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青霆峰

郑泽天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深沉的紫色浓雾之中，身子下空空荡荡，轻飘飘的，好像盘腿飘坐在云端，又仿佛置身深潭，好像正在被什么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往下坠去。

他试了试调整身子，张开手足控制着姿势，好像风筝似得御风而飘，穿梭过浓密的烟云，最后缓缓得落下，踏足一片漆黑的旷野。就像踏在浓墨上似的，那纯黑的大地几乎一丝光都不见，以至于被紫色的天空都照亮了。

然后一个声音从虚空中传来。

“道友觉得怎么样，这具道身可还用得惯。”

“恩，还可以吧。”郑泽天四处看看，“这就是你的道域？”

那冥冥中的声音来了兴致，自满道，

“不错，正是我穿越大道！太！煞！虚星天！吊吧！”

郑泽天点点头，“哦。”

“……”

然后天上的紫雾凝聚起来，化作一身道袍，落到郑泽天面前，但那道袍里空荡荡的，仿佛有个人披在身上，却又看不见。

“就哦？道友还有没有别的评价？咱们来论一论啊。”

“我现在只是个小孩子，以前的道都不记得了。”

郑泽天望着那空空荡荡的道袍，摇摇头，

“何况你也只有半只脚踏入道境，还没有把法身稳定，能有什么可论的。还是先顾自己吧，这样拖太久，迟早要疯的。”

那道袍似乎被呛了一下，不满道，

“话不能这么说，我未尝走上你的老路，另外我已经略有所得的了，给，尝尝我悟得的道果。”

于是那道袍袖子一卷，摸出个深紫色的苹果，说是苹果，只有外形如此，果然仿佛水晶似的，果皮也如镜面似倒映出无尽虚空，繁星点点。

郑泽天也不客气，接过那虚星道果，啃了一口……又啃了一口……

道袍期待道，“怎么样？”

“我都说了我只是个小孩子，能悟什么道，”郑泽天继续啃，“不过还蛮好吃的。”

道袍怒，把大袖一拂，

“靠！我的东西是白拿的吗！回去试试我道的厉害！”

狂风大作，郑泽天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回到了青霆峰，峰顶的尊天魔道场中。这山巅是磁石矿场，峰外终日雷云环绕，但此时布置了具尊天魔，倒是把雷云中开出一隅晴空，把大好紫月光华正扫射下来，将拿尊天魔之神身上的青鳞都照耀得熠熠生辉。

龙神人头，角长三尺，目如镜，色如丹，鼓其腹则雷轰。此主雷雨之神，雷师丰隆也。

这尊天魔雷师在月光下活了过来，却并不暴走怒吼，只盘在神龛法阵之中，吸收阵旗从青霆峰吸引来的雷霆电闪增长修为，时而享受血食供奉，对面前蒲团上静坐拜月的道童，却没有一点在意，仿佛看不到他似的。

“第一次拜月就能临渊入梦么，不愧是道种……话说我墨竹山千年难遇的道种是不是也出的太多了，这真的正常吗……”

大晚上的，宋大有打着个画满红符的兽骨黑纸伞，戴着对反射紫色月光的圆片墨镜，一瘸一拐踩着禹步，絮絮叨叨走入阵中。

“泽天啊，怎么样，去了雷泽了吗？有没有见到雷师？”

郑泽天看看面前打盹的雷神，又回头望望师父，摇摇头。

“恩？竟去了别的地方么？”

宋大有严肃起来，蹲到弟子面前，抬起墨镜，

“那伱看到什么了？是物，还是非物？”

郑泽天想了想，“看到一件衣服。”

“衣服？那就是物喽？”

宋大有皱眉。

郑泽天，“它还请我吃果子咧。”

“……你真不是睡着了吗？”

宋大有给弟子把了把脉，修为倒是拜月的增幅，但一点问题都没看出来，身体没有变异，经脉也很正常……可拜月没有变化，才是最大的不正常吧……

“恩……我还以为凭你的天资，第一晚拜月入梦，观望雷师，就可以尝试修炼雷神变化了，尊天魔四十九般变化乃本门弟子的护身之法，若能学会了，到元婴境界，都有在玄门面前自保之力了……不过也没事，你的资质超绝，以后随时都能拜月修炼变化之道的。”

宋大有打着伞，指指神龛上酣睡的尊天魔。

“墨山的尊天魔中，这具雷泽之神的道体，最适宜我们雷法修习练，战阵斗法现身之时，不仅可裹挟风雷，闪电缠身，呼风唤雨，增我道法威能，更能腾云驾雾，替身挡死，多出一条命来。

等本领修成了，若你觉得这里灵气不足的，也可以和我一样，就近去南边雷泽，吐纳雷云电雨增速修行，不得不说，这墨竹山实为雷法修行的宝地啊。

不过，雷者阴阳薄动，电者阴阳激耀。雷法之道的根本，不在于腾云起雾，呼风唤雨，还在阴阳调合，道基炼息。现在修士贪图速成，忽视正法的修行，也是天道如此，无可奈何。

但泽天你记得，只有精修苦炼，参悟玄门正法炼得上乘道息，才能打出正雷来。否则这种靠着变化之术，吞吐之道，生出来的不过是左道的邪雷，遇到了正法，必被当面破尽，反害其身的。因此于正邪之道，决不可偏废，切记切记。”

“是，弟子知道了。”

宋大有嘴上说着，不得祖师允诺，不得私传雷法，但说着不教雷法不教雷法，其实教的全是雷法，这是术法目前还没教，但正经心法尽数都传了。

毕竟如果说玄门看资质，雷法就更看资质了。你想想打雷诶，那是个人就能打的吗？作法法不灵就是法不灵，召雷雷不来就是雷不来，天命如此，没有办法可以更改的。

墨竹山这么适宜修行雷法的地方，传到现在青霆宗居然就剩俩人了，这就可见一斑了。这要不是巨子赏脸，天赐一个道子过来，差点都要传承断绝了……

所以宋大有虽然没啥钱，倒是个宠徒弟的，又是土蝼血傀，又是雷神变化的，都是替死之法，就是生怕泽天这样资质卓越的道种，为天所妒，遭人嫉恨，早早得遭劫夭折了。

所以这次拜过月后，更是直接带郑泽天到洞府中，把青霆峰压箱底的宝贝都请出来，给弟子防身。

他先是取出一卷天青色，丝绸似，轻薄透孔的织物，抖开来时，好像蚊帐似的把郑泽天周身拢住，薄如蝉翼，细若丝纱，但拈在手里细细一看，竟还是四经绞罗的织法编的，即以四根绞经编织一处，每一根都是真丝，再以织罗花纹编符。

虽然此宝并没有所谓的器灵，不能算‘入品’，但显然此物说是法宝，却更接近于仙衣那样的装备，而且同那种凡品买来，直接画符附魔淬炼的玩意可不相同，这一层又一层的符纹，显然从真丝原料开始，专门由修行者制作的。

“此宝名曰神霄天青霞烟罗，实乃一面宝网，虽看着只薄薄的一层，却能御风雷，祛魔法，避天劫，刀剑莫能入，水火不能侵，甚至不畏惧一般的元婴境飞剑法宝。当年我师尊结交罗教中人，被逐出师门，一路遭人追杀，能从中原逃到南疆，正是全赖此宝保命。

不过如今天时已变，煞气太重，太素道新法更层出不穷，此宝还能有多少护身的功用，我也说不准了。另外此宝还得提前撒出来裹身，掐了诀念着咒才能生效，要是对手是那种愣头青，二话不说，冷不丁得一拳就殴上来，猝不及防也要遭罪的。

唉，我和师尊当年都吃过这种亏，仗着有碧空遁影和至宝护身，太过托大，一不留神差点没被人给打死……总之泽天你也要引以为戒，斗剑之时切不可大意轻心啊。”

“哦。”郑泽天看师父又开始叨叨叨，从桌上抓了两个橘子剥了，一个给师父吃一个自己吃。

宋大有摇头苦笑，把橘子和这神霄天青霞烟罗都给了弟子，装在个包袱里让他贴身挂着，随时可以抽出来裹身，又传了使用法宝的口诀秘法。见郑泽天一遍就学会了，也满意得点点头，又去密室里请出供奉的另一件法宝来。

这是一串由三十六颗磁石打磨成的雷珠手串，每一粒雷珠上又刻正反阴阳两道雷印，绕了三圈才给郑泽天缠在左手腕上。

“此物名为太上三十六神曩雷火纛，你现在的境界还太低，根本发挥不出此宝的威能来，而且师尊当年在中原厮杀时，此宝被他催发太过，器灵已经损伤沉眠，需要大量资源才能修补。

咱们宗门毕竟是最近才迁来，根基太浅，还凑不出那么多钱来，而且都太素天了，花钱去修这种老东西也不划算，总之你拿着砸人就是了，哪怕化神的大妖魔神也能打伤的。

另外，携此三十六雷珠在手，击发掌心雷时，也能增进些威力，万一修炼时岔气入魔，被雷火反噬，也可以用这些雷珠吸收雷火之力，不至于损伤经脉的……虽然我想以你的资质，倒是不大可能会走火入魔的……”

“恩。”

郑泽天吃完了橘子，又去抓了个核桃，用手上的这什么雷火纛一磕就碎了，还挺好用的呢。

“这可是本门嫡系师徒传承之物，别随便拿来砸核桃啊！唉，算了，随你便吧……”

宋大有揉了揉眉毛，掐指一算，

“天要亮了，我要做早课，以后传了你道法，寅卯之时也得起来吐纳，一日不可偏废。今天就算了，你出去玩吧，不要出了青霆峰地界，过了午时我带你去墨山拜见师尊。”

“是。”

于是郑泽天行了礼，又拿了俩个橘子，出门去牵了他的羊，开始绕着山闲逛。

当然也不能叫闲逛，而是觅食。

虽然青霆宗的洞府里也有些糕点炊饼太素麦子之类的干粮，不过郑泽天还是更喜欢吃些新鲜的，天然的，就骑着土蝼，把缰绳放开，让它漫山乱窜。

青霆峰的地脉虽然被接了一大半去娄观城，宋大有都不怎么回来修行了。但毕竟曾经是仙山玄峰，修行宝地，而且因为地势比较偏，又没有天工峰那样的产业园区，终日雷打的，也没啥人来居住，于是青霆峰一脉连地租都收不到多少。

但总算此地环境还算幽静，在满山雷云庇护下，月光也不怎么照得到，山野之间倒是能生出些花花草草，灵禽野兽来。

而这土蝼神兽，生在昆仑那种冰天雪地，罡风凌冽的环境里，天生得就懂得觅食，感应灵得很，仿佛天生知道哪里有东西吃似的。

于是土蝼就这里拱拱，那里翻翻，一会儿就能刨出点吃得来。若是蛇虫蜥鼠之类的小零食，郑泽天也不和它抢，就让这山羊独自吞了。若是浆果灵蔬，就随手袍子擦干净了，俩个分分。这样一路吃吃一路，满山得转悠。

倒不是因为郑泽天有多嘴馋，好吧，有但是只有一点点，但主要还是为了炼功。

《碧霞青霄天元功》，此功虽然精粹道息算不上有多突出，却也有一个妙处，就是不论多杂波的紫霞灵气，都可以尽化碧霞道息，而且连这些只蕴含一点点的灵气的仙蔬灵果，只要是天生地长的，都可以连皮带肉一齐炼化，所以某种意义上，是真的可以光吃不拉，一路吃果子，既能过嘴瘾，也不会腹胀胃痛，吃吃吃就直接能炼化为真气了，而且比之食用魔胎还有消化不良，身体变异的风险相比，修炼此功还能补充维生素，几乎全无影响，岂不美哉？

反正郑泽天是美滋滋，不吃肉也无所谓，虽然缺了道术之法，却能顺带着修炼血食忌口的雷法，完美补缺了伤害输出的手段，简直好像冥冥之中有某人专门给他设计过这套升级攻略似的。

当然土蝼可没这种本事，那就纯粹是吃一路拉一路了……

土蝼突然停下了。

正在吮桑果的郑泽天也抬起头，发现山羊停在半山腰，正探头朝着隐藏在山涧中的谷地里张望。

这峡谷终日背光，只有一线山口露天，好似是地震裂开的一般，底下林叶茂密，阔叶从生，隐隐还有煞气森森，阴寒阵阵。若是一个不小心，只怕就踩空了坠下去了。

土蝼扭头看看主人。

郑泽天懂了，底下有宝，但也有妖。于是抬手塞了一把桑葚给它，

“走。”

于是羊羔又哒哒哒哒得往前走，直接顺着陡峭的山涧走下去，如履平地，很快来到谷底。

有个大块头胖子，头大身短，仰面朝天躺在腐烂的泥土和落叶之中，周身被煞气缠绕，皮肤褐黄发黑，沾满了泥土仿佛个大土豆，脑袋似鱼头般肿大，还生出一张人脸来，口鼻分明，一时也瞧不出是个人给生囚在土里，还是什么拜月成了精的玩意。

这时天快亮了，那胖子大概也望月望了一夜，正闭着眼酣睡。

土蝼蹦蹦跳跳，从悬崖跳到那大胖子肚子上，凑到面前嗅一嗅，没忍住，一口咬掉大胖子鼻子。

并没有流血，只有白色的汁水溅出来，那就是精怪了。这么大个头，都快化成人形了，就算是拜月拜的，也得有上千年道行了吧。

胖子猛得睁开眼，正看到一头羊在啃自己的脸，“哇——！”得尖叫起来，惊天震地，地动山摇！以至于满山的林叶都被妖风吹动，飒飒摇响！

这妖怪整个‘人’更是拔地而起！站起来竟也有两丈之高，原来竟是个树妖之类的玩意，大半根须都深埋地下，好像仰泳似的探头出来。此时把鞭状的触须狂舞，横扫而来，直将周围山石打得粉碎，草木抡段，掀得漫天土屑，飞沙走石，就想将脸上的山羊抓下来拍碎！

这景象，就好像一个人睡在床上，一睁眼发现脸上趴着只大号的蟑螂，蹭得蹿起来摇摆摇摆，疯狂摇摆一样。

而土蝼和郑泽天俩个，则面无表情得嚼着桑葚，等这胖子舞蹈了一阵。土蝼瞧着时机，目中凶光一闪，原地一个山羊跳，在半空中折起腰来一个倒栽葱，闷头一顶，好像个鱼雷似的砸下来！

‘轰！’得一声巨响，一头把那胖子撞得眼冒金星，仰天跺翻，大半身子又塌陷回泥地之中，口鼻白浆四溢，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而郑泽天趁着这机会，从羊背上探身，把左手的那串雷珠扬起来，甩在手里，掌心中道息凝淬，雷聚电交，道息直把手中雷珠裹住，点亮了一颗雷珠……的半边雷印。直照胖子当头一打！

便见那峡谷间蓝光乍现，雷霆一闪，听得‘砰！’一声脆响，当场把这胖子打得颅开脑裂，汁水四溅，死于当场，隐隐约约还散发出一股子糊味。

随手除了妖孽，郑泽天跳下坐骑，在大概是胖子妖怪后脑的残骸部位，找到个小辫子似的根须，末梢还有个鲜红的果果，好像妖怪内丹似的。

“人参？”

南方也能长人参？

郑泽天把人参果擦擦干净，啃了一口果肉，嚼了两口，皱皱眉吐掉。

味不对，一咬一口血，大概是施人肥催起来的。

于是就把这打死的人参精全扔给土蝼解决，郑泽天自己在谷地中绕了两圈，却并未见到有人类的白骨遗骸。

看来这妖怪，是趁着这两年青霆峰无人，从别的什么地方逃过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