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敞开，与冷空气一同灌入的，还有数道强光。

厂房里的老旧灯泡蒙着一层灰，发出的淡黄色的光，根本无法与外面照射进来的强光相比。

我被强光刺的，本能的眯起眼睛。

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光里走进来。我心用力的跳着，仿佛是久居黑暗的人终于看到了光明，在绝望的深渊里终于看到了希望。看着走近的人影，心里便生出一种敬畏。

眼睛逐渐适应光线，才看清来人。

是陆煜睿。

陆煜睿披着一件黑色呢子大衣，头发和肩头都被雨水沾湿，线条硬朗的一张脸，眸色冷厉的投向林萧。

紧随陆煜睿进来的，是两名持枪特警。

获救的喜悦，让华芷彤一时有点得意忘形，她对着陆煜睿笑道，“煜睿，你也太慢了！你再晚点来，我就自己把这些人都收拾了。”

受伤加发烧，让华芷彤浑身无力，她现在站起来都费劲，更别说去反抗了。

陆煜睿转眸，看我和华芷彤一眼，眸中流露出的关切之意，让人心里温暖，“我来晚了。”

我摇头，满眼欣喜的看着他，“没有。”只要他来救我，什么时候都是刚刚好。

林萧起身，神色从最初的惊愕，恢复到现在的平静，他看向陆煜睿，“你怎么找来的？”

“你带我来的。”陆煜睿道。

林萧微怔，稍后便反应过来，“你派人跟踪我？！”

果然，陆煜睿在提防林萧，但他没想到动手的竟然会是苏志杰！

想到这，我忙问，“苏志杰呢？”

“逃了，正在追。”说完，陆煜睿看向林萧，声音冰冷道，“林萧，这场较量你输了。”

“哈哈哈……”林萧愣了一会儿，稍后大笑，却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涌了上来，他侧头看向我，“苏茉，我要是不来看你，我和陆煜睿的结局，是不是就能反过来？我听说苏志杰把你抓了之后，我特别的担心，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了，就想来看你，快点找到你，确定你安然无恙。正是因为我太着急了，才出了那么多的错，才让陆煜睿有机会跟踪我！苏茉，我没输给陆煜睿，我输给了我爱你。”

事到如今，我对林萧依旧有愧意。林萧是这一帮人里，与我认识最久的。

我看着他，难过的道，“林萧，别反抗，你还能回头。”

“回头？”林萧笑着，眼泪却滚了下来，“我不是主谋，能少判几年，是么？可是苏茉，我不想进去了！我现在被外界称为梅城的太子爷，我是打败陆煜睿的人。我现在站在云端，下一秒就让我跌入深渊里，这种落差，你能体会么！”

林萧就在我和华芷彤身前，他距离我俩很近。闯进来后，陆煜睿和特警都没上前，就是担心林萧会在情急之下，伤到我们两个。

此时林萧面对着我，也就是背对着陆煜睿。我透过林萧身侧，看到不远处的陆煜睿，手持手枪，抬起手臂，瞄准了林萧。

陆煜睿面无表情，一双眸子冷厉如刀，不含任何慈悲，那是一双会杀人的眼睛，他真的会开枪！

我吓得瞪大眼睛，微微摇头示意陆煜睿不要。我也不知道是害怕看到陆煜睿杀人，还是担心林萧会死。

反正我是怕极了。我看向林萧，焦急的道，“林萧，月月怀孕了。为了她，为了你的孩子，收手吧，别再错下去了！”

林萧愣住，眸色迟疑的看着我，眼泪一颗颗往下滚。他问我，“我真的还能回头？”

我像是看到了希望，赶忙点头，“能，你有机会，别放弃。”

林萧双唇颤抖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间又笑了，笑得充满绝望，“我没机会了。苏茉，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们不去管别人了，你跟我走！我这就带你走！”

话落，林萧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向着我扑过来。

华芷彤学过武，反应迅速，她伸手把我推开。

林萧便一下子扑到了她身上，与此同时枪声响起。

这一切就发生在转瞬之间。快到，我摔在地上，回头看过去时，林萧已经趴在华芷彤身上不动了。

华芷彤惨叫一声，也没了动静。

原本我和华芷彤是在烤火，我俩是坐在铁炉前面的。林萧扑过去，冲击力把华芷彤撞翻。华芷彤后颈就磕在了铁炉边缘上。

农村用的那种取暖的铁炉，边角的铁片温度也很高。

我甚至闻到了肉放到铁板上，被烤出来的香味。

华芷彤！

“啊！”我大声哭喊，向着她爬过去。

陆煜睿先我一步跑了过来，他把林萧拽开，扔到一边。然后单膝跪在地上，把华芷彤揽到他怀里，为华芷彤检查伤势。

当看到华芷彤身上没有出血，并没有被刀刺中后，陆煜睿吁出一口气。他抱起华芷彤，边往外跑边命令道，“后颈烧伤和出血严重，马上送她去医院！”

我呆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的看着陆煜睿跑出去的身影。

“咳咳咳……”林萧小声的咳嗽，引起我的注意。

我回神，看向他。

林萧躺在地上，身下的土地已被鲜血染红。他快不行了，用力的呼吸。随着他每一次呼气，嘴巴里都涌出大量的鲜血。

被血染红的弹簧刀掉在他身体一旁，只有刀柄，刀身并没有出鞘。

林萧费力的转头，看向我，虚弱的道，“我……我是不是……坏透了？过来……”

他手臂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向我抬手，但他已经没那个力气了。

我向着他爬过去，眼泪不停往下滚，“为什么呀……林萧！”

“抱……抱我……”林萧看着我，含泪的眸子里满是恳求，“我……我想死……死你怀里，我没要杀……”

“我知道，你没想杀人。”弹簧刀根本没打开，林萧不是想杀人，他是想自杀。

我手臂颤着，把林萧的头抱起来，让他枕在我的腿上。我低下头，看着他，泪水从脸颊滑下，滴到他脸上，“为什么……为什么你宁愿死也不愿意面对接下来的生活？你有孩子了……”

我无法理解。

“我不能落到陆煜睿手里。我……我死后，你帮帮月月，她什么都不懂……别让别人利用了。我……我留下的资产，够她生活了。孩子，她想要就要……她还年轻，可以做很多选择。苏茉，别哭……别为我哭……”

林萧唇角上扬，努力的对着我露出一个笑容。深沉，精明，充满功利心的双眸，此刻逐渐变得明朗起来。

这一刻，褪去了三年成长，逼迫他不得不成熟的伪装，他骨子里还是那个热情，没太多心机的大男孩。

“真好啊……就这样看着你……好满足……”

林萧笑看着我，某一刻，他眸中的光黯了，呼吸停止。

我大哭，难过极了。

当初我离开陆煜睿，梅城没人敢用我。是林萧给了我份工作。我在这个比我还要小一岁的经理面前，做自我介绍。他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态度很不好的说，公司是看业绩的，留着好听的话去给客户说吧。

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依仗家世的大少爷。

后来，他选择公司年会聚餐向我告白。

我吓了一跳，认为这只是大男孩一时的热情，过不了多久，这股热情劲儿就没了。

可我没想到，这股热情竟然持续到了他生命结束。

陆煜睿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的，我并不清楚。

他伸手，帮林萧闭上双眼，然后伸手拉我，“走了。”

我昂头看向他，泪水模糊视线，让陆煜睿的脸在我眼前也显得不是很清楚。我哭着问，“你为什么开枪？他只是做错事了，他还有改过的机会，他不用死的……”

陆煜睿抱紧我，眸光冷厉的落在我脸上，强势道，“苏茉，不是我逼他死，是他不敢活着！他害怕落到我手里，害怕他背后的那个人为了让他闭嘴，对付他身边的人。”

林萧是为了他爸，为了夏月还有夏月肚子里的孩子。

我依旧无法接受林萧就这么死了，满脑子都是林萧林萧林萧。我木然的盯着陆煜睿，“是你杀死他的。如果当初，我选择和林萧在一起，就不会这样了……是我的错？”

“苏茉，看着我！”陆煜睿眉头紧蹙起，勾起我的下巴，让我与他对视，“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但是事情结束了。有我在，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我是在害怕吗？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我手掌上沾满了鲜血，正在不停的颤抖着。

我整个人都傻了，在害怕还是在伤心，完全分不清楚。

陆煜睿把大衣脱了，用大衣把我手上的血迹擦干净，然后又用大衣盖住了林萧的头。

做完这些，陆煜睿将我横抱起来，走出了厂房。

外面在下小雨夹雪。

冰冷的雨点混合着雪花打到我脸上，让我大脑稍稍清醒了些。

夜色正深。

四辆奔驰越野并排停靠，车开着大灯，将周围照亮。

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在山上。

厂房位于山半腰，是个采了山石就地加工的小作坊。如果没有林萧的带路，陆煜睿还真找不到这里。

我转头看向厂房。

林萧，你到最后也没变成一个彻底的坏蛋。你要是坏一点，也许就不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