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素对煦容的心思并不清楚,就算她知道的话,也不会改变主意。毕竟在她眼里,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人命更为重要,煦容身为医女,不说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也不能放任手下的学徒草菅人命,在事情败露后,居然还想借着官府的势力,将死者的家眷给处理掉,如此自私,已经到了狠毒的地步。
方才素心堂闹了那么一通,呆在私馆中的女客早就离开了,否则那具尸首被摆在堂中,惹出的乱子定不会小。
此刻店里并无外人,薛素看着神情绝望的中年妇人,低低劝道,“夫人,逝者已矣,你若是难受便哭出来,也好过自己憋闷着。”
妇人不为所动,仿佛没听见她的话。
“人死无法复生,但仇却不能不报,罪魁祸首尚未抓住,若是白白丢了一条命的话,岂不可惜?”
说实话,薛素并不认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能对付煦容,但一个人陷入绝望时,心里必须有个念想,否则留在世上毫无意义,也没有了活下去的劲头。
听到这话,妇人死寂的双眼突然燃起了丝丝亮光,她抬眸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子,声音沙哑极了,“我跟当家的无儿无女,相互扶持了半辈子,本以为能一起走下去,却没料到会出这档子事儿。我在素心堂开了药,熬好之后,刚一进肚他便不住呕血,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尸首外袍上沾满了血迹,隐隐还透着一股腥气,妇人将丈夫抱在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好悬没有昏厥过去。
看到这副场景,不知怎的,薛素突然想起了楚清河,也不知道那人恢复记忆了没有,匈奴性情凶悍,又诡计多端,万一他受伤了该如何是好?
心头被浓浓担忧充斥着,女人面色煞白,伸手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刘怡卿拉着她的手,哑声问,“素娘,你可是身体不适?此处血气太重,还是先回雅间儿歇一会儿吧。”
听到这话,薛素也没有反驳,缓缓点头,二人一起上了楼,堂中的侍卫帮着那妇人收尸,很快便离开了颜如玉。
“方才那些官兵都是锦月公主找来的,前些日子她毁了容,是煦容治好了那张脸。这名医女的本事委实不小,精通医术,只可惜心狠了些,店里的学徒都是这一两个月收下的,真是胆大包天。”两手捧着茶碗,薛素小口小口的啜饮着,压抑的心情仍没有恢复。
刘怡卿忍不住叹气,“就像你说的,煦容若是聪明的话,根本不会这般行事,先前她的素心堂在京城中打下不小的名气,甚至做出来了脂膏汤剂,就是为了跟颜如玉作对,如今出了事,想必她也能安生一段时日。”
“安不安生的不好说,希望如此吧。”
屋外飘着雪花,薛素看着对面的医馆,神情阴郁极了。
在私馆中呆了半个时辰,天擦黑之前,她们俩回到了辅国侯府,刚一进到卧房,便有丫鬟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急声通禀,“夫人,薛程少爷让蛇咬了,此刻已经送到了医馆之中。”
“蛇?大冬天的,哪能有蛇?”薛素有些不信。
丫鬟咬了咬牙,开口道,“那小虫是少爷在山里抓着的竹叶青,通体青碧,十分难得,少爷一直将它养在卧房中,屋里有炭炉子,小虫虽有些懒散,却不至于冬眠,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竹叶青竟从竹笼中跑了出来,直接咬在了少爷腿上,伤口都泛着黑气,可把老爷急坏了。”
薛父只有薛程一个儿子,即使玲珑翡翠都有了身孕,对他来说也没有程哥儿重要。
心里将那个混帐东西骂了个狗血喷头,薛素气的咬牙切齿,问,“他去了哪家医馆?”
丫鬟低垂着头,吭哧了好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见主子满脸不耐,她不敢再隐瞒,才道,“是那家素心堂。”
煦容医女在店里卖脂膏汤剂的事情,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不少人将此事当成笑话看,毕竟薛素身为辅国侯夫人,背后有堂堂侯爷撑腰,岂会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医女?
哪曾想素心堂卖的东西,有许多都跟颜如玉一模一样,甚至价格还要更加便宜,客人们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多花银钱,便涌到了医馆之中。如此一来,便相当于将薛素的脸面狠狠踩在地上,结的梁子委实不小。
现下薛父带着中毒的程哥儿去了素心堂,万一人家不救,也不知能否保住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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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屋里烧着最名贵的银霜炭,说一句温暖如春也不为过,但不知是怎么回事,煦容只觉得浑身发冷,一股寒意顺着脊柱游走,涌入到四肢百骸之中,令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一旁的学徒见了,低声劝慰,“师傅莫要忧心,咱们医馆有公主撑腰,肯定不会有事的。”
模样秀丽的女人缓缓摇头,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问了一嘴,“你师兄呢?”
“师兄开错了一味药,他知道自己给您惹了麻烦,这会儿正跪在院子里,要是真跪上一宿的话,人怕是废了。”到底是朝夕相处的兄弟,眼见着他如此遭罪,这学徒满脸不忍。
煦容也是个心软的,她闭了闭眼,摆手道,“罢了罢了,就算他跪死在院子里,依旧没有任何用处,还不如回去好好研读医书,也省的下次出错。”
听到这话,小学徒说不出的高兴,几步冲到院子里,将跪在地上的男子拉了起来,欢快道,“师傅原谅你了,师兄莫要难受,只要日后别再犯就是。”
师兄弟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洒扫的仆役面色说不出的难看,方才那是闹出了一条人命,在这帮学徒眼中,竟然是个可以原谅的错误,人说医者父母心,他们哪里是为人父母,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
就算锦月公主拼命压下消息,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素心堂草菅人命之事,原本给煦容下帖子的达官显宦,晚上纷纷上门告知,不让她再来看诊。
煦容本就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如若不然的话,她也不会将目光一直放在桃木珠上面。
想起自己受到的屈辱,她对薛氏的恨意越发浓郁,那桃木珠是医家至宝,能分百草,辨药性,要是能拿到此物的话,这世上所有的疑难杂症她都能治好。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外面传来了砰砰的敲门声,学徒将木门打开,看到冲进来的一对父子,那少年面色发黑,嘴唇泛紫,明显就是中毒之症。
几名学徒在素心堂呆的时间并不算长,经验委实不多,诊治普通的毛病都十分费力,更何况解毒了。
他们赶忙将煦容叫了出来,急声道,“师傅,不知是何处来的毒物,毒性竟如此猛烈,险些没要了那少年一条命。”
几个时辰以前,素心堂刚治死了个人,这会儿一定不能再出事,否则她的招牌就保不住了。
心里转过此种想法,煦容快步冲到堂中,待看到躺在木榻上的少年时,她总觉得此人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她将裤腿拉高,待看到伤口时,已经猜出少年是中了蛇毒。她手里拿着匕首,把漆黑一片的伤口割破,挤出一滩毒血,动作说不出的麻利。
薛父在旁看着,心里甭提有多担忧了,口中连道,“大夫,我女儿是辅国侯夫人,只要你能将我儿治好,定有重谢!”
闻声,煦容险些没将匕首扔出去,她脸上满是愕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眼前的父子竟是薛素的血亲,怪不得她觉得眼熟,原来还真有瓜葛。
舔了舔干涩的唇边,她手拿银针,封住了几处大穴,将毒性暂时压制住,而后又冲着学徒吩咐几句,让人下去熬些汤药端过来。
“原来是薛老爷,失敬失敬。”
薛父颤声问,“大夫,我儿子中的毒能解吗?他不小心让竹叶青给咬了,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煦容低叹一声,“我只能阻止毒性扩散,保住令公子的性命,等找到药引,才能将他体内的毒素彻底清除。”
“药引?什么药引?”只要能保住老薛家的根儿,薛父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先前我曾见过辅国侯夫人一面,她身上带着一颗桃木珠,这枚珠子是用无数药材淬炼而成,本身就能解百毒,用这枚珠子便能救下令公子的性命。”
说话时,煦容的神情万分严肃,根本不像扯谎的模样。
早些年还在安宁村时,薛父记得薛母身上带着一枚桃木珠,东西普普通通,根本不算打眼儿,村里有不少奶娃也带着,哪曾想竟是能续命的宝贝,那贱妇藏得还真深。
“医女放心,我马上回府,让女儿交出桃木珠,你先看着程哥儿,千万要保住他的性命!”
煦容连连点头,也算是应了此事,“薛老爷放心,我虽不能让人起死回生,但暂时压一压蛇毒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