在护送夷吾回国,就派隰朋率一百乘战车,前来黄河边迎候。
武装游行也是一种较量。秦国官兵一下就明白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齐国的队伍,旗帜更绚丽,铠甲更鲜明,这才是超级大国之师!
想称霸?想当老大?要凭国力、军力、号召力。
秦虽新锐,前路仍长。
齐桓公给了秦军一个无言的警示,秦军也只有低首下心的份儿。于是,两支队伍并行,算是目标一致,合力帮助晋国的新君归国。
引起这么多“国际力量”的关注,夷吾的风头出大了。不仅诸侯武力护送,周王室还派了大夫王子党,奉周天子之命帮助他确立新君地位。一番隆重的仪式之后,他如愿以偿,当上了国君,是为晋惠公。
但是,这个依靠内外力量合谋登上宝座的晋惠公,一登台就变了脸。“背内外之贿”——当初答应人家的好处,不认账了。
赖账一般是有难度的,可这个人,是个玩权术的高手,最善于使连环套,他不怕。
首先他把里克、丕郑这两位权臣分开,先派丕郑携带公函去秦国,告诉秦穆公,事先答应的地,给不了啦。
这个活儿不好干,就让丕郑去干吧。秦穆公要是发了火,把丕郑当场给宰了,那更好。
可是,秦穆公没发火,忍了。
秦穆公知道,夷吾这个小舅子敢赖账,是因为有齐国在一旁盯着。秦国如果发兵去讨账,恐怕要与齐国的力量对撞。现在,秦国还没对撞的资本。
秦国不动。好,果然在预料之中,晋惠公又开始第二步——除掉里克。
政治潜规则是,贿赂要先给,然后办事。而里克已经帮忙把事办完了,还想要什么贿赂?这种权臣,前为申生党人,后为重耳党人,最后许以贿赂才是我党人,怎么能靠得住,只有杀!
晋惠公召来亲随郤芮,问计:“里克有迎纳之功,怎么杀他才能占住理?”
郤芮说了一番话,说得晋惠公再无顾虑,就派郤芮去里克府上执行。
郤芮到了里克家里,传达晋惠公命令:“君上有话:您迎驾有功,倘使没有你,我坐不到这儿,但您连弑奚齐、卓子二君,逼杀一大夫荀息,当您的君主不亦难乎?请您还是自裁吧。”
说得有没有理?有理。
里克这才知道诺言靠不住,威权有限度,只有叹一声:“不有废也,君何以兴?欲加之罪,其无辞乎?”撇下了一句千古成语,拿剑自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