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恕罪,微臣并非执意与太后作对。
微臣也知道,太后给微臣赐婚,是对微臣的一片赏识眷爱之心。
若是臣未娶亲,一定对此欣喜若狂,从此之后如嫡亲祖母一般侍奉太后。
然而臣毕竟早已和王氏结了夫妻,八抬大轿, 山盟海誓才将她迎娶进门。”
“太后乃是当世圣人,体天格物,宽厚仁慈,朝野之所共称。
而且,太后也是女子,应该知道女子一旦嫁人之后,便将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夫君身上。
若是此时叫我休了王氏, 于心何忍?
那王氏又是一个没有见识的女子,若是如此被休回家, 只怕其承受不住这般打击,若是因此发生不测,太后于心何忍,又叫臣从今往后于心何安?
如此一来,即便迎娶了昭阳殿下,往后我二人只怕也难得幸福、善终。
又岂不违背了太后想要让昭阳殿下幸福的初衷?”
贾琏将重点转到了休妻这件事上来,太后果然也没有揪住先前的话不放。
甚至见贾琏说的那样真切,她和元春以及昭阳两个一样,都有些沉默了。
她没有想到,贾琏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有男子气概,还要令人……心生敬慕。
“况且, 古法有训,七出、三不去。
所谓三不去者。
一为有所娶而无所归。
太后或许不知道, 王氏父母已经亡故,唯一的亲哥哥又远在江南之地。
此时将她休弃,她便连归宿之所也没有了。
此岂不正属于有所娶而无所归?
二,与更三年丧。
王氏虽然未曾替臣父母守孝三年,但是早春家父亡故,王氏却替臣操持父丧一月有余,脚不沾地,近乎未曾睡过一个好觉。其尽孝之诚,臣自问弗如。
此岂不也足以占其一?
三,先贫贱而后富贵。
王氏嫁与臣之先,臣尚且纨绔,诸事不通,百事不顺。
直至娶了王氏之后,方渐有起色。
直至如今,微臣官居四品,爵位加身,富贵远胜先前十倍有余。
此岂非先贫贱而后富贵者矣!
按先贤之训,此三不去者,女子凡有其一,即便所犯七出之条,夫家亦不可休弃。
更遑论,王氏并未犯有七出之条,而却三不去者全占。
如此情形, 教臣如何忍心、如何无愧的将之休弃?
若臣真的这样做了,不但臣无颜面见亲友, 被天下士林口诛笔伐,只怕传出去,亦有伤太后圣德。
是故,微臣方不敢遵从太后之命,还请太后圣心体察。”
贾琏的话说完,偌大的未央宫正殿,落针可闻。
即便是那些宫女太监,也多有怔目者。
贾将军这是对将军夫人多么的宠爱,多么用心,才能当着太后的面,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连奴婢们听了,都深受感触,觉得一个女子此生若能寻得一个如此维护自己的夫君,死亦足矣。
毕竟什么七出三不去,不过都是靠人一张嘴说而已。若非真心维护,那個她们也见过一面的女人,哪有可能被贾将军说的那样好,那样令人哀怜?
珠帘内,陪同贾琏跪在地上的元春,一时都抛却家族利益之念,回头望了贾琏一眼。
她忽然回想起之前在凤藻宫见到的那个女子,那个原本她不怎么在意的兄弟媳妇,此时,却觉得她那笑如阳光灿烂,哭若阴雨绵绵的脸,怎么看都是一团福相。
否则,她怎么这样好的运气,能够遇到一个这般待他的,力能顶天的男人?
昭阳公主也懂了,即便她能凭借身份,凭借太后的地位,将贾琏强抢过来,她也没有办法取代王氏在贾琏心里的地位,更无法弥补今日这件事本身带来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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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也退后两步,跪在太后的身侧,虽然未说话,但是眼神和行动所表达的意思,很清晰。
于是,太后就成了独坐在凤椅上的,寡家孤人。
不用人提醒,她已经意识到了,这种情况下,她若是再逼迫贾琏,怎么看都像是她蛮横而不明是非道理!
此时摆在她面前的,两个选择。
一个是顺着贾琏话语中给她搭好的台阶,做个体天格物,宽厚仁慈的圣人。
其实,她也并非一定要把昭阳嫁给贾琏不可,更不是一定要做个拆人姻缘的恶人。
只是因为今日见到贾琏的第一面,从第一句话开始,贾琏就不太顺从她,令她有些恼怒。
要说此时放弃,她倒也不觉得难以接受。
只是她始终觉得,若是这样轻易就接受贾琏的说法,有一种掉入贾琏的语言陷阱的感觉!
贾琏真如他所言的那般纯情,一心一意呵护爱妻?
太后觉得未必,
所以,看着帘外,哪怕叩头在手背上,仍旧显得身形挺拔,焕发雄姿的贾琏,她选择第三条路。
“照你这么说,本宫若是不答应你的要求收回旨意,倒显得本宫不明是非,不近人情了?”
太后冷笑着。
“微臣不敢,也并未这么认为。”
“哼,事实究竟是否如你所言,本宫自会令人去查。若是叫本宫查出来,方才你有任何一点故意瞒骗、诱导本宫的话,本宫定不宽恕。
以七日为限,七日内,只要本宫查到你所言不实,或者你还有别的作奸犯科之事,贾琏,你就等着承受本宫的怒火。
不过,念在你曾救驾的份上,本宫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
七日之内,在本宫未找到你罪证之前,本宫准许你反口。届时,你自行带着对王氏的休书进宫,本宫可以恕伱无罪。”
太后终究是太后,天下至尊的人物,自然不愿被贾琏牵着鼻子。
所以,她要将主动权掌控在自己手里。
至于她说的话,具体的意思各人可有各自的理解,总而言之就是:
她对贾琏很不满!
她还明言要查贾琏的罪证!
别说太后了,就算随便一个官员对另一个官员这么讲,对方都该寝食难安了!
再综合太后给的七日为限,很显然,太后还是在逼贾琏就范。
只不过不像之前那般强硬,给了七天的冷静期。若是贾琏或者贾府承受不住她的压力,主动来求和,那就不是她这个太后蛮横不讲理,强迫臣子了。
贾琏也听出一些太后的意思,他不知道太后是认真的还是只恐吓他。
但是他不敢再多讨价还价了。
连元春和昭阳都已经跪下帮他求情了,若再自持功劳强抚老虎须,只怕双方都再没有台阶下。
所以,贾琏叩谢道:“微臣,多谢太后开恩,多谢太后宽宏大量。”
至少,今日这一关算是过去了,至于接下来太后会怎么做,也只有到了那一刻再说。
太后自然听得出来,贾琏故意用开恩、宽宏大量这种词汇,是故意误解她的意思,表示她已经放弃逼迫他们了。
因此哼一声道:“你大可以不将本宫的话放在心上,看本宫最后是否能够治你。
至于你夫妻二人放贷之事,本宫会将这件事与陛下说明,至于陛下如何处置,你自求多福。”
贾琏心头一紧,她敢替王熙凤揽下这份罪责,就是知道这份罪责对他构不成大的威胁。
但是架不住是太后亲自给皇帝打小报告啊!
太后可是皇帝的嫡母,真要收拾他,宁康帝哪怕照顾太后的面子,也不会留手的。
“好了,你们退下吧。”
贾琏正想要再说两句好话让太后消气,结果太后二话不说,直接一甩凤袍往后堂去了。
昭阳公主见状,抬头给了贾琏一个放心的眼色,然后起身追了上去。