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人被打,已经不是商会介入就能解决的问题,英使馆那边据说提出了强烈的抗议,一定要抓住凶手,还他们一个公道。
可当时在松茂的人太多,大家打砸之后做鸟兽散,警察那边又因为收了林克己的贿赂姗姗来迟,眼下英国人再跳脚,总不能叫他们把全鹭州的人都抓去审问一遍吧?
大总统此次出行算得上是微服私访,对外,尤其是对报纸媒体半点消息都没有透露,所以很多部门只是被通知最近要小心谨慎,并不清楚具体是哪一位大人物要来鹭州。
谢澹如作为鹭州镇守使,大总统的安全问题自然交由他来负责,他这几日不停的与知情人士开会,为的,就是能够定制出一个绝对安全的路线来。
墨绿色金丝绒面的双人沙发上,躺着一个男人,他的头和上半身被军装外套盖着,由于个子太高,此时只能卷缩着腿。
冯志清从开着的门口探头往里看,然后回身对他身后的乔敏芝摇摇头,“还没醒。”
他声音压的很低,但里面的人显然还是听见了,哑着嗓子问,“什么事?”
谢澹如睡得很浅,冯志清探头他确实不知道,但他跟乔敏芝一说话,他马上就醒了。
乔敏芝手里头提着一个食盒,是她叫厨娘做的,谢澹如看她进来抬手抹了一把脸,“你怎么来了。”他还以为是谁有正事找他。
她打开食盒,陆陆续续从里面拿出三个小碟和一盅汤,“我听说你好几天没睡觉了,估计也吃不好,我叫家里做了顺口的。”
乔敏芝讲这话的时候很自然,冯志清在一旁看着,就觉得她很有谢夫人的派头。
谢澹如眨眨眼眼,有清醒了几分,他穿上军装外套,喝了一口茶几桌上的冷茶,才走到办公桌前坐好,“这次你爹也来,你知道的吧?”
乔敏芝打开瓷盅的盖子,又从食盒里拿出一个描青花的瓷勺来,“是,我前几天就收到电报了。”
谢澹如夹了一筷子菜,细嚼慢咽,他现在有点胃痛,不敢吃太急,“回头你就跟他一起回去吧,也省的我还要在派人送你。”
听他这话,乔敏芝扣食盒盖子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无声地看了谢澹如好一会,忽然扯出一个笑脸来,“我才不要现在就回去呢,天津和保定都那样冷,鹭州多好!”
她语调轻快,要不是冯志清惯于察言观色,实在很难看出她此刻不高兴来。
“那等过几日不忙了,我陪你去看看房子。”谢澹如埋头喝汤,热汤很大幅度缓解了他的胃痛。
“现在就挺好的,我为什么要出去住!”她将食盒递给冯志清,自己则轻轻一跳,就坐在了谢澹如办公桌的边缘上,“再说,我住之前你这家里又不是没住过姑娘,凭什么她可以,我就不行?”
谢澹如手里的勺子“当”一声被丢在汤盅里,他直起身子靠坐在椅背上,“她也不过是暂住,非要说的话,按天算你可比她住的久。”
乔敏芝撇撇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冯志清,对着他使了一个眼色,小冯同志“啊”了一声,赶紧想出一个事情汇报。
“旅座,那个……吴秘书长之前来过电话,问……路线定好了没有。”
谢澹如看了一眼背对着他坐在桌上的乔敏芝,“敏芝小姐,我安排人送你回去。”
乔敏芝好些天都没见到他,这么快他就开始撵人,她当然是不愿意走的,于是扭着身子仰头看他,“你去忙你的,我就在办公室里待会。我不打扰你,还不行吗?”
少女的语气近乎是祈求,谢澹如反倒不好一定要她走了,“那你自己待着。”
他说完这话就往外走,乔敏芝从桌上跳下来,跟在他身后,“你放心啦,我也在我爹的书房玩,不会乱动东西的。”
谢澹如没说什么,冯志清确实等他出来之后对着乔敏芝无声地做口型,乔敏芝看完点点头,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这才关起门来。
她在房间里转了几圈,也觉得有点无聊,余光瞄见谢澹如才躺过的那张双人沙发,自己也笑眯眯地躺了上去。
虽然现在上面早就已经没了谢澹如留下的温度,但乔敏芝还是十分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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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浩浩荡荡从泉川出发,谢澹如坐在第二辆车上,他身后另外一辆黑色的汽车上,此时坐着新上任的大总统和马甫华,车队最后压轴的,是两辆分别载了将近一百人的俄产150型汽车,
谢澹如坐在车后座上,双腿交叠,手肘支在上面一条腿的膝盖上,缓缓地揉着太阳穴。
虽然他沿途早就做了清理,但这一路要行驶四五个小时,没人敢保证万无一失。
虽然默不作声,但他脑海里却是一直在模拟各种可能出现的场景,和应对办法。
前半程很是平静,要不是大总统表示烟瘾犯了,想要停车抽一根香烟,他们没有任何耽误时间的事情发生。
谢澹如是总统一行人中最年轻的,所以很多人都拿他打趣,他自己也浑不在意,同大家站在车边背风的地方吸烟。
这期间也就十来分钟,他们就又开始了后一半行程。
这几日实在睡得太少,谢澹如在车上晃来晃去渐渐生出困意来,他本是闭目假寐,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睡了过去。
枪响的时候,他马上就惊醒了,睁开眼睛就看到前面打头的车子此刻横在他们的车前面,要不是他们这台车开车的司机经验丰富,这会应该就撞上了。
谢澹如从腰间的枪套里拿出手枪,通过车窗观察着外面的动静,而原本跟在他们最后面的两车小士兵,这会已经被人指挥着,呼啦啦地将组成人墙他们围了起来。
他回头从后面的窗子去看大总统坐着的那辆车,只见开车的司机嘴巴在动,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就这功夫,他又听见一声枪响,距离他两米多远位置上站着的小士兵应声倒地。
“在哪?人到底在哪?”他一边喊一边打开车门,冯志清“哎”了一声,没拦住。
所有人都在紧张的观察着周围,可那枪手鬼魅似得,这会又悄无声息了。
冯志清有时候真是觉得,谢澹如是不怕死的,就好像现在,他居然拿着枪,就站在人墙的外面,只要暗处的敌人瞄准他,他就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小冯咬咬牙,从枪套里摸出手枪来,也开门下车了。
枪声第三次响起,倒下的是车子另一面的小兵,他骂了一句脏话,估计这对方最少也是七八个人。
对方显然是经过专业训练,他们伪装的十分隐蔽,动起手来不疾不徐,三枪过去了,仍旧没有一个人暴露位置。
谢澹如警惕地看着周围,他觉得自己甚至可以感受到风吹动了哪一棵树的哪一片叶子,但还仍旧摸不准开枪人的位置。
就在这一瞬间,他觉得左侧树林中有一个微弱的反光点,毫不犹豫,他抬起手就是一枪。
他同那个反光点的距离稍微有点远,只要他有任何的失误,撸子的射程都可能在风向的影响下飞偏。
并且,就算子弹射中了对方,也未必就是要害位置,这周围最少还有五六个人,他们是在不能掉以轻心。
他走到人墙里面来,隔着车门玻璃看了一眼大总统。到底是见过世面的,总统先生即使面对这样的困局,也仍旧看起来十分从容。
“先生,敌暗我明,我们不能耗在这里。等会,我会和手下给您辟出一条路来,到时候您带着一半的人先走。”
谢澹如看了一眼天色,“再有半个钟头,就是鹭州地界,我在那里还安排了人,保护先生的安全。”
马甫华是个大嘴巴,这会也默不作声地看着大总统,总统先生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银边眼睛,郑重地点点头,“我在前面等你。”
人墙内的动静,树林里的人看不清楚,这边疑惑地打着手势暗号,等待下一次开枪指示,那边谢澹如已经将大总统和马甫华,混在小士兵之中,上了150型汽车的后车厢。
他一声令下,士兵们开始对着四周胡乱地开枪,也有人运气好,打死了对方,但大部分,都放空了。
小汽车启动后倒了一下,然后绕过前面已经横在路上坏掉的另一台汽车,带着后面的150加速向前冲去。
外人只能看见小汽车的后座上坐着两个人,但实在分辨不出是不是总统,于是那些人也急了,为首的人打了一个手势,埋伏在四周的人接连开枪,目标都是黑色的小汽车。
冯志清和几个小士兵一起护着谢澹如,他的手枪已经没有子弹,后备的弹夹也消耗殆尽,但此时此刻,按照他的分辨,对方至少还活着三个人。
他必须要将这三个人解决在此地,不然,他也无法平安撤退。
就在几十公里之外,鹭州界边上懒懒散散地坐着一队人马,其中有一个穿鹅黄色连身裙的女孩子,她和她手中正在耍弄的枪,可谓是异常显眼。
乔敏芝从小在部队里面混大的,所以对许多事情逗比一般女孩子要敏感,她看着远处来过来的两辆车,起初还很高兴,渐渐地,神情凝重起来。
她很清楚谢澹如今天带了多少人走,她等在这里,也是为了第一时间见到他安全抵达,而并不是真的如她所说是为了等亲爹。
这会见到只有两辆车回来,她心里马上就生起了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