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一走,高力士跟在后面,正想迈出门,突然被人拉住,扭头一看,是岐王李业。
“高公公请留步。”岐业压低声、面带微笑地说。
“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李业小声地说:“羽林军的事,本王一向很少理会,皇上突然把这差事指派给我,心里有点没底,还请高公公点拨一下。”
羽林大将军只是名义的,李业也知道这个道理,为了避免引起李隆基猜忌,平日有多远就躲多远,突然要处理一件偷看一名十家沐浴的事,一时还真拿不好分寸,或者说,猜不出李隆基的心思。
要是想找人请教一下,高力士无疑是最好的对象。
高力士有些犹豫地说:“这种事,老奴不便插手,再说也不知猜得对不对。”
李业马上说:“高公公,你就别推了,宫中上上,谁不知你最会揣测圣意,本王可是诚心请教,你就点拨一下,回头本王请你喝酒。”
“王爷,此事涉及皇上,是大是小全看皇上的心意,其实这件事并不难办,仔细品味一下皇上的安排就知道。”
点到即止后,高力士对李业行了一个礼:“王爷,皇上还等着老奴呢,先行告退。”
高力士走后,李业琢磨了一下,摇摇头说:“这个郑鹏,还真是皇兄跟前的红人。”
在鸳鸯汤池被抓个正着,别说有没有看到皇帝的女人沐浴,光是出现在禁地这一项,就是杀十次也不过分,然而,李隆基还让自己去处理。
派一个亲王去处理一件“风化案”,显得有点大题小作,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李业是羽林大将军,郑鹏就是李业的部下,可以说是自己人,从安排来说,无疑是对郑鹏有利。
李业摇了摇头,然后带着手下直奔东内苑。
“大家。”高力士跟上李隆基,小声地叫道。
李隆基对高力士的“迟到”好像并不惊讶,站住向前迈的脚步,沉声地说:“力士,此事你怎么看?”
“大家,老奴可不是审判官员,不好说。”高力士不敢随便发表意见。
李隆基有些不满地瞪了高力士一眼,高力士一个哆嗦,马上说:“大家,老奴觉得,郑鹏既无贼心,也没贼胆,以他的身价,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没必要冒这样的险,想必当中另有内情。”
“若他真是犯错呢?”李隆基突然问道。
高力士楞了一下,有些不安地说:“世事无绝对,老奴不敢想像,大家,若是郑鹏真有过失,怎么处置?”
年轻人,就怕脑子一热,什么都干得出来。
李隆基冷冷地说:“他可以效仿司马迁。”
高力士闻言,就是太监的他也感到档下一凉,心里暗暗说:色字头上一把刀,郑鹏,要是你自己作孽,咱家也救不了。
司马迁是西汉人,因替李陵败降之事辩解而受宫刑,在狱中奋发自强,完成巨著《史记》,李隆基说让郑鹏效仿,岂不是让郑鹏做太监?
真出现这种事,自求多福吧。
郑鹏旧宅内,知道郑鹏出事的绿姝和林薰儿红着眼准备往外走,两人准备出门时,仁安拦在前面,恭恭敬敬地说:“小姐,林姑娘,请回吧,郎君让二位在家中静候佳音就是。”
“不行,本小姐现在就要去找,要不然夫君就要在牢中吃苦头,快闪开。”绿姝大声喝道。
仁安不亢不卑地说:“郎君说了,要是二位外出,他就不管姑爷的事了。”
......
有关鸳鸯汤池事件,宫内宫外传得沸沸扬扬,而东内苑的马球场牢房内,终于迎来了处理这件事的负责人,岐王兼羽林大将军李业。
李业一来,第一时就把所有涉案的人全部扣押,然后派手下精干的人分开审讯,至于郑鹏,则由他亲自审问。
“郑将军,别来无恙吧,想不到我们在这种地方见面。”李业看到郑鹏,倒是和颜悦色。
对于郑鹏,李业还是很看重的,一来才名在外,二来李隆基和高力士都很看好,身后还有博陵崔氏的支持。
没有定罪前,该有的善意还要释放。
郑鹏一边行礼,一边郁闷地说:“末将拜见大将军。”
李业没有让郑鹏坐下,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缓缓开口说道:“郑鹏,你知道本王缘何出现在这里?”
“知道,应是有关鸳鸯汤池之事。”
“很好,现在你把事情的经过仔仔细细说一遍,不能有半点遗留,也不能有半点谎话,若不然,谁也救不了你,明白吗?”李业一脸严肃地说。
郑鹏应了一声,然后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说到最后郑鹏耍了一点小聪明,就说刚出竹林就被宫女发现,没看清鸳鸯汤池里是什么人。
傻的才说呢,只要承认,无论对错都是大罪,轻则剜眼、重则斩首,郑鹏打死也不认。
李业盯着郑鹏,开口问道:“郑鹏,你没看到汤池是何人吗?”
“真没看到”郑鹏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刚出竹林就被宫女发现,她一张嘴就叫抓刺客,当场把我吓蒙了,哪里还顾得上看其它的。”
想了一下,郑鹏有些“不肯定”地说:“不敢欺瞒王爷,出了竹林后,隐隐感觉好像有一个女的在池边伸手探着水温,嗯,想一下,哦了,那女子好像穿着红色的儒裙,不过真没看清是什么人,后来...后来听赵统领说是宜春院的林十家。”
被关进牢房后,静下心来的郑鹏开始回忆每一个细节,想起汤池边有一个木架,上面挂着一件红色的儒裙,猜想是林十家沐浴时脱下的,在李业审讯前,把方方面面的细节都想好。
当时只有四个人在场,郑鹏、林十家还有二个宫女,要是承认看到林十家的身体,高力士和崔源想帮都难,现在只能拼一下运气。
现在只希望,那个叫林十家的女子足够聪明。
李业看了郑鹏一眼,皱着眉头问道:“郑鹏,你作为猛虎营的千骑使,连自己巡逻范围内有什么禁地也不知道?就是一时没想起,就算你不熟悉地形,那竖起警示牌,一个也没看到?”
郑鹏苦笑地说:“王爷,上任时,猛虎营的百骑长刘礼杰,已经地图上标出禁地,我可以保证,他绝对没有提过鸳鸯汤池是禁地,黄保锋带我去泡鸳鸯汤池时,也没看到警示牌,要不然就是借我天大的胆也不敢闯禁地,这可是杀头的罪啊。”
说到这里,郑鹏恭恭敬敬地岐业李业行了一个军礼:“大将军,末将是被人冤枉的,请大将军还末将一个清白。”
郑鹏说话的时候,李业一直盯着郑鹏的脸,好像要从郑鹏的言行举止看出一些端倪。
李业没有说话,挥挥手,让人拿来一份地图,开口对郑鹏说:“看清楚,把你从队伍出来后到鸳鸯汤泉的路线画出来。”
郑鹏不敢怠慢,连忙站起来,走到书案前,一看那幅地图就知是猛虎营的巡逻范围的地图,画得很仔细,哪里有大树、哪里有大石、哪里有什么建筑都画得清清楚楚。
凭记忆把路线标出来,画出来后,郑鹏可怜巴巴地说:“求大将军主持公道,还末将一个清白。”
“放心”李业对皇宫的方向拱拱手:“本王身负圣旨,自然会公事公办,此事牵涉的人多,这恰恰是一件好事,因为人越多,越容易找出破绽,在审讯你之前,早已派精干人手处理此事,要是天黑之前本王不能回宫向皇上回复,那本王也没脸见皇上。”
说到后面的时候,李业信心满满。
看看时辰,现在距离天黑还有二个时辰。
好大的自信。
郑鹏和岐王李业对话的同时,一直有书记郎在旁边快速记录,把二人的每一个字都记录在案,就是李业亲自审问郑鹏的同时,隔壁房间内,李业的心腹欧阳硅,也在审问着一名宫女打扮的女子:
“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小女子叫小英,是宜春院的宫女,侍候林十家。”
“小英,你说是你第一个发现有人闯入,你把这件事再说一遍,记往,有多详细说多详细,明白吗?”
“明白,明白”小英嘴里应着,脑里浮现回宜春院途中主子林十家对自己跟小兰说的悄悄话:
林十家:小英,小兰,你们记住,有人问起,一定要记往那人闯进时,本十家还没有下汤池沐浴,正在池水试水温,明白吗?
小兰:十家,这是为什么?
林十家:笨,要是本十家的身子让人看到,就是不净之身,皇上还能宠幸我吗?到时不仅我失去恩宠,你们也会因为侍候不力,照料不周获罪,轻则打入冷宫侍候那些在冷宫混吃等死的人,重则斩首,想想吧。
小英:明白了,十家,俺打死也不说。
小兰:十家对我们这么好,全听十家吩咐。
脑中思如电转,小英嘴上不敢怠慢,就按主子林十家所说的,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此时,就在旁边的房间内,同时有几十人在审讯:
“季昌平是吧,说说,你们千骑使离开队伍时,你在干什么,有哪个可以替你作证。”
“王雄,有人说千骑使郑鹏离开后,你离开过队伍,去了哪里,有谁可以替你作证?”
“黄保锋,那么多士兵目睹你跟郑千骑使一起出去,到了哪里?什么,半途肚子痛?去哪里拉了,在地图上画出来。”
“韩金辉,你是保持林十家的御前侍卫,事发时你为什么不在岗位?有人闯入,反而是里面的人先发现,说说事发前你在干什么,有哪个可以证明?”
“张华,放轻松一点,你没问题,现在有个立功的机会,想想,最近有什么异常,或者你发现哪个人有不对劲的地方,大将军说了,哪个提供的线索有用,重重有赏。”
.......
李业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大手笔,除了自己的心腹手下、幕僚,还让人到刑部调了一批精干的好手帮忙,几十人同时受审,场面极度壮观。
很快,一份份审讯记录汇总,由刑部精通审讯的人一一审核,然后从中挑出可疑或相互间有矛盾的证词,开始缩小范围,准备第二轮审讯。
审讯的同时,李业手下精通搜索的人陪同刑部精干人员,开始到现场搜集证据。
很多将士第一次看到这个阵仗,神色各异:有人坦然、有人疑惑、有人好奇,也有人面色越来越难看,例如闻讯赶来的刘礼杰和黄保锋。
特别是黄保锋,脸色越来越苍白,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有关系就是好,郑鹏在牢房内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暗暗想道。
作为重大嫌疑犯,按正常来说,这个时候就是不严刑逼供,也会严加审讯,李业倒好,问了一堆问题后,就让郑鹏一个人呆在牢房内,不仅没人打扰,还有人送香茶和点心供郑鹏享用。
如果静下来,隐隐还听到审讯的声音,偶尔还听到审讯人员对审问对象动手的声。
这就是区别。
郑鹏也在反思:陷害自己的人,黄保锋肯定是跑不了,就是他故意引自己加入巡逻队,又是他怂恿自己去泡鸳鸯汤池,看黄保锋的性格和背景,不像干大事的人,肯定没个胆子,可背后是谁呢?
妒忌自己的人还是太原王氏?
不管是谁,这次一定要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郑鹏很认同一句话:一个人要想成功,得往好的方面想,往坏的方向作打算,脑里盘算哪个陷害自己的时候,心里也想着一个可能,要是这事摘不掉,自己拿什么保住自己的小命?
估计到时得给李隆基上献一些什么,到时上献什么呢,火药?纺织技术?提纯白酒的方法还是别的什么。
“郑将军,在想什么呢,不会怕了吧。”正当郑鹏胡思乱想时,岐王李业突然出现在前面,饶有兴趣地问道。
郑鹏连忙行了一礼,故作郁闷地说:“不瞒王爷,我在想是谁这么处心积累想害我。”
“哦,想出了没有?”
“回王爷的话,暂时还没有。”
李业哈哈一笑,拍拍郑鹏的肩膀说:“想不出,那就别想了,走,跟本王看戏去,你很快就知是什么人算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