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吃起饭来,如风卷残云,那副模样甭提有多瘆人了,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杨九儿拢共带了五张饼子,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吃的一干二净。
“先前您不是说过,李婆子的手艺不合胃口,既然如此,为何还吃这么快?”
“自是难吃极了,若不快些,我怕自己吐出来。”男人抹了把嘴,瓮声瓮气的答道。
杨九儿噎了一下,未曾想竟会是这样的理由,他缓了半晌,才道,“山上有不少野狼,那位夫人一看就出身高门,细皮嫩肉的模样跟咱们这种糙人不一样,大当家住的近,帮忙盯着点儿,千万别让人家伤着了。”
大当家冷哼一声,“你管人家叫夫人,这说明那女子是有夫之妇,就算容貌生的好比天仙,又有什么用处?看得着吃不着,再过一段时日,将岳山的匪徒尽数收拾了,还得将人送下山去,你可明白?”
杨九儿点头,他知道大当家说的话在理,但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女子,一时间有些昏了头,方才如此。
“罢了罢了,反正跟您也说不通,帮忙照看着些便是。”
*
在山里住了两日,薛素腕间的伤口就结痂了,虽然还隐隐有些疼痛,却并不影响行动。
这天她怀里抱着木盆,准备去河里打些水回来,烧开后也能擦擦身子,清爽不少。
岂料刚走到河边,就看到一个男人打着赤膊,正在河中洗澡,他身形十分高大健壮,腰线以下全都淹没在河水中,脊背满布伤疤,既狰狞又可怖,而且只看背影,简直眼熟极了。
木盆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薛素直勾勾的看着那个男人,只觉得她肯定是眼花了,否则怎会在这小小的山寨之中,遇见一个与楚清河极为相似的人?
大当家听到动静,眼底划过一丝警惕之色,他陡然转身,便瞧见了站在河岸边上,穿着棉布裙子的女子。
今个儿日头正好,阳光洒在雪嫩的肌肤上,白的耀目,白的晃眼,配上娇艳欲滴的红唇,以及水润润的杏眸,说不出的好看。
怪不得杨九儿对这个女子万分上心,只凭着这副皮囊,就能将不少男人的魂儿给勾了去。
“楚……清河?”
即使男人的面庞被络腮胡子遮住了大半,薛素也不至于认不出自己的丈夫,她鼻间一阵发酸,眼底也涌起了阵阵涩意,豆大的泪珠儿噗噗往下掉,她哭着质问,“你既然活着,为何不回京城?为何不回辅国侯府?你这个混帐东西!”
嘴上骂着,薛素尤不解恨,她从地上捡起了几块石头,狠狠往男人身上砸,半点不留情。亏得大当家习武多年,身手灵活的很,避过了这些石子。
浓黑剑眉紧紧皱着,他盯着面前的女人,冷声质问,“你认识我?”
薛素怔愣片刻,不由冷笑,“怎么?难道掉下山崖,你摔坏了脑子不成?竟然连我都忘了?”
赤身裸体站在一个妇人面前,大当家心里头极不自在,面上也有些抹不开,咬牙道,“你先转过去,让我把衣服穿好。”
薛素气的浑身发抖,就连红润唇瓣也渐渐失了血色,她不明白楚清河为何撒谎,为何要做这种抛妻弃子的恶事,心绪纷乱之下,她什么都顾不得,转身往回走。岂料没走几步,便被男人一把拽住了胳膊,直将她拉的踉跄了下。
“你知道我是谁?”大当家见人离开,连衣裳都顾不得穿,只套上了裤子,精壮的胸膛大大咧咧展露在外,上面满布疤痕,就连位置薛素都一清二楚,此刻沾满了水珠儿,滚滚而落。
这段时日她受了不知多少委屈,有人肆意轻贱,有人暗中陷害,这回若不是她运气好,怕是早就落入到锦月公主的圈套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姓楚的,你无耻!失踪了快一年,好不容易在寨子里见着了,竟还在装模作样?你到底是何想法,难道一辈子都要呆在此处,再也不回京城了吗?”
女人的声音略有些尖锐,但大当家却并不觉得烦躁,瞧见细白颊边晶莹剔透的泪珠儿,他甚至还想伸手拭去,不让她哭的这般伤心。
“我不记得你是谁了。”
听到这话,薛素杏眼瞪得滚圆,只觉得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否则怎会、怎会如此?
“九个月以前,我坠入河中,被村民救了上来,而后便留在寨子里,因武功最高,便成了大当家……”
薛素没想到这人真的摔坏了脑子,红唇紧抿成一条线,她许久未曾吭声,只拂开男人的手,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你我二人是何关系?是不是夫妻?”看着面前的女人,大当家不知为何,心里升起了浓浓期待,恨不得马上将人抱在怀中。
薛素心里憋着一股邪火儿,阴阳怪气道,“什么夫妻?你想得倒美,你只是我家的邻居罢了,前些日子失踪,家里头的亲人急得不行,给你立了衣冠冢,今日得见,我瞧你好端端的呆在此处,心里有些气不过,这才骂了几句。”
话落,女人伸手按着胸口,快步往瓦房里走,好像身后有猛兽在追赶一般。
黑眸紧紧盯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大当家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将木盆捡起来,犹豫了好半天,这才走上前,轻轻叩门,“夫人,你的东西落下了。”
此刻薛素正坐在板凳上,她眼珠子一转,便想起来那只木盆,淡淡开口,“劳烦大当家放在门外,待会我便来取。”
对于自己的身份,男人早已忘的一干二净,什么都想不起来,眼下好不容易碰到个熟人,总得问问清楚,也好过糊里糊涂的过一辈子。
等了半盏茶功夫,外头的动静终于消失,薛素这才将门板推开,拿着盆子重新去河边打了水,一边烧着一边思索,该如何将楚清河带进京。既然这人好端端的活着,哪有放着侯爷不当,呆在寨子里做山贼的道理?
太阳快下山时,杨九儿又来了一趟,他将食盒放在桌上,口中连道,“今日李婆子炖了鸡汤,夫人瘦的厉害,快喝些补补,这汤水味道虽然不怎么样,好歹也能养身。”
过了好几年的舒坦日子,薛素的胃口早就被郑氏养叼了,但杨九儿特地送汤过来,也是一片心意,若是她做出一副勉勉强强的模样,反倒寒了人家的心。
细白小手捧着瓷碗,她颊边露出浅浅的梨涡,一叠声儿的道谢,而后才将汤碗送到唇边,待尝到了那股味儿时,薛素不由愣了片刻,好在她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人,还不至于糟践粮食,尽量无视那股腥味儿,很快便将一碗鸡汤喝下肚。
大当家的院子离此处不远,方才他站在门口,瞧见杨九儿进了瓦房。想起那小子色迷心窍的德行,男人面色铁青,心中涌起了阵阵燥意,也不知究竟是何缘故。
等了好半晌,杨九儿都没过来,大当家的耐性终于告罄,大阔步往前头走。站在瓦房门口,瞧见那小子坐在妇人身边,不住献殷勤,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杨九儿,你磨蹭什么?还不快点过来!”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杨九儿骇了一跳,扫见站在门口的大当家,他挠了挠头,跟薛素道别后,这才拎着食盒儿往外走。
一看到男人,他面露疑惑的问,“您平日里都没催过,怎的今天这般着急?难道是晌午吃少了?”
大当家闭口不言,等回到院中坐定,他心绪仍没有平复下来。
抬眸扫了一眼杨九儿的面皮,他暗自摇头,伸手捋了捋下颚处的胡须,突然觉得有些碍事儿。
端起鸡汤,男人大口大口地喝着,含糊不清的问,“岳山的人可还老实?”
“瞧您这话说的,他们能不老实吗?手筋脚筋全都挑断了,关在柴房里头,饿了两三日,早就没力气折腾了。”
“派人好生审问一番,看看岳山的匪徒究竟有多少,若他们一并过来,咱们寨子怕是招架不住……”
他武艺虽然不错,但双拳难敌四手,岳山人跟畜生并无差别,视人命如草芥,寨子里有这么多的老弱妇孺,若真被他们攻占下来,除了年轻的女子,剩下的怕是都活不下来。
杨九儿也是村民中的一员,自然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他满脸严肃的点头,等大当家吃完后,便将石桌上的碗碟收拾起来。
刚准备离开此处,身后便传来问话的声音,“你可知那妇人究竟是何来历?”
“薛夫人是京城人士,应该也是位官夫人,不过到底是何身份,我也不太清楚,她曾说过家中有一幼子,年纪正小,估摸着也离不开亲娘。”
“你先下去吧。”男人摆了摆手,脑海中浮现出薛氏白净细腻的面庞,胸臆中涌动着一股热意,浑身都暖融融的,这种感受前所未有,一时间倒是新鲜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