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看她苍白扭曲甚至丑恶的脸。雪团子跟着他一路吠叫过来,显然还闻得她的味道。他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睛,这双吸引他的,剔透漂亮的眼,这里面全是血管爆裂的通红。
她在流眼泪,从来都没有对他示弱过的女人,痛苦到了极致,扩散的瞳孔里,混着鲜血,流下浅粉色的泪水。
宫池若抹去了那些泪珠,收回了手掌,神情冰冷厌恶,迁怒给一众手下:“送来我这儿干什么?让我给她接生吗?一群废物!”
寂静了许久的德林苑响起了女人的尖叫和呼喊,一声接着一声的,彻夜不绝。
翌日宫疏回来时,蓝清川已连喊叫的力气都没了。
宫池若站在菱花窗台边,穿着中式织锦的长衫,墨发如瀑,手指间噙着一杆烟枪,吐纳间烟雾缭绕。
雪团子一样的狗静静偎在他脚边,听到动静了,朝他叫了几声。
宫池若头也未回,像谈论天气一样可有可无的语气,“回来了。”
宫疏跪下,说宫楠木没带回来,死于自杀。他抬起头,补了一句,“他说,永远不会后悔。”
哒哒——
背对着他的男人敲了敲烟杆,过了片刻,才道一声,“罢了。”
女人尖锐嘶哑的叫声又开始响起,惨烈,凄切,如同挖心削骨。
宫疏看一眼身后的厢房,进进出出的,端出的都是血水。
宫疏觉得,她不大可能熬得过去。只是这话,怎么也不能说出来。他望了一眼自家主子,宫三爷神色漠然,指尖泛白。
“去请辛德。”
他正要退下,便听三爷命令传来。
蓝清川喊叫了一天一夜,喊破了嗓子,用尽了一辈子的力气,生下了她的冬玙。
辛德太太洗洗手走出房间,将孩子抱出来,对宫池若说,“是个男孩儿,长得标致极了。”
宫池若瞅了一眼,并没觉得全身上下红通通像只小红鼠一样的孩子标致在哪里。在孩子的嚎啕哭泣中,他收了烟杆,将孩子抱起来,问:“她人怎么样?”
辛德太太说,“差不多没了半条命,但好歹挺过去了。”又看看在他怀里挣扎的孩子,叹道,“真是孽债。”也不知道在说谁。
宫池若抬了抬眼睛,抱着这小娃娃,看了一会儿,却没找到一处像蓝清川的地方。他觉得厌了,将它又给了辛德太太,自己则进了里间。
这是当初初漓住过的屋子,一应摆设至今未曾动过。他绕过屏风,床榻外围的青蓝色帷幔被束起,蓝清川静静卧在里面,像没了声息。
走近了血腥气便越来越浓重。他向来对这样的味道敏感,不想这时却在她的身上闻到。
她脱力一般躺着,尚在昏睡。一张脸雪白无光,黑发汗湿虬结。下人给她简单打理过,衣服被褥一应熏香换了干净。
他也不知为何要来看她,只是想确认一下,她死了没有。看样子,命挺硬的。
罢了,能活着就行。
他缓缓看过她的脸孔,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想必辛德太太抱走了。她睡不安稳,眉心起了褶皱,嘴唇失水般灰白无色。
他记忆里的初漓还未褪去那一身鲜活夺目,而眼前人却从少女变成了母亲。
他想,真是没意思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