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袭人看见贾琏出现在自家小院的时候,眼里是有光的。
当贾琏背着手,微笑着信步走来,她紧张的攥紧了小手。一向沉稳懂事的她,都忘了向身旁的母亲,与躲在门后的嫂子介绍贾琏的身份,只能让兄长紧张而小意的在面前陪着笑脸。
“民妇拜见侯爷……”
花母也如花自芳一般欲给贾琏跪下请安,贾琏却提前扶起她,而后笑道:“老夫人不必多礼,路经此地,进来讨杯茶水喝,还望老夫人莫怪。”
“这,不怪不怪……”
无视花母的受宠若惊,贾琏瞧了贾宝玉一眼,在临进门前,方将目光扫向袭人。袭人只是低垂着头。
待贾琏进屋之后,花自芳和花母等人还没回过神来,不由自主的将目光凝聚在袭人身上。
“丫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贾府的主子爷都来了?”花母拉着袭人,十分小声的询问。
“我也不知道,你问哥哥。”
花自芳犹豫了一下,“说是看见宝二爷在这里,所以进来瞧瞧。”
花自芳的话,令花母略微放心。她就说嘛,宝二爷到他们这破烂地方来还勉强说得过去,毕竟是自家女儿服侍多年的主子爷,又是个孩子,贪玩一些也是有的。
这位琏爷,都不用细打听,就知道是天上的人物,岂是他们这些草芥可以结交攀附的。
于是花母叹道:“老天爷,咱们家也不知道是烧了什么香,今儿竟把这些人物都招来了。丫头,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进去好生服侍着二位主子。”
袭人默默点头,走进屋里。看贾琏在打量他们家,而贾宝玉则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呆呆的立在贾琏身侧,她便上前取过一个崭新的盖碗给贾琏倒茶,一边道:“我们家简陋,茶水也不好,只能委屈二爷了。”
贾琏转身瞧了她一眼,莫名笑了笑,坐下接过茶碗慢悠悠的轻呷起来。
袭人有心事,也无往日的聪慧机灵,贾琏没吩咐她也就只站着。而贾宝玉不知道贾琏此番追着他过来的用意,也不便说什么,只能将目光扫向里间,那扎堆儿在炕尾,好奇的伸长脖子往外边偷瞧的三五几个女孩子。
那些女孩儿们发现他的目光,都赶忙躲开,一个个羞惭惭的样子,更是令贾宝玉呆了呆,目光都痴了。
一时花母走进来,责备了两句袭人没有好好服侍,又往里间将侄女儿、外甥女等人都领了出来,让她们拜见贾琏。
直到这时,贾琏才有机会看向这些袭人的姨姑表姐妹。
要是贾琏记得不错,袭人有一个红衣表妹,是令贾宝玉一见之后,就念念不忘的女孩子。贾琏方才起意进来,未尝没有几分看看稀奇的心思。
除了袭人之外,一共是四个女孩儿,大的有十六七,小的不过才七八岁左右,倒是齐刷刷的有几分靓丽。
尽管贾琏并没有一眼看见那“红衣姑娘”,因为女孩儿们都穿的花红柳绿,但是贾琏却还是很容易锁定了目标。
身穿葱绿色小袄的女孩儿,看去大约二八芳姿,生的灵巧俊秀,顾盼含春,一眼见之,当是花家众姐妹中容貌最佳者无疑。甚至论及灵秀,比之袭人都略胜一些。
偏头一观,发现贾宝玉的目光果然死死的依附在此女之上,贾琏便确定无疑:这绿衣姑娘就是那红衣姑娘。
复观两眼,贾琏对花母笑道:“花家果然是钟灵毓秀之地,不但养出了袭人这般,连我家老太太都赞誉喜欢的丫头,而且连亲戚家的女孩儿,也是个顶个的漂亮。”
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本就害羞腼腆,更何堪贾琏的当面夸赞,一个个都害羞的躲到花母和袭人身后去了。
贾宝玉见状,又责怪又艳羡的瞅了贾琏一眼。他也想与这些女孩们搭讪,但是他又怕唐突了人家,因此在贾琏来之前,也不过是偷偷打量了几眼,何如贾琏这般,一见面就夸人漂亮的。
花母则是呵呵笑的合不拢嘴。若是旁的男子这般说,她还会疑心对方用心什么的,但是面对贾琏这般身份和人品,她们这些人家的女儿,只怕是连被其调戏的资格都鲜有。
“哪有哪有,袭人能够有今日,全靠府上的厚待与栽培,能够得到贵府老太太的赏识,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老夫人过谦了,袭人这么好的姑娘,到哪家都会有人争着抢着要的,我贾府自然也不例外。”
贾琏这话有些莫名,花母和贾宝玉等人都没能听出什么,但是作为当事人的袭人,却是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言外之意,脸颊骤然有些发烫。
争着抢着要,谁争?和谁争?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袭人心里不由想着,莫非是他见宝二爷到自己家里来,担心自己的心被宝二爷夺走,所以这才连忙进来,宣示他的主权?
袭人的心,莫名的复杂,又紧张的砰砰跳。一直以来,她都不知道贾琏这个主子爷对她的态度到底是好是坏,毕竟当初失身给贾琏,乃是一个意外之下的迫不得已。
事后贾琏对她也是不冷不澹,忽冷忽热的,让她常常陷入自我怀疑。如今好了,不管贾琏之前对她的态度如何,今日他能够亲自踏进自家这破瓦寒舍,也就证明自己不是完全可有可无的角色,他还是有些在意自己这个被他欺负过的小丫鬟的。
贾琏可不知道他随便一句话,就能让袭人自我攻略到了一个极高的进程。在他看来,他今日踏入花家,不过是兴之所至,顺道过来瞧瞧红衣姑娘。
他不会承认,之前在察觉贾宝玉出现在花家的时候,他是有些担心的。抛开贾宝玉的天真和幼稚不谈,这小屁孩哄女孩子还是有一套的。尽管袭人心思比较成熟,但是难保不会被这样温柔善良的公子爷打动真心,对他这“初恋”来个始乱终弃。
尽管就算如此也不算什么。他原本就对袭人不怎么上心,但是,男人嘛,总是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另外倾心别人。
花母见贾琏好说话,有意讨好巴结,贾琏看在袭人的面上,也敷衍了几句,而后道:“茶水也喝了,本侯还有几句话想要与舍弟交代一二,不知老夫人可能许个地方与我兄弟二人?”
花母一愣,随即笃定的认为贾琏这要开始教导贾宝玉这个不听话的弟弟了,因此连忙称是,领着除了袭人之外的其他女孩子们退了出去。
至于袭人的嫂子,早就从后门熘走了。
“可是瞧上了?”
贾宝玉的目光依依不舍的从那“红衣姑娘”的身上被迫剥离,不等遗憾,忽闻贾琏如此打趣,登时羞的不知所措,忙道:“琏二哥哥,你胡说什么,什么…瞧……瞧上了……”
“从进门之后我就发现,你小子的眼睛就没有从人家身上下来过,这不是瞧上了是什么?
你也不用害羞,要果真是瞧上了,你只管和我说,兴许我能帮你达成心愿也不一定。”
“胡……胡说什么……”
贾宝玉都羞的结巴了,同时心里也不由得升起心思。
尽管贾琏夺走了他少年懵懂时,心里最在乎的人,但是对贾琏的人品,他还是没什么质疑的,也从心里恨不起贾琏来。
就拿现在来说,原本他心里还担心贾琏拿出兄长的威风来教训他,或者是回去给王夫人等告状之类的。谁知贾琏看起来竟一点这个意思都没有,出口便是打趣他。
于是,他不由自主得的开始思量贾琏话语里有几分真心!尽管他看不起那些钻营功名利禄的人,但是他却也明白,贾琏能够办成许多他办不成的事,而且,可能还会十分轻易。
“胡说?你要是觉得我是胡说那就当我没说。唉,可惜了,人家姑娘看起来也差不多到了出嫁的年纪了,说不定下次某人再见到人家的时候,人家就已经是人妇了。哦,想来这一次之后,你也再不可能瞧见人家了,如此算来倒也没什么。”
贾宝玉心头登时一紧,是啊,以贾家和花家的门第悬殊,加上自己平时出门还被限制,这一次见到之后,可能以后真的是再没有见到的机会了!
想到这样如水一般的清白女儿,以后再无相见之日,他心里就难受的几欲落泪。
贾琏见他这副模样,按捺住心里的笑意,看向旁边的袭人。
袭人自是明白贾琏的意思,开口道:“那是我姨妈的女儿,今年十五了。”
十五了……
这个时代的女儿家,十五六七岁发嫁,那是最合适的年纪。
贾宝玉终于被勾的按捺不住心思,怯生生的开口道:“琏二哥哥,你有什么办法,让她不要出嫁吗?出嫁有什么好的,女儿家一直保持清清白白的不好吗……”
贾琏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连袭人都不由瞅了贾宝玉一眼,眼泛无语。
贾宝玉也自知失言,苦着脸想了想,又道:“那,二哥哥你可有办法让她到我们家去?”
“这个嘛,办法自是有的……不过,那得看你是什么意思了。
你要是真心喜欢人家,就请人下聘,风风光光的把人家娶进门。这些繁文缛节你若是不会,我自然也可以帮你筹办。”
袭人忙道:“二爷不可,老太太和太太不会同意的,我们这等小门小户的,怎么高攀得上。”
袭人不知道贾琏为什么要撺掇贾宝玉娶她表妹,但是她知道这件事肯定是行不通的。她们是何等门户,贾府又是何等人家,岂能相配,即便是她,曾经也最多奢望在贾宝玉身边获得一个姨娘的位份。
贾宝玉也是呆了呆,最后闷闷道:“袭人姐姐说对,老太太和太太不会答应的……”
贾宝玉再天真,也知道家里不会答应让她娶一个平民丫头的。贾母尚好说话一些,他娘是定然不会答应的。
贾琏笑了笑。果然贾宝玉从根子里和秦钟一般,是个敢想不敢做的人,换句话说,担当不起事。
叫他娶回家,又没说定要做正妻。不过想来也是,即便是纳妾,王夫人也肯定是不会允许的,在王夫人眼里,贾宝玉是纯洁无瑕的璞玉,是心肝宝贝,岂容狐狸精玷污!
贾宝玉畏惧王夫人,不敢丝毫反抗,贾琏早就深知。
这样的人,是绝无可能保护好身边的人的。他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于是贾琏无视贾宝玉看向袭人:“府中现在正在向外招聘丫鬟,你们二奶奶也说想要选几个得用的人在身边听候使唤,我看你表妹就挺好的。你回头代我问问你姨爹姨妈他们,若是愿意,荣国府愿高价聘请,以三年为期,三年之后,可以婚嫁自主。”
尽管袭人的表妹算是我见犹怜的小美人一枚,但是对于见惯了美人的贾琏来说,也就满足一下好奇心罢了。
只不过对贾宝玉这种足不出户的大家少男来说,这种小家碧玉,清纯类型的小姑娘,或许杀伤力非凡,就如当初在城郊乡下,他看见那乡野“二丫头”一般。更别说,贾宝玉还是个见着好看女孩就挪不开眼睛的主,因此贾宝玉会一见倾心不奇怪,因为他一见倾心的多了。
不过到底是贾宝玉先瞧上的,贾琏还不至于无差别的强抢,因此方有此前的戏言。若是贾宝玉有意,自己帮帮他,也算是弥补一下抢走袭人的亏欠。
什么,黛玉?不好意思,贾琏并不觉得亏欠,他觉得那是正义之举。
在确定贾宝玉没有能力和想法能保护好别人之前,贾琏暂时打消了将人直接给贾宝玉的想法。他不想好心办坏事,别好好的姑娘家,进了荣国府之后倒受到什么荼毒。
还是放在自己身边,等什么时候贾宝玉长大了再给他。要是三年贾宝玉还长不大,那不好意思,没道理一直耽误人家姑娘。
贾宝玉一听,眼睛顿时就亮了。当丫鬟好啊,那样他就可以天天看到了!
袭人内心一叹,她深知表妹这一进去,三年之后定是别想再出来了。连她在这两位爷面前,都是只够塞牙缝的,更别说自家那少不更事的妹子了。
好在听贾琏的意思,是想要撮合表妹和宝二爷的。如此也好,她心里本来就对贾宝玉深有愧疚,若是能以表妹弥补,也算是良心得安了。而对表妹而言,无论是宝二爷还是琏二爷,都算是她高攀了。
因此将内心的嫉妒收了收,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尽力说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