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贾琏送到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宝钗出言请贾琏入内饮茶暂歇被拒也不坚持。
拜别贾琏转身入户,发现了几个下人的身影,宝钗便对迎上来的管家问道:“太太回来了?”
“回姑娘的话,是的,太太是黄昏时回府的,如今在正堂休息。”
“嗯”
宝钗闻言暗忖,自哥哥出事以来,母亲的精神就一直紧绷,用草木皆兵来形容也不为过。
她当是知道自己跟着琏二哥哥去见哥哥去了,而琏二哥哥送自己回来,马蹄声动,动静不小,她不可能不知道。按照母亲的性子,应该追出来看看才对,莫非是赶路累着睡下了?
因此也不急着回屋换衣裳,宝钗径直来到薛姨妈的寝屋,却发现薛姨妈根本没歇息。她一个人坐在茶桌旁边,单手杵着下颚凝眉沉思。
瞥见她进屋,方才动神,“回来了?你琏二哥哥送你回来的,见到你哥哥了没有?”
宝钗点点头,来到母亲身边,给薛姨妈捏了捏肩膀,薛姨妈舒服的眯上了眼睛。
“母亲放心,哥哥在刑部大牢里,暂时没什么大碍。我看琏二哥哥应该已经和刑部的官员们打点过了,想来在后儿会审之前,哥哥那边应该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宝钗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贾琏一开始让她准备了几百两的黄金,想来正是为了打点那些刑部官员所用。
薛姨妈叹道:“果然还是你琏二哥哥有办法,光靠我们娘儿俩,连见他一面都难,唉……”
薛姨妈叹息完,立马又问:“我听下人说,你晌午过后就跟着琏哥儿出去了,这么长的时间想来不单单只见了你哥哥吧?”
宝钗知晓薛姨妈之意,轻轻坐到薛姨妈身边,将今日随着贾琏出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与薛姨妈分说。
主旨就在于,在薛姨妈面前表达出贾琏行事的周密有度,据她看来有很大把握能够救她哥哥出来,让薛姨妈不必太担心。
薛姨妈果然松了一口气,然后不禁庆幸自己连夜去天津卫请贾琏的举动果然是正确的。谁能想到,贾琏不过回京半日,不但已经劝服了仇家,而且还将给儿子顶罪的人都找到送到刑部去了。
果然那冯家大公子没有说错,琏哥儿能救蟠儿,也只有琏哥儿能救蟠儿。
因此愈发细问宝钗,越问心里越安。
宝钗道:“今日琏二哥哥为了哥哥的事情奔走,劳心费神且不说,为了说服仇家不再追究哥哥,还许给仇家他帐下一个禁卫军军官之职。
妈之前在她们府里,也看见过那些府邸的太太们向他们家老太太讨情的样子,当知道这个名额的珍贵。
虽然琏二哥哥不求回报,我们也不能一味让琏二哥哥吃亏,还该想个恰当的法子,弥补琏二哥哥的损失才是。”
薛姨妈一愣,看着宝钗,随即摇了摇头。
世上哪有这样的大好人,不求回报的。只不过你琏二哥哥之所求,却正是……
薛姨妈复看向宝钗,神色深深,直让宝钗内心隐隐不安。
宝钗内慧,她心里其实也疑惑,为何母亲一到天津卫,就将贾琏请回京了。不但请回京了,且今日观来贾琏对她哥哥的事十分尽心,完全没有出于情面的勉为其难。
她不好开口问贾琏,此时面对薛姨妈自然不再犹豫,直言道:“还没有问母亲此行可还顺遂,有没有发生什么重要的事,还有,母亲是如何说动琏二哥哥回京的?”
薛姨妈笑而不语,看着女儿道:“你也在外面跑了一天了,先下去沐浴换身衣裳吧,等晚点我到你房中,另有重要的事与你说。”
宝钗凝眉,但还是遵母亲之命,暂作拜别。
……
贾琏送宝钗回家之后,从大观园后门直入潇湘馆。
伴随着小丫鬟欢悦的报信声,贾琏从竹廊走进黛玉的闺房,迎面看见黛玉亭亭玉立于西窗下。
一身淡青色裙裳,妆容精致,脚步似动未动,宛若一个极力克制着向自己飞来的精灵少女一般。
贾琏面上笑容陡然绽放。果然,若说见宝钗,是内心宁静下,潜藏着的心猿意马,那么见到黛玉,便是平湖之下,无法抑制的汹涌暗潮,是令他雀跃的心绪。
他笑着走上前,张开双臂,最终站在黛玉小妮子半步之前。
黛玉则微退半步,玉面生霞,一派不知所措的可爱模样。
旁边的紫鹃摇头一笑,欠身一礼转身离开,并带走报信之后,赖在屋里想要看戏的小丫鬟。
没有旁人,黛玉羞意略收,瞅了一眼贾琏还那么笑眯眯的打量着他,顿时轻啐一口,转身就想走。
果然徒劳,她立马察觉那道身影微动,随即就将她整个包裹在那宽厚的胸膛之中。
“你松开,那么久见不到人,一见面就来轻薄人……”
黛玉本就是情来性由的人,这么说话间,竟当真生出几分怨念,加上挣脱不开贾琏的束缚,情急之下抬起小脚就照着后面一跺。
在准确无误的踩中贾琏的靴子之后,又暗暗后悔,会不会踩重了……
然后却发现根本没这回事,因为贾琏半点反应都没有。微微仰头,所能瞥见的,只有贾琏搁在她肩侧的脸庞上,那陶醉的模样。
黛玉更羞了。
到底久别重逢,也不忍心太落贾琏的面子,因此逐渐放下抵抗之心,任由贾琏在后面将她软软的身子抱在怀里,享受着男女之间最纯粹的亲密氛围。
黛玉也有些沉迷这种美好的感觉,心说若是贾琏不对她动更多的非分之想就好了。
她奋力挣脱贾琏的怀抱,还反身一把将贾琏推坐到她的书案上,恼火的盯着对方。
贾琏丝毫不以为意,单手撑着书案,随手一叶将袍摆往中间遮了遮,笑道:“林妹妹身上好香的,根本嗅不够。”
“呸,登徒浪荡子。”
黛玉再次啐了一口气,小快步往自己的香榻边坐了,还赌气别过头不看贾琏。
心下暗道:当初温润守礼,谦谦君子一般的琏二哥哥去哪儿了呢?
想着,贾琏视线看不到的小脸越发红透红透的。
贾琏很喜欢黛玉这样少女含羞的模样,很珍贵。他起身走过去,挨着黛玉坐在床边,但是黛玉却怕他再对她做非礼的举动被人给瞧见,因此不但戒备的和贾琏保持着距离,在贾琏一屁股坐到她床上的时候,更是连忙站起身,复转移到书案边,警惕的看着贾琏。
似乎贾琏再追过去,她就要夺门而逃了。
贾琏莞尔,“林妹妹这么怕我作甚,我又不会吃了你。”
黛玉小嘴一鼓,似有什么话想说却被她吞了下去。神色一转,只见黛玉倚着书案,轻声问道:“你此番是为了宝姐姐她哥哥的事情回来的?”
“算是吧。”
“那你可有把握救人?我听人说,薛家这个案子闹得很大呢,要救人很难的。宝姐姐都已经好多天没有回过园子了,湘云和探丫头她们都很担心她。”黛玉自顾自的说着。
贾琏笑问:“那你呢,你可担心你宝姐姐?”
黛玉默然。同为住在一个园子里的姐妹,整日朝夕相处,她和湘云探春本该没有不同,她自己也不觉得该有不同,然贾琏却有此问,显然将她放在不同的立场。
她不太明白,思之只能觉得,贾琏定是听信了那些人的话,觉得宝钗性子比她好,她暗暗嫉妒之类的话。
虽然黛玉承认,从宝钗一开始进京的时候,她是有不太看对方顺眼来着。盖因宝钗容貌确实过人,贾府中人就时常拿宝钗来与她并论。
而宝钗为人说话,处处圆滑谨慎,她就觉得对方指不定心里藏奸。
因为在她看来,这种能让身边所有人都说好的人是根本不该存在的!这是违背天性至理的。
她觉得总有一天对方的狐狸尾巴会露出来。因此每当面对旁人对宝钗的恭惟言语,她总是十分不感冒,甚至忍不住出言讥讽。
时至今日,她倒也明白宝钗不过是个自控能力极强的人罢了。而且她也不得不承认,和宝钗这样的人相处,是比其他人愉快。
理解归理解,但是黛玉仍旧对贾琏有隐射她度量小的话语感到不悦,因此小脸一拉。她就是要让贾琏知道,她不高兴了。
贾琏哪里想到他随口一句话就能让黛玉心里闪过那么多弯弯绕绕。倒也能看出黛玉不悦的原因,毕竟他确实存在打趣黛玉的意思。
于是岔开话题:“我给你写的信,你都看了?”
此话一出,黛玉便绷不住了,脑海中情不自禁的就出现贾琏在信中给她写的那些俏皮话,心里暗骂贾琏这么大个人还那么不知羞的同时,又很庆幸自己藏书的手段高明。
她可是知道这几日,湘云不止一次在她房间里,想要找这封信的下落。哼,要是给她瞧见,往后还不给她笑死。
见黛玉不说话,贾琏笑道:“你方才还怨我这么久不回来见你,你瞅瞅,我在百忙之中还抽空给你写了那么长的信,你却连回信都懒得回一封!要知道,连你凤姐姐那个粗人都当天就给我回信了,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黛玉自然不懂贾琏这是魔法,她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实际上她想过回信的,写了几遍没写好。主要是,以她和贾琏目前的关系,她能心安理得的收贾琏的家书,但是要叫她给贾琏写信送去,她总觉得难为情。
于是很赖皮的道:“有什么话当面不能说,非要写在信里,腻歪死了……”
“是吗?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坐在这里,你有什么腻歪的话,快来说给我听听。”
贾琏打趣着。黛玉这明显是说话不负责的,将来他要是在外真的长时间不给黛玉写信,保准被其给埋怨死!
黛玉才刚恢复一点常色的小脸又泛红了,她觉得她现在是真的有点怕见贾琏了。
她以前都不这样的,恨不得天天见到对方。主要是,谁能知道定亲之后的琏二哥哥,变化一天比一天大,让她很有些无所适从。
“你才刚回来,吃过晚饭了没?凤姐姐肯定在家里等你,你快回去吧,我也要准备休息了……”
面对黛玉的逐客令,贾琏点了点头,站起来作势往外走,却在路过黛玉身边的时候,趁其不备将其捉住。
低头吻住她微凉的薄唇,在其身子绵软之后以莫大的毅力挪开,附耳恶声道:“明春我就孝满了,到时候我立马将你娶过门,看你到那时还怎么拒绝我!”
黛玉软软的靠在自己的书案上,眼神迷离,直到察觉贾琏离开方复清明。确认贾琏不会复回,她撑起身缓缓朝着贾琏坐过的床边走去,心里却反复回响贾琏最后那句话。
是的呢,明春琏二哥哥的三年孝期就满了!时间过得真快,原本以为很漫长的过程,眨眼就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了。
他说,孝期一满就要娶自己过门是认真的,还是吓唬自己的呢?
应该是唬自己的吧,就算他孝满了,自己身上也有孝在身呢。不过,女子不同于男子,世人并不重视女子守孝的,所以,若是他心急,真的明春就娶自己过门,也没有人会说什么的吧。
怎么办,若是如此,到时候他要是……
既羞怯惧,思虑万千不得其法的小妮子,重重的扑倒在榻上,用被子蒙住脑袋,避免被紫鹃等人察觉她的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