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少棠往左右两边瞧了瞧,提袍重新坐下来,径直开了口:“听说你擅于缝补衣裳,却又不是惯常的死板的缝补之法,客人拿来衣裳,你总是根据布料、纹路,新旧程度、损补大小、样式这些来判定如何缝补,不怕麻烦,锦上添花,往大了说就是化腐朽为神奇。”
他端起杯子呷了口茶,接着道:“在街尾开这么一个小小的铺子,门口过不了几个人,收客人的钱多,却也能维持住,姑娘心思灵巧,时日久了,客人也就越积累越多……”
杜若心道,是啊,所以她做出前日那个决定,是拿出很大决心的。客户积累十分不易,做生意的人都知道,最忌三天两头换地方。
不过这位少爷找她什么事儿?她是打算和锦芳斋做同样的生意,但又不是现在。
“我昨日见到我们锦芳斋的姑娘穿的一条裙子上,袖口与裙摆都绣了一圈紫绣球,端的是好看,走起路来聘婷俏丽,一问才知道原来义街这边还有杜姑娘这么一位巧手。”
“虞少爷过誉了,称不上什么巧手,我也是半路出家,为谋生计赚些银子。”杜若谦逊的道。
“你的绣工我知道不多,杜姑娘可否让我见识见识?”虞少爷问。
杜若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觉得他态度甚好,将来她与锦芳斋许有来往之处,便道:“您稍等,我找一下。”
她起身将东边桌子上绣了一半的宫扇拿过来,递到他面前,道:“这宫扇扇面上的刺绣还未完成,一个小玩意绣了半个月也有了,虞少爷看看吧!”
虞少棠接过去,“这真丝扇面,紫光檀手柄,配这扇面上金色牡丹两朵,真是贵重,不知是城中哪家小姐或是贵人找杜姑娘做的?竟然还是双面绣!”
她这生意真不拘泥,竟然还拓展别的活儿,真是令人吃惊!
他掩饰住心中的惊讶,面上不动声色的端详着。
假以时日估计还会抢了他的生意呢!
杜若笑了一笑,“不是给别人的,这是为我自己做的,从街上买来的素面扇子,没让外头师傅画上画,我拿回来绣的。”
算得上一件奢侈之品。
“这双面绣呢,虞少爷应当一看就知道我功夫深浅了,实在不入眼,所以绣的极慢,这还是先前跟一个姐姐学的,学的不到位。”
那时候她央着云水绣庄的一个绣娘,跟着她学了几日。那绣娘也乐意教她,只可惜没过几天绣庄就出事儿了。
虞少棠心里一会儿功夫便想了许多,抬头看她一眼,又将整个铺子打量一遍,放下宫扇道:“这是慢功细活儿,难得杜姑娘有耐心,配的线又多,绣的花儿工笔画儿似的,确实不易。”
说完话他站起身,自顾自的在铺子里走动,走到另一边杜若经常做活的地儿,用手捡起一片绣样看了看,又转身对她道:“这是你裁剪的?”
“是我剪的。”
他捏在手中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绣样边缘上还能看到画笔痕迹,线条很是流畅,一尺长的绣样花团锦簇,花是花,叶是叶,虽密却又极为和谐。
他又不免朝杜若看了几眼,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竟然手法如此熟稔,好似有人专门教练过她一样。
做的这些一点不比锦芳斋专门画花样的女工差,他今日真来对了。
“不知姑娘有没有画稿什么的?能不能让在下看看?”虞少棠的语气不由得变得平和许多。
杜若笑着道:“不瞒虞少爷,我这都是想到哪儿,就随意裁剪描画一个,像这扇子就没什么画稿。”
她去年冬天画了一个冬天,天天想,天天画,天天练,天天改,那些心血不可能给外人看,尤其他是锦芳斋的。
这些都是以后她要用到的。
“虞少爷十分有眼光,我杜姐姐画画可好了!我们过一阵儿也打算开个成衣铺子呢!还望虞少爷到时候多关照,同行自然得关照同行,有生意大家一起做!”小管笑嘻嘻的嘴皮子极溜的恭维道。
杜若脸色变了变,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都说了!
关照个头,同行最忌讳同行!
果然,虞少棠有些愕然,笑着问杜若道:“原来杜姑娘想开家这样的铺子啊?只是这前后两条街上成衣铺子、布店少说八九家,啧!你一个姑娘家,恐怕做不来吧?”
“有这么个打算,只是我哪有闲钱做这个。”杜若笑道。
“姐,你画的那一摞画稿呢?”小管伸长了脖子疑惑的问她,虞少爷看了一定觉着好。
这位锦芳斋少爷一定得打好关系,以后得找他们庇护呢!
虞少棠咳嗽一声,视线在两张桌子上来回找寻,嘲弄道:“别人都藏拙,杜姑娘却藏慧,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难道锦芳斋还能抢了姑娘的生意?”
杜若神色未变,解释道:“胡乱画的那些东西,实在不堪入目,怎能拿出来让虞少爷见笑呢,前些日子都填了灶烧火了。”
小管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瞒着,张张嘴也不再吭声。
“行吧!”虞少棠转了个身,“我来也没别的,就是问问姑娘愿不愿意去锦芳斋做工?正好,缺一个打杂的女工,你什么都会一点,过去做事可比自己做生意舒心多了!再说你在这儿估计也赚不了几个钱!”
小管听了高兴又不高兴,连忙看向杜若。
“多谢虞少爷,我还是随便缝缝补补勉强度日吧。”杜若见他前后两个面孔,此刻盛气凌人的样子,心道,似是得罪到他了?
被她拒绝,虞少棠吃了一惊,还真是不识好歹!
他也是看她做的这些有点意思,才叫她去的。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哼声,又斜眼问她道:“杜姑娘想把这儿开成个成衣铺子么?”
“说不准……”
虞少棠背着手打量她一眼,又走到另一边,伸头朝后面院子里看了一眼,看完了直起身子朝外头走去,一边走一边道:“真是可笑!”
见人走了,小管朝他离去的方向‘呸’了一声,对杜若道:“杜姐姐,你看他高高在上的样子!说句话脸能变几个色,是他自己找来的,又不是咱请他来的!”
“小管,以后来了人你话别太多。”杜若责备他道。
小管不明所以的摸了摸头。
想到今儿下午宋居安还要来,甚至还说要接她走,杜若赶紧让小管收拾东西,今晚先出去住一夜,明儿再回来。
“等会儿我也走,将门从外头上了锁,明儿咱再回来!”杜若对他道。
“杜姐姐,我看宋师爷人风流倜傥的,什么夸人的话我也不会说,但看得出他是个好人,又是衙门的人,你为什么要跟他和离,现在又逃难似的,连家都不要了?”
“我跟他过不下去,没为什么,我去收拾件衣裳!”
手中提了个包裹,杜若去了后面的丁大娘家借住了一晚。
第二天她从后面回来,见家门口没什么人,便打开门继续做生意。
没大一会儿,管双双便过来了,摇着扇子提着裙摆踏入这小小的铺子里头。
“双双姑娘多日不见,今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杜若问。
管双双拿扇子扇了她一下,瞪了小管一眼,小管自觉的走的离她远一些,默不作声的渐少自己的存在感。
“瞧你这声音腻的,干脆去春风阁接客得了!”
“我这不是跟你们阁里的姑娘学的么!”
“切!你昨天下午去哪儿了?”她问。
“外出有事不在铺子里。”杜若道。
管双双嫌恶的瞥了眼站在那边的小管,“你这不是还有只看门狗的么?”
“额……我带着小管去城北买丝线了,干脆住在那边了。”
管双双这才兴致勃勃的开始话题:“昨儿下午有一辆马车,一直停在你这铺子外头!”回想起昨日透过窗户见到那男人,她眉眼开展,面上一阵激动。
“姐妹们寻思着素日也没人找你,就趴窗户上看了会儿,那人站在你店门口朝周围看了看,又抬头朝我们春风阁望了一眼,哎哟哟,真是个标致的男人!那张俊美的脸!姐妹们就趴窗户上调戏他,请他上去,他便开口问我们知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有的说知道,想骗他上去,他也不上,只说见你回来,便去衙门告诉他,他是衙门的师爷,咱们县衙什么时候来了位师爷呀!”
管双双捂着嘴一脸娇羞,眸子里开的都是红艳艳的桃花儿。
“那必是……那必是杜姑娘她……”
没等小管说完,管双双就扔过去一个厌恶的眼神儿,斥责他道:“这儿哪有你说话的地方,去去去!给我滚!站这么远都能闻到你身上的臭味!”
小管嗫嚅着站在原地,泪汪汪的道:“姐,你别总骂我,我听你话,你叫我干什么我干什么我替咱爹娘赎罪!你看我正攒钱呢,我帮杜姐姐干活赚钱呢!”
听到‘爹娘’两个字,管双双的眼睛瞪的更大了,抓了旁边的扫帚怒道:“千刀万剐的小乞丐!我没什么爹娘!再不滚我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