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玻璃满地都是,原本木质的门此刻也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看不出半点门的样子。
廖婉玗穿着矮跟的尖头皮鞋,踩着碎玻璃跨进了店内,现在没了门窗,似乎倒也不用分什么里外了。
屋子里的情况比门口更糟糕些,英国订购的水晶吊灯被人拽下来砸在地上,大部分的水晶珠子已经碎了,偶有幸存,也是毫无意义。
他们之前还定做了一个柜台,玻璃的,里面是阶梯式的格子,确保每一块香皂,每一个味道种类,都能被顾客看见。
那个柜台,此刻也只剩下金属框架,幸好是金属的,不然,大约同店铺门和沙发等物没有差别,已经被拆解的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周萍萍站在她的身后,她的眼圈红红的,显然是要被气哭了,“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呢?我们都还没有开业。”
廖婉玗自己也很奇怪,但她奇怪的并不是店铺被砸了,而是奇怪自己面对眼前的这一切,居然如此冷静。
站在原地转了一圈,她又踩着木楼梯上了二楼,二楼原本有三个小房间,一是作为小仓库备货,一是作为店长的办公室,最后一间当初是想用来给店员们更衣和休息的。
现在这三个房间也乱了套,唯一只得欣慰的,大约只剩下门还在了。
距离原本定好的开业日子剩下不到一个月,现在看来,显然是不能按照计划进行了。
她从楼上走下来,周萍萍就站在一楼的楼梯口仰望着她,“经理,我们怎么办啊?要报案吗?”
廖婉玗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我先去问问周围的店铺有没有看到什么。”
周萍萍点点头,跟在她身后往外走,门口仍旧还聚着十来个看热闹的人,廖婉玗又踩着玻璃渣子迈出去,环顾了一下。
“请问,诸位又人看见是什么人做的吗?小店尚未开业,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诸位如果有人看见,能不能麻烦您跟我说一说?”
众人面面相觑,有的还小声交流着什么,反正是并没有人肯站出来。
没人说,她也不在纠结,转而去拜访左右两间相邻的店铺,但是,和她预料的一样,大约是为了不惹麻烦,都说不知道,没看到。
周萍萍挺气愤的,她不信大家临的这样近,他们会没有看到或者听到什么,一边跟在廖婉玗身后,她一边抱怨。
廖婉玗倒是没什么想法,毕竟,事不关己,很多人都是不愿意被牵扯其中的。
她们两个沿着路走,车子缓慢地跟在身后,忽然一个声音叫住了她们,廖婉玗一眼,是这条街上一间不怎么出名的裁缝铺的老裁缝。
他将门打开一条缝隙,从外面,甚至看不清他的模样,“我听到了木屐声。”
“什么?”他的声音沙哑而浑浊,周萍萍一时间没有听清楚。
廖婉玗轻轻捏了一下周萍萍的手,示意她禁声。
“老人家,您说,您听到了木屐声是吗?”
老头在门缝里点点头,然后身子往后撤了一下,门就关上了。
廖婉玗听他这话,心里面已经有数了,反身率先上了车子,周萍萍也紧跟着小跑坐到了前座上。
“我昨晚下班的时候过来看过,都还是好好的。”她扭着身子回头跟廖婉玗讲话,却发现她看着车窗外出神。
昨天晚上林克己才同她提过“安保队”的事情,加上老头说的木屐声,应该就是日本人做的了。
他们这是再跟林克己挑衅,也是在提醒他,一个管理日本人的“安保队”的必要性。
可谁也不是傻子,一旦政|府真的批准了“安保队”的组建,谁又能保证他们就能管住自己人呢?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骚扰本地的国人呢?
再说,叫日本人带刀拿枪地在鹭州大街上巡逻?
这简直是不成体统。
这条街道并不宽,廖婉玗的车子开了没几米就停靠边停了下来,周萍萍转回身去,一看迎面也来了一辆黑色的小汽车,汽车外的左右踏板上各站了两个背枪的小士兵。
司机显然是给他们让路的。
“这谁啊?这么大派头?”
廖婉玗也会过神外头在前座的空隙处看了一眼前面,是谢澹如的车。
“但是,感觉有拿枪的站在外面,真是好有安全感哎?”没人接话,但周萍萍还是能自己说下去。
对向的车子开得也不快,这条街道不宽,两车并行虽然可以,但为保万全,还是需要有一辆先靠边停一停的。
那车子开到他们身边,距离他们大约也就一个小臂的宽度,忽然就停下来。原本站在这侧车门外踏板上的小兵跳下来,露出坐在后座上的主人来。
“这是去哪?”
周萍萍瞪大了眼睛看着廖婉玗,没想到他们是认识的。
廖婉玗摇了两下车窗摇柄,将玻璃降下来一半,“回厂里去。”
他抬手指了一下前方,“看过了?”
廖婉玗点点头,“你消息倒是灵通。”
周萍萍眼珠子骨碌来骨碌去,抻着脖子看廖婉玗和谢澹如说话。
“你不走?”廖婉玗生怕他堵在这里不动,毕竟,他的车子不走,她自己这边也出不去。
谢澹如本来是打算走的,这会听她这样讲,忽然不想动了,于是身体前倾,手肘支在双膝上,双手交叠又撑在下巴上,“我就是在这停上一天,也没人管我,你信吗?”
“信信信,我知道您忙的很,不用表演给我看。”廖婉玗是真信他能在路上堵一天。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叫她过去?怎么过去?车门子都打不开好吗?
谢澹如好想也反应过来了,于是叫给他开车的小士兵往后倒车,车头就给让出能叫廖婉玗开门的地方,然后就又停下不动了。
廖婉玗叹了口气,在周萍萍的“唉唉”声中打开了车门。
等她上了车,周萍萍和司机就眼睁睁地看着谢澹如的车子开走了。
“现在怎么办?”周萍萍跟着廖婉玗的时间并不长,不晓得她跟谢澹如是个什么关系,只能请教身旁的司机。
司机发动了车子,直接用行动告诉了周萍萍应该怎么办。
他们是没必要等着了,反正,也出不了什么事。
这头两个人仍旧回了工厂,那边的廖婉玗,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车门外站着的小兵即挡光线又挡住了车窗外的街景,她坐在有点暗的车后座上,觉得眼睛都没地方看,“你要说什么,说吧,说完我还得回去。”
谢澹如这会已经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靠坐在位置上,一双腿交叠,左脚叉过来后就一下一下地撩着廖婉玗的长裙下摆。
他皮鞋铮亮,倒是不脏的,但这行为太过于轻浮,廖婉玗伸手打了他小腿一下,手拍在军靴上,反倒是自己手掌有点疼。
她一拍,谢澹如就不动了,于是,变成了保持着长裙下摆撩露出廖婉玗左小腿脚踝的样子。
“谁干的有眉目吗?”
说起正经事来,她还是愿意搭理他的,“有人跟我说听到了木屐声,应该是日本人吧,我听说闹着要建立‘安保队’。”
谢澹如还不知道日本人出面要林克己做提议人的事情,“砸了你的店就能建‘安保队’?”
“他们请林先生出面做提议的人,被拒绝了,大约是想提个醒吧。”
“你可真厉害。”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也不知道说的究竟是怎么个厉害,所以廖婉玗也没讲话。
“吃早饭了吗?”
今天出来的急,廖婉玗还真就没吃,但她想也知道自己要是说没吃,谢澹如一定拉着她去吃早饭,并不想跟他多相处,于是半点也不犹豫,就表示吃过了。
结果……怎么就变成了她看着他吃?
她本来不怎么饿,现在看着一桌子的抄手、粥、饼和包子,廖婉玗默默地吞了下口水。
这就很……过分了。可是方才是她自己说吃过了,现在讲没吃她……讲不出口。
“你真的吃过了?”谢澹如勺子上舀着一直薄皮抄手,隐隐能看的到里面新鲜虾仁透出的红色来。
廖婉玗摆摆手,示意他不吃,“镇守使大人是不是得管管?”她知道这事情当局是不会出面的,就算出面,也不会有什么实际效果。
谢澹如嚼抄手的时候慢悠悠的,这时候走近一个小兵,中气十足喊了一声报告,双手奉上了一份报纸。
这份报纸是一家新成立不到三个月的报社发行的,没有乱七八糟的逸闻,都是跟时政相关的。
厂里那边每天上午也会买一份,自从做了买卖,她现在关注的东西多了些,毕竟当局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影响到他们这些从商的人,多看看别人对时局的评论,对她没有坏处。
谢澹如像是就在等着看这份报纸一下,放下手里的调羹就接过了报纸,他侧着身子翻了两页,看了几分钟,渐渐蹙起眉头来。
“你瞧瞧,这都是放的什么狗屁!”
他隔着桌子把报纸递给廖婉玗,廖婉玗接过来看了两眼,也忍不住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