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一时间慌了神,谢澹如冲她喊了好几声,她都只是瞪着眼珠子站在原地,到底还是冯志清机灵,进屋看了一眼情况,爬上就跑去给潘德凯打电话,等到他通知完潘德凯,再返回屋子里的时候,小来终于是回过了神,已经打了一盆热水来。
廖婉玗方才确实醒了,就在冯志清他们出去之后,但她虽然醒了,却并不清醒,对着谢澹如喃喃地说了两句话,谢澹如坐着听不清,转而跪在床边的地毯上,叫自己离她更近点。
他的耳朵几乎是贴在廖婉玗嘴上的,这才好不容易听见她说的是“饿”,他觉得有点好笑,心想着这个傻丫头都这样了,居然还惦记着吃,就轻手轻脚地托着她的后背,将她扶着坐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反正廖婉玗一坐起身来就开始咳嗽,起初不严重,他还空出一只手去给她顺背,后来等到她渐渐咳得止不住,谢澹如才意识到不对,刚开口叫人,廖婉玗就一口血吐了出来。
小来进屋是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了。
潘德凯来的很快,但等他到的时候,廖婉玗已经不咳嗽也不呕血了,他用听诊器仔细检查了好一会,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我给她抽点血,送到朋友的医院里做个检验,现在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再观察吧。”
谢澹如这是第二次见到彭德凯,也是第二次从他口中听到“再观察”三个字,本能地对这个人就生出一种不信任感来,他想起从小就给谢家看病的孔伯华,亲自往家里去了个电话。
他在电话里说的不清楚,只说是急症,姜知荷还以为是自己的宝贝儿子病了,火急火燎就来了,比孔伯华到的还快。
谢澹如看见她也是楞了一下,姜知荷瞧着儿子虽然面色不佳,但绝不是什么疾病重症的样子,一颗心才算从嗓子眼落回去。
“我给你孔伯伯去过电话了,你怎么了,怎么电话里急成那个样子?你知不知道,妈要被你吓死了!”姜知荷拿手绢轻轻地抽了一下谢澹如的胳膊,忍不住埋怨。
“不是我,反正你也来了,等会把小芝姐留下。”
谢澹如想起刚才小来慌手脚的样子,就觉得她靠不住,小芝跟了姜知荷三十年,是最有眼力见的,留她来照顾廖婉玗,谢澹如还能安心点。
“到底怎么了?谁生病了?”小芝跟了她三十多年,几乎是日日不离,谢澹如知道小芝的重要性,这会开口跟她讨,那就说明要照顾的人,也很重要。
“我带你上去看看。”谢澹如知道他这个亲妈不好糊弄,索性带她去楼上的房间看看。
廖婉玗的衣裳和被子小来已经换过了,但地摊上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清洗,姜知荷甫一进屋还以为是谢澹如对人家小姑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刚要伸手去锤他,忽然觉得床上这个双眼紧闭,眉头微蹙的小姑娘,看起来有点眼熟。
她走到床边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忽然想起这就是那个替谢澹如往家里送信送东西的小姑娘,“这是怎么了?你……”
她神情复杂地盯着谢澹如,给谢澹如看到无语了。
但他不敢大声讲话,双手按着姜知荷的肩膀往外推她,“我的天,您想什么呢!出去说。”
谢澹如推着自己的母亲去了书房,小芝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屋就将房门关好了。
谢澹如靠坐在书桌桌面上,对着一脸探究的姜知荷把廖婉玗的经历粗讲了一遍。姜知荷听完松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扶着小芝做到了一张小沙发椅上。
“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谢澹如此时此刻有点怀疑自己在亲妈心中的形象,但他没空计较,“那个丫头不经事,你把小芝姐留下,借我用两天。”
姜知荷对廖婉玗印象不错,而且,打从她帮谢澹如送东西的时候她就隐隐有些感觉,这会见听完原委就算谢澹如不开口,她也一定得叫小芝留下,不但小芝要留下,她等会回了家,还得在安排几个可心的人过来。
孔伯华因为诊所里有病人,来的稍迟,天都黑透了才到。谢澹如心里头有些不满,但起码的道理还是懂的,廖婉玗是命别人也是命,他不能因为这种事情,就叫孔伯华不管其他病人了。
孔伯华坐在床边,先是给廖婉玗切了脉,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她的面色,最后伸手翻了翻她的头发,基本上就确定了。
“我虽然不知道病人之前经历了什么,但明显,是有过大惊大恐。惊则心无所倚,神无所归。这也是她为什么一只在昏睡,有睡得十分不安稳的原因。恐嘛,你们看。”
孔伯华伸手拨开廖婉玗的头发,谢澹如在她的黑发中居然看见了几根半灰的白发,一时也是难以置信,“这是……怎么回事?”
孔伯华收回手,耐心地解释道,“不是永久的,不必担心,等到她的情绪平复了,稍加调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谢澹如点点头,“那她这样一直睡是好还是不好?”
孔伯华又切了一遍廖婉玗的脉,这次左手诊完又站起身来去诊了一遍右手,“不会很久,兴许明早就醒了,就算明早不醒,最迟到明天傍晚也一定会醒。我等会写个方子,你们去抓三副药回来,从她醒后开始服,吃没了我再来。”
孔伯华的医术谢澹如是相信的,不然自家那个药罐子大哥,也不能续命到今天。
谢澹如送走了孔伯华和姜知荷,有安排了车子送小芝去抓药,一屋子的人忽然散了,只剩他对着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廖婉玗,反倒叫他心里面乱起来。
“你怎么胆子这样小。”谢澹如声音不大,也不知道是在说床上的廖婉玗,还是说他自己。
他揉了揉太阳穴,坐到沙发上闭目假寐,忽然想起什么似得睁开眼睛看着廖婉玗的方向,在保定的时候,明明就也有过这样的场景。
那天晚上他喝多了,就睡在廖婉玗房间里,凌晨醒来的时候,廖婉玗像只流浪狗似得蜷缩着睡在沙发上,他将她抱回床上去盖好被子,坐在旅馆房间内的沙发上喝了一杯水。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看着她的。
谢澹如为了找她,昨夜没睡,后来好不容易把人找着了,回到家又折腾好一阵,现在看完了医生,他略微安心一些,困意马上就找上门了。
他看了眼正坐着的沙发,又瞧了瞧廖婉玗身边空了大半的那张床,怎么想都觉得沙发太短了,于是他站起身来,走到床的另一边,轻手轻脚地和衣躺下了。
等到小芝抓完药回来的时候,谢澹如呼吸均匀,已经睡熟,她叫小来找了一条厚毯子给谢澹如盖好,自己则去厨房里按照简直和的吩咐准备炖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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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婉玗一直在做梦,反反复复的梦,却始终只有一个画面。她站在牢门口,看着阿妈倒在满是碎草和泥灰的地上,阿妈披头散发,身上有许多伤口,那些伤口不停的出血,血迹蔓延,一路侵袭到她的鞋尖。
她想叫,叫不出声,她想动,又掰不开腿。
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她什么也做不了。
尤小妹趴在地上,起初是一动不动,后来她渐渐有了呼吸的起伏,廖婉玗却仍然不能言不能动。之后她眼睁睁地看着阿妈一点一点动起来,乱蓬蓬地头缓慢地抬起来,等到廖婉玗能看清的时候,却又发现那是一张戴春荣的脸。
这样的梦境,反反复复,仿佛是她去剧院看默片的时候卡了胶片,廖婉玗一遍一边地经历着,一遍一遍地努力呼喊着,就在尤小妹再一次抬起头露出戴春荣的脸时,她忽然尖叫出声来。
谢澹如是被廖婉玗叫声惊醒的,他从床上慌忙起身,因为重心不稳,一咕噜掉到摔倒地摊上,急急忙忙爬起来看廖婉玗的时候,只见她坐在床上,惊恐地睁着眼睛,大口喘气。
门外的小芝显然也听见动静了,推开门就跑进来,看到跪在地上的谢澹如先是一愣,之后马上去询问廖婉玗的情况。
廖婉玗睡了很久,脑子仿佛是生锈了,她迷茫地看着小芝,脑袋里只觉得她是个陌生人,根本记不起自己睡着前已经被谢澹如救出来的事情,跳下床就往外跑。
谢澹如骂了一句娘,也不知道廖婉玗这是怎么了,他鞋子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追出去了。
“廖婉玗,你他妈跑什么!”谢澹如急死了,他一步就是三个台阶,廖婉玗还没跑到楼底下就被他拦腰给抱住了。
这样一折腾,廖婉玗脑子也总算清明了些,她认出谢澹如之后脚一软,人就往楼梯上滑。
谢澹如本来就站在比她高的台阶上,这会她在做到楼梯上就更矮了,谢澹如弯腰把她抱起来,眉头都要皱到一块去了。
“老子心脏都要被你吓出来了。”他抱着廖婉玗往回走,“你跑什么。”
廖婉玗讷讷地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她跑什么,她就是看见面前的小芝很陌生,所以就跑了。
“你是不是拿定主意不负责了?”
他这话没头没尾,廖婉玗完全听不懂,被他有放到床上塞进被窝后迷茫地看着他。
谢澹如到沙发上取了一只软垫,放到廖婉玗与床头之间,好叫她坐的舒服些,“药什么时候吃?”
他手上还在整理廖婉玗的被子,眼睛也没看小芝,但小芝知道这话是对她说的,“孔医生说,刚醒叫喝点温水,然后可以吃些稀粥,最后在喝药。”
谢澹如整理被子的手忽然被握住了,廖婉玗拉着他不放手,用力到手直节泛白,“她呢?”
她在仓库里苦多了,嗓子完全是哑的,一开口,别提声音有多难听。可谢澹如主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她”?
他可不记得仓库里还有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